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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 春节假期刚过,空气里还弥漫着喜庆的气氛, 冷空气裹挟着寒风, 卷走地面上的落叶。
位于沿江路和江夏路交叉的路口,有一处占地颇宽的草地,草地中央一栋造型现代的建筑, 围墙围着, 让人以为这是一处私宅。
可是正门的墙壁上,却挂着白底黑字的招牌, “仁心动物医院”, 一旁蓝色的小牌子上写着营业时间, 这是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高端动物医疗机构。
二楼尽头的一间休息室“吱呀”一声打开门, 从里头走出一个穿着蓝色工作服和白大褂的女子, 她揉揉眼, 反手开始扎头发。
“江医生起来啦?”提着水桶的保洁员陈姐听见动静,看了过来,笑着打招呼。
“陈姐早上好。”江汨罗朝她笑笑, 又说声辛苦, 然后转身朝同一层楼的另一端走去, 穿着白色的运动鞋, 健步如飞。
这是一栋类环形建筑, 之所以只是类环形, 是因为这个圆圈没有闭合。
以中间的楼梯口为分界点, 二楼一侧分布着两件休息室、资料室和财务科,另一侧则是病宠住院部。
江汨罗一间间房间看过去,看到过年留在这里住院的毛孩子们有的还在呼呼大睡, 有的已经醒了, 她隔着笼门跟它们打招呼,“醒啦?饿不饿?”
有的叫两声,有的不搭理她,也是,在毛孩子心里,可能穿白大褂的都不是什么好人。
看了一圈,江汨罗下楼,一楼的一侧是门诊和休息室及更衣室,另一侧则是手术室、检查室和储物间。
另一位保洁员何姐正在对地面进行消毒,“何姐早上好。”
“江医生早上好,小丁把早饭买回来了,你快去吃罢。”何姐一边拖地,一边应她。
江汨罗哎了声,抬脚往休息室走,现在是早上七点四十分,距离医院开门营业,还有一个小时十五分。
还没有走到休息室门口,就见她的助理丁洋从里面出来了,“汨罗姐你起来啦,早餐买回来了,你先吃,我去给给它们喂点吃的。”
江汨罗点点头应声好,先进了休息室,早餐是豆浆油条和小笼包,前面那家桥头早餐店的。
研究生毕业后她来仁心已经第四年了,早餐味道从没变过,每次值班清晨的对话也几乎没变过。
江汨罗垂下眼,慢吞吞的吃着早饭,休息室的窗打开了,有风灌进来,吹动了她的衣领。
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容城军区总医院的行政楼二楼医学工程部办公室里,电话声叮铃铃的打破了清早的安静。
“你好,医工科。”接电话的是个年轻男人,声音清朗平缓,他靠在桌边,一手执着话筒,一手抬起来,看了眼手表的时间,早上七点四十五分。
“这边是心外科……哎?沈师兄?”那头的人说了半句,又微愣,似乎没想到接电话的会是他,“昨天值班的不是小张么?”
沈延卿嗯了声,听出说话的人是谁了,“是杨敏啊?小张昨天家里有急事,我替他值个班,你什么事?”
杨敏哦哦两声,“师兄,我们打印机没墨了,能不能……”
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沈延卿又嗯了声,“稍等,我马上过去。”
杨敏连忙哎了声,挂了电话,然后又想起什么,长长的叹了口气。
沈师兄那么好的人,怎么就沦落到去医工科了呢?在那里蹲着,这辈子都埋没了。
沈延卿挂断电话,提着钥匙,去开信息科的门,拿了一个新的墨盒,把工具包跨在肩上,出了行政楼就往外科楼走去。
已经快到八点上班时间了,心外科的医生办公室里早就坐满了人,他看在门口看了一眼,看见里面有熟悉的人,和从没见过的脸孔。
他抬手敲敲门,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然后笑笑,“我过来换个墨盒。”
“……沈师兄?”一个年轻的女医生惊讶的看着他,似有些不可置信,“谁叫你来的?你不是不用值班么?”
“我……我叫的。”杨敏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没想到昨晚是师兄值班。”
“杨敏你不能自己去拿吗,干嘛让师兄跑这趟。”女医生凶巴巴的瞪杨敏一眼,“你不知道师兄身体不好啊!?”
杨敏讷讷,沈延卿哭笑不得,“何灿,我又不是伤了腿,再说了,这是我的本职工作。”
何灿抿着唇,有些倔强的别过头,“不,师兄你一定还会回来的。”
她的话音刚落,满室寂静突如其来。
新来的学生们不明所以,所以噤若寒蝉,心外科的医护们知道缘由,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想当年沈延卿刚刚加入心外时,是如何的踌躇满志意气风发,连带着主任都说:“假以时日,小沈必将是我们科的一张王牌。”
可惜造化弄人,天才终究折翼。
“换好了,还有个新的墨盒,让周护长收好,下次再没了你们自己换。”在这所有人都沉默的瞬间,沈延卿已经换好了墨盒,笑着打破沉默。
他拿着换下来的墨盒就要走,杨敏忽然喊了一声,“师兄……”
沈延卿一顿,回头疑惑的嗯了声,“还有事?”
“……没、没事。”杨敏微怔,然后摇摇头,目光落在他修长白皙的手指上,“就是、你最近好不好?”
他的话似乎打开了所有人的语言封印,一个个都争先恐后的问了起来,沈延卿失笑,“你们每次见了我都问,好着呢,工作清闲自在,有什么不好?”
其实没什么不好,只是不那么满怀希望和斗志罢了。
众人看着他的眼眸沉静如水,不再有从前的光芒,不由得心酸。
他轻轻摆一摆手,走出医生办公室,跟心外的陈主任碰个正着,“小沈?”
“陈主任好。”沈延卿点点头,问了声好。
陈主任应了声,目光落在他的手上,语气关切,“最近康复得怎么样?”
七个月了,距离他手上已经七个月了。
沈延卿笑笑,“就那样,不影响生活。”
可是也没法重回原来的生活了。
陈主任叹口气,拍拍他肩膀,“没事,在医工也挺好的,不危险。”
沈延卿笑着点一下头,“不打扰您,我先走了。”
等进了电梯,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却发现它正轻轻的颤抖着,天冷,衣服遮住了他的手臂,也掩盖了丑陋的伤疤。
他轻叹一声,不叫自己去想那些发生过的事,提着旧墨盒出了电梯,要穿过狭长的通道离开外科楼,往行政楼走。
走到出口,看见一旁竖着的学术讲座宣传海报,主题是“主动脉夹层的诊断和治疗”,主讲人是心脏大血管外科何灿。
他的目光在海报上顿了片刻,不知在看什么,然后摇摇头,这才真的走远了。
才过了七个月,再看这些,总觉得熟悉之中掺杂着陌生。
他刚回到办公室,看见同事们都来了,见他回来,信息科的科长叶西就招呼大家:“主任回来了,开会开会。”
节后上班第一天,例会免不了。
可是要说的也没什么,无非就是继续加强对本院的医疗设备管理和安全检查之类的事,周周说天天说,没什么特殊的。
例会很快就散了,各忙各的,这是容城军区总医院的医学工程部,下设采购供应室、器械科和信息科,管着院内大大小小的医疗器械,从墨盒到ct机,都归他们负责,一个后勤部门。
在这个部门工作的,十个有八个是医院谁谁的亲戚,沈延卿却一点都不觉得不好管,因为他是这里后台最大的那个——他爸沈长河是院长。
“主任,这份采购合同你签个字。”刚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就有同事递过来一份合同。
这是年前就定了的合同,沈延卿接过来仔细看了一遍,确认没问题了,这才签字,“我一会儿就回去了,有事找老刘。”
老刘是办公室副主任,他不在时,老刘就是负责人。
九点不到,沈延卿就离开单位,才出医院大门,就接到母亲封悦的电话,“延卿啊,妈妈今天课比较多,你带初七去医院看看好不好?资料我都放在茶几上了。”
沈母是市一中的英语老师,高三的,大年初五就开学了。
沈延卿应好,想到初七这几天都不拆家了,又有些叹气。
沈家在市中心和郊区交界处的别墅区里有一栋独立小洋房,后面有个不大不小的花园,沿着围墙种着一丛丛的玫瑰。
“初七,初七!”沈延卿一进门,就习惯性的叫了两声,然后看见一只毛绒绒二哈朝自己跑过来。
它把头拱在沈延卿的怀里,尾巴甩来甩去,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沈延卿摸摸它的鼻子,湿湿的,叹了口气,“我带你去看医生好不好?”
初七又哼哼两声。
沈延卿没换鞋,进门拿了母亲准备的文件袋,给初七套上牵引绳,带着它出门,按照母亲嘱咐的,找到她以前一直带初七来的仁心动物医院。
狗儿子初七才六个月大,五个月前被封悦从宠物商店抱回家,那时它才出生一个月,养了五个月,尽管它总是调皮捣蛋,但感情还是有的,沈延卿揉揉它的头,“等看了医生,你感冒就能好了。”
初七伸舌头舔舔鼻子,又甩了两下尾巴。
医院里等着不少人,不少都是老人带着来的,他牵着初七穿过人群走到前台,“你好,我是初七的爸爸……”
“哦,是初七啊。”前台似乎认出了初七,低头看了眼它,就伸手拿话筒,“江医生,预约你看感冒的来了。”
然后她放下话筒,对沈延卿道:“去猫诊室3找江医生就可以啦。”
养了五个月狗,可沈延卿还是第一次来动物医院,也不明白怎么给狗看病要去猫诊室,他想了想,见人家正忙,也不太好意思问,于是便带着初七按照墙上的指示标志走去了看诊区。
找到猫诊室3,玻璃门开着,小小的诊室初七一进去就占走了一大块空地。
“初七,你来啦?”桌子后面的女医生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秀美的脸孔,她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连同那双柳叶眼都微微眯了起来。
初七看见她,摇头摆尾的汪了声,沈延卿就知道这是它的熟人了,不由得有些错愕。
他还以为医生在哪个诊室就专门只看哪种动物呢,原来跟他们有些不同的。
丁洋伸手牵着初七上一旁的秤,江汨罗笑着问了句:“多少斤?”
“二十……二十二。”丁洋看着秤上的示数,应道。
江汨罗点点头,记下体重,然后抬头看向了沈延卿,漂亮的眼睛里闪出疑惑来,“你是初七的……”
“爸爸。”沈延卿应道,然后有些不好意思的抿抿唇。
他连女朋友都没有,就当爸爸了,虽然是个狗儿子,但感觉还是奇奇怪怪的。
江汨罗哦了声,“那初七现在是感冒了?多久了?”
“呃……”沈延卿愣了愣,他是真没注意到初七感冒了,还是前天听母亲提起才知道,“我前天才知道它感冒了。”
江汨罗眉心一皱,示意丁洋把它抱上检查台,看看它潮湿的鼻子,又用听诊器听过心跳,然后一边给它测体温一边对沈延卿道:“它的感冒症状很明显了,肯定不止才三天。”
声音淡淡的,似乎有些不满,沈延卿摸摸鼻子,眨眨眼,有些不好意思的哦了声。
心说,这医生看起来,似乎也没他以为的那么和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