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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嬷嬷脸色一变,立刻去翻了妆奁箱子,随即破口大骂:“两个贱蹄子,竟敢做出这等背主之事,待得报了官,定要将她们千刀万剐了!”她被气急了,捂着胸口咳嗽了两声。
谢玉倒还镇定,丫鬟卷了钱财跑了这种事,却也不算太糟糕,好歹放银票地契的箱子还在她的手里,她这时才想起,卷碧乃是柏氏给的,凝翠是刘氏的嫡母给的,虽然在刘氏生了谢家兄弟之后,这两个便一直安分守己,也算是尽心尽力,但毕竟不若张嬷嬷一样乃是刘氏的奶娘,与刘氏有不一样的情谊。
“跑就跑了吧。”她淡淡道。
张嬷嬷一愣,看向不过七岁的小主人,却觉得谢玉与往日里竟然全然不一样了。
这两天发生了太多事,她也顾不得去想这些,如今思来,灾祸催人成熟怕是没说错,如今这家里,居然都要靠一个七岁的小姑娘,这么一想,张嬷嬷心中一阵酸涩,想京中的姐儿们七岁还过的是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日子,她家的玉姐儿就要被迫成熟起来,让她怎生不心疼?
谢玉却根本没想到张嬷嬷在想什么,她正在思索另一个问题——
是不是因为在现代过了二十年安分守己的生活,她已经忘了曾经的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魔教妖女、素手罗刹、毒心魔女,还有什么来着?时代太久远了,她那些在穿越现代之后听来又土又俗的称号早就被她抛到了尘埃里,说句实话,谢玉恍惚中也生出过自己之前身为江湖邪派高手的那些日子,是不是只是黄粱一梦,又或者仅仅出自某个现代人臆想的世界,但她的江湖甚至远远比不上现代那些武侠小说里描绘的那样精彩纷呈——曾经让她自得的那些称号,真的说起来,真是一股子浓浓的耻感。
不过,有一点是没差的,武功。
她毕竟当了二十多年的妖女魔女,纵观现代那些武侠小说,她得出一个结论,她的那个真实的江湖或许没有小说里那样有时髦值,但是武功却是真的不差,显然,在历史中并没有真正这样子的时代。
是的,谢玉觉得老天还真是足够眷顾她,竟然给了她第三次人生,从第一次的妖女,到第二次在普通人家长大,父母慈爱家庭幸福的平凡女孩儿,再到第三次经历剧变的官家女,嗯,还真是挺神奇的呢!
想到这里,谢玉微微翘起唇角,眼中一抹凶光一闪而过。
生活嘛,不如意的事情固然多,但她是什么人,不管有什么不顺的地方,强行将之撸顺了也就是了,她又不是那等柔弱少女,更不会顾忌道德律法。
既然人生对她不够宽厚,就不要怪她对世界心狠手辣!
她谢玉,不管重生几次,都不是逆来顺受之人!
☆、第2章 循序渐进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落在木质的窗棂上,使得空气中的浮尘都染上了淡淡的金色。
谢玉深深吸了口气,说句实话,这时候屋子里的气味并不十分美好。
昨日里发生了太多事,又是匆匆搬到这交割好的房子里,如今根本没有人手,刘氏柔弱不中用,张嬷嬷又年纪大了些,根本找不到人来收拾屋子,于是就这么胡混了一夜。
远远的,谢玉就听到了她这辈子的两个弟弟称得上洪亮的哭声。
双胞胎就是这点不好,连哭,都是一哭两个都哭,噪音程度自然就要乘以个二。
谢玉径自下床走了过去,刘氏与张嬷嬷正焦头烂额地哄着两个孩子,一见她来了,张嬷嬷眼睛一亮,“玉姐儿起来啦,先坐坐,我已经着大柱去买些粥米回来。”
大柱是李叔的名,张嬷嬷与他结缡也有三四十年,早年有一子二女,可惜除了出嫁的大女儿,其余一子一女都早早过世了,也就只有这一对夫妻几乎真正将刘氏视作亲生女。
“嬷嬷,今日里你便和李叔一块儿买两个粗使丫头回来,不用太聪明,会干活儿就行。”
张嬷嬷赶紧点头,刘氏那边好不容易将两个孩子哄住了,自己却又开始垂泪,悲伤道:“我的命怎么这般苦……”
谢玉顿时有些头疼。
尽管瞧着有些悲惨,但随着张嬷嬷领着两个手脚粗大的丫头回来,利落地将整个院子都清扫整理干净了,又买了新的被褥,并找了个厨娘,甚至给刘氏并谢玉姐弟买了些朴素低调的衣裳,一切就有了尘埃落定的味道——
张嬷嬷并不愚蠢,事实上,她堪称精明,若是没有她,刘氏哪能过这么些年舒服的日子,所以在早先的慌乱过后,她真正镇定下来,反倒将内外都安排妥当了。
她隐约觉得,谢玉说到这里来打听谢明生的消息不过是个借口,但又觉得一个小孩子怎可能有如此深的心思——
虽刘氏还天真地想要去找田副官,也是被张嬷嬷尽力劝住了。
清醒过后,张嬷嬷亦是明白,他们一家需得低调为上,毕竟在这江南,水匪的势力太大,这也是她给几人都买些百姓衣衫的原因,幸得那两个贱人逃了,使得他们几人愈加不起眼,她在出外采买时碰上外人,都说是带着女儿外孙来此地探亲,连新买的那两个丫头也都瞒着。
谢玉见张嬷嬷能干,这才静下心来,谎称累了,回到房中休息。
如今,没了锦衣玉食的生活,没了环绕在侧的仆佣,对于谢玉而言,或许反而……是一种方便。
她缓缓闭上眼睛,很快就找回了熟悉的感觉。
这已经是第三次,或许世上再不会有人比她更熟悉这套功法,不管是哪一世哪个人,都不可能比她更懂《玉生香》。
《玉生香》乃是魔门的顶级功法,若非谢玉的娘是魔门的领头人之一,她爹又是魔教教主那样的大人物,她也没法从小便修此等功法。
魔门之中有的是适合女子修习的本事,魔门女子多娇媚,却不见得是原本就生得如花似玉,不少都是所修习的功法导致,而《玉生香》更是其中最适合女子的一种,若从小修习,即便是长相普通的女孩,渐渐长大都能变作绝世妖娆的人物,偏此等法门让女子变得媚而不妖,艳而不俗,自有满身清华端雅,又有倾城内媚之惑,不仅身姿娉婷柔若无骨,且肌肤无瑕似暖玉生香,一颦一笑皆动人,不是那等清高脱俗的正派女子可比,此等鲜活当真是颦眉时楚楚可怜,弯唇时笑若春山。
当年修习过《玉生香》的女子,无不名动天下,在江湖武林之中那些即便是名门正派的子弟提及时都心跳加速,可见其神奇。
但谢玉看中的并非这魅惑之术,《玉生香》实在是适合女子修炼的上上等功法,而且于她而言,进阶最快,其配套的指法掌法轻功暗器皆是一绝,不管什么时候,唯有自己的力量才最可信,这一直是谢玉的生存法则。
过了几日,谢家的日子渐渐沉淀下来,刘氏也不再整日流泪,开始笨拙地给谢家兄弟做些小衣裳,张嬷嬷陪着刘氏做女红,让那两个粗使的丫头打扫院子,厨娘在厨房里忙活,不多时便透出饭菜的香味来。
他们几人就好像这般毫不起眼地融入了柳山镇。
说起来柳山镇虽不大,却也不小,富户很有几家,他们来的时候低调,却也不是没人看见,更何况还在客舍里住了一晚,张嬷嬷的口音也是个问题,这些实则都留下了后患,是以谢玉并不敢掉以轻心。
幸好那水匪头子性格颇有些狂傲,尽管在那庄园里扑了个空,却也似乎没太将他们这些老弱妇孺放在眼里,并未蓄意再来查,谢玉守在家中一月余,将《玉生香》练至一重天圆满,才彻底放下心来。
“玉姐儿!”张嬷嬷端了一碗补身体的鸡汤来,新来的厨娘也不是本地人,是随着以前的主子千里迢迢嫁到这江南来的,可惜嫁过来没有多久就过世了,他们这些旧仆并没有被留下,反而被遣散,她也是幸运,刚好碰上张嬷嬷。这厨娘烧得一手好菜不说,于煲汤上更很有些手艺,张嬷嬷心疼谢玉瘦弱,便日日让她熬了汤给谢玉并谢文渊谢文博兄弟喝,直将那俩兄弟养得虎头虎脑,谢玉却并没有长多少肉。
但谢玉自己清楚,她不长肉的原因是练武之中本就极需要营养,她的食量也会因此增加,尤其是前三层练成之前。
她蓄意缓缓增加食量,连张嬷嬷都没太发现,于一个七岁的小姑娘而言,她这会儿几乎相当于成年人的食量在这个家中甚至没有引起惊异——这就是循序渐进,不过,谢玉还有些事需要他们习惯。
“张嬷嬷,今日我出门一趟,你不用担心,天黑之前我自会回来。”谢玉放下手中犹自默写秘籍的笔,很多东西长时间不记便会遗忘,幸好她的记忆力不错,上辈子也曾将这些东西写出来,才能将内容还记得清楚。
张嬷嬷闻言一惊,“玉姐儿,现在外面世道乱得很,你——”
“将之前准备的旧衣裳拿来,放心,不会有事。”谢玉的声音斩钉截铁,张嬷嬷再也劝阻不下去。
再怎么说,她也是奴仆,这家中真正能管束谢玉的也就只有刘氏,可她性格懦弱,耳根又软,别说管束了,同谢玉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响不起来!
于是张嬷嬷只得满脸担忧地送谢玉出了门。
事实上,江南风气开放,如果不是因为水匪横行,也不至于是家家紧闭门户的模样,柳山镇有官兵把守,自然要好一些,谢玉还是能看到些在外玩耍的孩童。
谢玉选择柳山镇,固然是因为这里安全,也因为记忆中这里的地形实在很符合她的需要,依山傍水,柳山镇并不大,也少有农田,不少人都靠连绵的青山为生,远远看去只见茶园纵横竹林青翠,整个山脉都笼在淡淡的山岚雾气之中,显得格外美丽。
从住处到进山的地方,成年人都要走一个多时辰,然而谢玉脚步轻快,身旁人尚且不觉得如何,她只用了半个时辰,就已经到了山下。
在钢铁丛林的现代,很多事她已经许久不曾做过了,那个年代实在是安逸得过分。在进入山林之前,以谢玉轻功初成的本事,却仍旧打了个转才进去,她仍然需要找回很久前的回忆,已经许久不接触未经开发的山林,到底还是要谨慎一些。
但是很快,谢玉就感到自己的呼吸自由了一些,她毕竟是对这样的环境十分熟悉的,很快就找回了第一世的那种感觉。
她曾经在魔教之中被正道们唤做“毒心魔女”、“素手罗刹”,就是因为她……擅于用毒,毒与医殊途同归,谢玉熟悉山林,也熟悉医道,上辈子父亲又是医生,西医与中医是不同的范畴,拜父亲所赐,她对于人体有更深的了解,以至于当看那些武侠小说的时候,每每都要考虑一下人体的合理性,比如三尸脑神丹这种东西,估计不是□□而是蛊?而她不会养蛊。当年他们的魔教自然也有控制门人的手段,大多是用真的毒,不能说对人完全没有伤害,隔一段时间就需要解药的也是有的,但其实更让谢玉感兴趣的是《天龙八部》中的生死符,她甚至尝试过,确实是可以做到的,前提是对穴位和人体了如指掌,真气盘旋在穴道无法排去之时,发作起来也不是痒入骨髓,而是又酸又麻又痛,同样是一种极致之苦。
重要的是能抑制发作的解药,她已经有了些想法,也想要尝试一下,而山林……也是她练武的最佳场所。
江南的山林并不像那些茂密连绵的原始森林那样危险,大型动物要少一些,但是也不是猎不到猎物,谢玉主要是为了采药,最后也带了两只肥硕的野兔回家。
一次两次,张嬷嬷和刘氏先是惊异,渐渐也就淡定习惯。
任何事情都是循序渐进的,谢玉并不着急,她还有足够的时间——
将这水匪横行的江南据为己有。
☆、第3章 雍州黄昏
定嘉二十九年,春。
“殿下,小心!”声音尖细面白无须的下人赶紧扶住了一个踉跄差点摔倒的年轻男子。
这一行人看着其实都挺狼狈,哪怕是这位被叫殿下的,他身上的丝绸衣衫还算完好,本来他们一行人装作到江南来的商人,本来就他们养尊处优的模样,让他们装成百姓也是不会像的。
为首的年轻男子瞧着不过二十左右,还很年轻,样貌清秀,一双眼睛很是沉静并不见多少慌乱,尽管他们从京城跑出来时他带着的六十来个心腹到现在只剩下了七个,一路上山匪流寇,实在是太不好走,不过,他仍然没有失去信心。
“快要到江南了。”他深深吸了口气,看向身边最被他倚重的青年。
若是第一次看到这个青年,绝大部分人会倒吸一口气,因为这人长得太好看,即便是气质雍容的“殿下”,站在他的身边也容易被映衬得黯淡无光,只不过,这会儿他戴着斗笠,又用兜帽挡去了半张脸,否则绝对站出来大家就只看得到他一个人,就是这位殿下喊了他一声他一抬头,一时间被天光映着的眉眼都足够叫人眼前一亮。
“是。”
“希望你外祖家还在。”
青年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远远可见的玉阳湖,烟波浩渺之色当真可称天下第一湖。
然而,太子殿下所说的他也无甚信心。
虽然天下已经乱了数十年,自从成祖晚年迷恋丹药做着长生不老的美梦开始,这天下就已经乱了,但这些年过去,乱匪越来越多,这江南距离京城千里之遥,即便外祖家原是江南望族,可惜早几年就已经与自家失去了联系。
任谁都没有想到这天下已经乱到太子殿下都只能慌乱出逃的地步,魏瑾瑜作为靖王之子,自幼被封做世子,且太子的母亲张皇后是他祖母的堂侄女,算起来最是亲近,否则也不会在时局恶化到这种程度的时候,太子还能信任他让他带着逃往江南。
自小心高气傲的魏瑾瑜在出京之时也没有想到一路如此凶险,不过既然有了承诺,君子一言,万死不悔!
魏乃国姓,太子魏瑾琮原也只是抱着这最后一线希望而已,京城都已经糜烂成那副模样,这早已经没了消息的江南能好得到哪儿去?已经有好几年江南巡抚未能交得上税了,听闻这玉阳湖到处是横行的水匪,这些穷凶极恶的水匪无恶不作,朝廷很久以前就已经弹压不住,这年头已经不知道恶化到何种程度。
只盼望着外祖家这等望族不曾因此遭了秧去。
“殿下,速速往前!之前那伙山匪还跟在身后!”一名持刀的近卫大声叫着。
不论是魏瑾琮还是仍旧跟着他的几个人脸色都隐隐有些发白,脚下虽然无力,却仍然飞快往前跑去。
这些个山匪可是不管他是不是太子,即便是将身份报出去,多半也会被抓起来勒索官府,凭现在这个世道,官府还不如他身边这几个心腹近卫可靠。
“殿下不用担心,山匪不过就是流民罢了,”魏瑾瑜的声音很沉稳,“只要不是京城来的死士,些许山匪算得上什么。”
“只怕那些死士也快到了。”
靠着他手下数十近卫拼死拖延,才算是给了他们几日逃命的功夫,恐怕那些死士已经离此地不远。
“怕只怕,山匪也被某些人买通,硬是要我们的性命……”扶着魏瑾琮的年轻男子乃是太子跟前最得力的谋士奚宁安,他满脸忧色低声道。
“不无可能。”
若只是纯粹的山匪,太子或许不会有性命之忧,但若是被人买通……那他们绝对不能落入那些山匪手中。
魏瑾瑜眯着眼睛,远远看到了一座宽阔的大桥,和一座极高的牌楼,牌楼似乎是新修的,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口中喃喃道:“那里……便是江南。”
可是,那个地方于他一样陌生。
在魏瑾瑜一行人刚刚进入江南,一伙山匪就到了附近,意外的是在他们之中还有一些穿着深色劲装和鹿皮靴子,兜帽蒙去了半张脸的彪形汉子,他们身藏锐器一看就十分不好招惹,与那些衣衫简陋的山匪形成鲜明的对比。
“既然人未曾抓到,那我们的合作就此终止。”山匪中为首的一人似乎对那大桥有着极深的畏惧,明明□□墙也没有,只是一座牌楼,于他而言前方就好似有千军万马一样,脸上甚至控制不住露出忌惮的神色。
这批京城来的死士体型彪悍,本来也看不上这些个山匪,但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要不是与这些山匪合作,他们恐怕也没那么容易跟上太子几人。
“为何?”死士头领惊讶道,“只需帮着我们抓到人,承诺的金银一分不会少。”
这群山匪却集体摇了摇头,甚至已经有人往后退去。
山匪头子因已经拿到了一半的订金,却不准备将这钱吐出来,于是好心提醒道:“不管你是要杀那几人还是抓那几人,既然他们进了江南地界,劝你们还是等他们出来再动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