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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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完这一切,她仍旧像来时一样,转过身,长长的裙裾滑过地面,款款走了出去。
……
“啪!”陆延被一掌打得偏过头去,嘴角渗出血来。
他跪在地上,听见自己的父亲沉声道:“你是不是昏了头,敢去杀太后?!你是要毁了我陆家的百年清誉吗?朝臣要是知道姜太后死在你的手上,会有什么后果你想过没有!”
一旁的陆劭想劝,但陆骏的声音冷厉非常,让他欲言又止。
“我就不该让你娶公主,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陆骏指着他道,语气里都是失望。
陆延擦了下自己嘴边的血,抬起头道:“姜氏已经‘病’了这么久,因病而亡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有谁会去追究?又有谁敢追究?”
事情已成定局,陆骏也懒得跟他争辩,摆摆手道:“你给我滚,老子不想看到你!”
陆延起身告退,转身向门外走去。
萧道徽在外面等他,走近了,看到他被打得有些红肿的一侧脸颊,抬手轻抚一下,柔声道:“疼吗?”
陆延摇摇头,抬手挡住她头顶的阳光:“外面太热,我送你回去吧。”
萧道凝身形一动,立即感到头有些晕,是在外面站得久了,不由伸手揉了揉额角。
陆延在她面前蹲下,像以往无数次那样,向身后的人道:“我背着你。”
……
七月,得知萧谡去世的吴蜀两国同时发兵攻魏。吴军围于石亭,而蜀国北伐大军则兵锋直指长安。
萧叡一面遣中军大将军战于石亭,一面亲往长安压阵,督促陆骏与蜀军作战。
战事进行得很顺利,由于事先已经有所准备,魏国大胜,吴军最先败退,而在街亭遭到重创的蜀军也很快撤退到汉中。
萧叡十月便回到了洛阳,前脚刚到,后脚又有人传来一个好消息,道是蜀国的那位丞相积劳成疾,在回到汉中之后便病重身亡。
这来自敌国的一大威胁骤然解除,萧叡面上也不由得带了些许振奋之意,抬手把佩剑挂在木架上,边解铠甲边道:“把尚书令和大都督都叫来,朕要议事。”
“是。”
“等等。”萧叡把人叫回来,“今天太晚了,明早吧。”同时低头想了想,又吩咐道,“派人去天水盯着陆骏,看看他在军中是何情状。”
侍从领命而去。
萧叡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因而没惊动人,等到收拾好已经是半夜了。
沐浴后便去了紫寰殿,夜已深,宫内除了悬着几盏零星的夜明灯笼,余处便是一片漆黑。守夜的几个宫人见到他都是吓了一大跳,好半天反应过来,连忙跪下行礼。
萧叡立在廊下,轻声问着皇后这阵子以来的饮食起居,得到无事不妥的答案后便让她们退下了。
他进了殿,外间是宫人为他点亮的灯火,照得一室明亮,而内室只留着一盏夜间照明的烛火。
他放轻了脚步,借着这点幽微明光走到榻前,抬手掀开帐幔,看见阿妧睡得很熟,便退到一旁的几案后坐下。
轻薄帐幔软软垂落,朦朦胧胧地透出榻上暗影,只是这样看着,也让他的心慢慢地定下来。
然而没过多久,榻上的人却惊醒了。
他立即起身上前,再次将帐幔掀开。
阿妧慢慢坐起,意识却未归拢,犹自沉浸在片刻前的噩梦之中。床前帐幔被人掀开,她愣愣地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男子。
萧叡在她身旁坐下,抬手摸了下她的额头,神色关切:“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阿妧也呆呆地摸了下自己的额头,怔怔道:“这也是梦吧……”
萧叡眼带笑意,轻轻弹了下她的脑门:“醒醒,我回来了。”
额上极轻的痛感让她倏然惊醒,她对上了萧叡的双眸,眼睛突然睁得滚圆,发出惊喜的一道呼声。
萧叡不防,一下子被她扑倒在榻上,温柔地伸手揽住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这阵子经常做噩梦吗?”
阿妧被他这么一提醒,忙从他身上爬下来,跪坐在榻上,又将他拉起来,两人相对而坐。
她伸手捧着他脸看了看,又往他身上探去:“我方才梦到你受伤了,流了好多血,吓得魂都没了,你这几个月都好好的吧?”
萧叡止住她在自己身上四处游走勘查的手:“我只是坐镇长安,并未到前线出战,怎么会受伤?”
阿妧闻言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又仰头问道:“你是何时回的,怎么也不提前通知一声?”
萧叡道:“没多久,日暮时进的城,处理完一些事就来看你了。”
阿妧伸手揽住他脖颈,将脸贴在他胸口处,声音软软地道:“那你怎么不叫醒我啊?我要是没醒来,你是要在这里坐上一夜吗?”
萧叡亦伸手抱住她:“叫醒你做什么?“他下颌抵在她头顶,又低头吻了下她的乌发,轻声道,“听说你这些日子都是很晚才入睡?”
“没有。”阿妧坐直了身子,视线几与他平齐,凝视着他道,“只是我很想你,你不在的时候我总觉得心里不安。”
“你呢?”她倾身上前揽住他,抵着他额头,问道。
萧叡已有些说不出话来,只是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复而吻上她。
他吻得极重,像是不能克制的模样。
他的确是有些难以自制,分别数月,除了打仗和睡觉,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她,这思念像是入了骨,便是现在拥她在怀亦是不能满足,只恨不能将她融入心魂血髓,生生世世都纠缠在一处。
————正文完————
第60章 番外
萧叡从接到回京的诏令起心情就很不好,对他而言,这四年来像是被放逐一样的生活也未必不是一种解脱。
如今却要回去,与那些他深深痛恨的人日日相对,他心里充满了抵触与不适。以至于在经过天水听到匪患猖獗的消息时,没能压抑住心里那嗜血的冲动,亲自率兵平乱。
说是平乱,倒更像是发泄。
几十个匪徒如何能抵挡刚从战场上下来的精兵,须臾之间已被尽数剿灭。萧叡没有出手,只是缓缓打马上前,目光随意地在刀光与血色之间徘徊,最终定在了不远处的地上。
他起先没有留意,只是漫不经心地一瞥,接着便发现倒在他马下的其实是个女子。
这很好认,她没有做过多的伪装,仅仅只是换了一身男装,外加束起了长发。从前他妹妹也曾这样打扮。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那么清楚地记住了那一幕,或许是她长得过于美丽。
甚至在那一眼之后,他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心里头一动。这感觉陌生又清晰,像是烙在了心口处,以至于在很久之后,岁月缓缓流逝,记忆逐渐模糊,他除了记得当时的那一幕之外,甚至还生出了一种错觉,他觉得自己在那一刻就看见了阿妧的眼。
这当然只是错觉,事实是他在不知名的情绪推动下翻身下马,将昏迷过去的女孩抱了起来,带回了营地。
这行为其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自认不是什么好人,冷漠、严肃,满身都是历经战场厮杀的血腥与戾气,几乎没有人不怕他,就连和他对视都战战兢兢。
冷静下来后,他也怀疑过她会不会是别人派来的细作,但他去山上剿匪纯属临时起意,应当不会是有人安排。
李恂告诉他,女孩想跟他一起回洛阳。原本这于他而言也只是一句话的事,但心里的怀疑并未完全消除,所以他拒绝了她。
帐中的灯烛放出暖黄色的光,少女的头巾被他挑落,睁大了眼,慌乱又强自镇定地与他对视。那神态楚楚的样子,神佛也会动容。
所以他转过了身,留给她一个强硬至不容辩驳的背影,开口将她驱逐。
当晚,连日来的烦闷和郁躁还是压倒了他。其实先前就已经有所征兆,但他并未在意,只以为是寻常的身体不适,没有想到会头疼成那样。
小队临时驻扎的营地没有军医,他原本打算硬扛过去,谁知道会疼得昏厥。醒来时听到身旁有人絮语,差不多知道是她将他治好的。
他没有睁眼,就这么静静听着,直到身旁的人挨不住困意睡了过去。帐中一片寂静,他转头看她,心道还好她不是什么刺客,否则他一条命算是交代在这里了。
无可否认,她的确长得很漂亮,是那种纯洁干净得像是蓝天上的云朵一样的长相,让人丝毫联想不到罪恶的一面。他猜李恂之所以愿意相信她,估计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后来她就留下来了,跟着他们一起回洛阳。
她跟李恂走得近,他也就时常会见到她。许是怕给人添麻烦,她一直都很乖巧,很安静,最常做的事便是帮军医救治伤兵。
他不觉得自己的视线在她身上有多余的停顿,但无可否认,看见她的时候他心情的确会好一些,这种隐秘的愉悦甚至抵消了因为回京而带来的郁躁。
他知道她来洛阳是为了寻亲,但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姑娘,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京城,什么麻烦都可能会遇上。所以在回京之后他便吩咐一个手下暗中照应着她,有什么能帮的就帮一下。
接着他便没有再过问这件事了,离开了整整四年,有太多的事需要他去处理。那个小姑娘也不过是占据了他的心神片刻,而后便像一粒投入水中的小石子,在激起些微的涟漪之后转瞬消失。
是什么样的缘分让两人再次相遇?未央宫的殿门前,宫装明丽的女孩频频回望,眼中带着重逢的惊喜和对他的好奇,而他却只感受到了命运的嘲讽与恶意。身姿笔挺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表妹?呵——
心里的怀疑再次翻涌而出,他让人去查她入宫前的行迹。没有任何疑点,确确实实就是巧合。
而姜氏却好像抓住了什么筹码一般,视她为奇货,迫不及待地将她推到自己面前来。
这可怜的姑娘还不知道自己正为人所利用,提到她的皇后姑姑时满脸都是感激与孺慕。
他不清楚自己是出于何种心理,并未立即将真相告诉她,甚至隐隐有些期待她会如何亲近和讨好他。
其实也不需要刻意的亲近和讨好,她亭亭地站在那里,一双澄透的眼望着他,饱润而水艳的唇轻启,随意或娇软地唤他一声,于他而言,都是诱惑。
她天生就具有诱惑他的能力。
他的灵魂仿佛被分成了两半,一半还留在体内,一半已浮于虚空。他在虚空之中睁大了眼,看着自己靠近她,在她低头题诗的时候偷偷摘下她鬓边的云粉,看着自己将赢来的沉香手串送给她,看着她在自己耳畔低语,他的心尖泛起一阵酥麻。
所有的一切都在往不受控制的方向走去。
心里却还是清醒的——清醒地挣扎。
他意识到不能再让她接近自己了,故意设计一番,令她听到他对姜氏的恶意。无关她信不信,只要她远离自己就行。
他以为自己对她的好感只是因为在边关待得太久,没怎么接触过女子的缘故。他曾尝试与别的女子相处,他是太子,甚至不需要他示意,愿意扑上来的女子也是成堆成堆的。譬如萧道凝,她身份、长相都不差,大将军也有意撮合两人。
然而不行,萧道凝跟他说话他都懒得理会,更别提跟她相处。
而另一边,阿妧果真如他所愿,没有再主动搭理过他了。他也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
她果真比他聪明得多,感情当收则收,没有半分犹豫。
而他呢,一直在抗拒却又无力抗拒,甚至开始自欺欺人。
他说服自己并不在意她与陆劭相处,只是天晚了,该回宫了,他得送她回去;他不在意她对他的指责,只是对上她一双含着些许委屈的眸子,他觉得开口解释也只是一句话的事;他也不在意她的生辰,他是太子,闲着无聊搭一座花楼而已……
他不在意她,他应该憎恨她、远离她。
然而越是这样,心里那密密麻麻的情愫越是紧紧地缠缚住了他,让他连呼吸都感到困难。
他开始频繁地做一个梦,梦里的人朱唇白齿,是从未见过的娇娆模样。
他在黑暗中醒来,汗湿颊侧,心跳如鼓,喘息声在一室寂静里清晰可闻。
直到这个梦境成为现实,风雪覆盖下的陋室中,他看着女孩安静地睡在他身旁。他曾有过一刻摆脱心魔的念头,那就是杀了她。
然而怎么可能呢,在最初的最初,他还没有这样喜欢她的时候,长乐派来的人试图取走她的性命,那时他本能的反应便是救下她,更遑论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