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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圣雨七岁的时候, 第一次出国。爸爸妈妈说,去看哥哥。他坐了很长很长时间的飞机,从来没觉得旅途能那么漫长, 像是绕了地球好几圈。
他问:“为什么哥哥会去那么远的地方?”
爸爸妈妈没有回答。
就像当初他问, 为什么搬去梁城, 再也不回江州了。爸爸妈妈也没有回答。或许,大人的世界有许多难以回答的问题吧。
燕圣雨不喜欢坐很久的飞机,真累呀。飞机轰隆隆的,很难受。但他想见到哥哥,所以坐再久的飞机也不要紧。
燕羽和黎里到机场接他们,燕圣雨一下扑上去抱住黎里的腿,她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燕圣雨问:“姐姐,你要跟哥哥结婚了吗?”
黎里说:“对呀,你喜欢吗?”
“喜欢。”燕圣雨问, “结婚了,就是和爸爸妈妈一样了吗?”
“对啊。”
他看到姐姐说这话时, 脸有点红,笑得很幸福。
哥哥也温和地笑, 说:“燕圣雨, 你长高了。”
“我马上上小学啦。”他趁机溜去哥哥身边,小手摸摸哥哥的袖子, 说, “哥哥,我好久好久没看见你了, 好想你呀。我好着急呀, 要是再不看到你,我长大了, 你就不认得我了。”
“会认得,在视频里看见过你。”
“那不一样。”燕圣雨又偷偷抓了抓哥哥的手,很大,很温暖。
燕羽和黎里的结婚仪式非常简单。
那天是哥哥的二十二岁生日,他们在父母陪同下去市政厅签了结婚证书,他穿着黑西装,她穿着白色蓬蓬短裙,头上夹着雪白的头纱,捧一束小小的粉玫瑰。
牧师给他们做了很简单的仪式,问,燕羽先生,你愿意娶黎里女士,爱她,忠诚于她,无论疾病苦痛,不离不弃,直至死亡将你们分开,你愿意吗?
燕羽说:“我愿意。”
燕圣雨看见,哥哥抿唇笑着,眼睛红了。他从来没见过哥哥哭,有些好奇,就一直盯着他看。
牧师又问了黎里一遍,当她也说我愿意时,燕圣雨看见哥哥的眼泪一下滑落下来,像透明的玻璃珠子。
姐姐过去拥抱了哥哥,他们抱得很紧很紧,好像彼此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
那时候,燕圣雨还小,不懂什么是爱情。但那一刻,他小小的幼稚的心灵被打动了,一种说不清的温暖的感觉涌进他心头。他觉得那画面很美好,很幸福。燕圣雨十岁的时候,又和爸爸妈妈何莲青阿姨来看哥哥了。这次,他们一起过了整个寒假。
燕羽和黎里去机场接他们,燕圣雨还是老远就扑过来拥抱了黎里。他可喜欢姐姐了,姐姐的乐队全球大火,他好多同学都听他们的歌,都觉得鼓手lili是最酷的。他心里可骄傲了。
他转头又殷切地望着燕羽:“哥哥。”
燕羽轻轻嗯一声,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除了他幼时在理发店睡着、在游乐场走到累瘫,这么多年,哥哥从来没有主动碰过他。
燕圣雨愣了愣,感知到那是种信号,扑上去紧搂住他的腰,说:“哥哥我好想你呀。你想不想我?”
燕羽没正面回答,但也没推开,说:“你又长高了。”
“我都10岁了呢!”燕圣雨骄傲地说。
燕羽开车带一家人到了他和黎里在郊区的家。那是个非常安静和谐的社区,他们的家独立在社区边缘的青山上,很幽静。
虽是冬天,但山上全是常青的松柏杉树,很漂亮。黎里说,春天满是粉的、白的山花,秋天铺满了红的、黄的树叶。一年四季都是美景。
燕圣雨说:“像神仙住的地方!”
目的地是一栋白色别墅,带着有泳池和草坪的漂亮院子。车刚停稳,两只大狗从房子的狗门里钻出来,摇着尾巴欢快扑来。
一只白色萨摩耶,一只棕色阿拉斯加。
燕圣雨在视频电话里见到过,很开心地喊:“牛奶!焦糖!”
于佩敏问:“猫呢?”
“屋顶上。”
几人抬头看,一只狸花猫趴在顶层阁楼上,淡淡俯视着众人。
何莲青叫它:“梨花!”
狸花猫不搭理她,一动不动,尾巴都不挪一下。
黎里笑:“它很高冷的。”
等他们进了屋,狸花猫不知什么时候溜下来了,在燕羽脚边蹭着他裤腿绕了几个圈圈,跳去沙发上趴着。
燕圣雨说:“我觉得那只猫很像姐姐。”
“……”黎里无语地笑,“你怎么这么想?”
“就是感觉嘛。”
“我觉得不像。对吧?”她扭头看燕羽,却见他唇角也含着极淡的笑。
燕圣雨说:“耶!哥哥也这么觉得!”
黎里说:“你敢。”
燕羽就说:“嗯。不像。”
燕圣雨:“哪有这样的?!”
燕圣雨觉得,那只猫猫很酷,很有个性。后来还发现,那只猫猫很爱哥哥。它虽然不会说话,只是一只猫,但它好像能感受到哥哥敏感的心思。
燕羽和黎里各自工作时,梨花并不会去打扰。但燕羽在发呆的时候,它似乎能分辨他是在思考工作还是在思虑心思。如果是后者,它会潜去他身边,跳到他腿上,喵喵叫着拿脑袋不停蹭蹭他。
燕圣雨还听姐姐说,晚上哥哥上厕所,狸花猫会立刻从窝里爬出来,打着哈欠蹲在厕所里陪他。萨摩耶和阿拉斯加也是,总困困地爬起来陪主人。
燕圣雨想,哥哥现在有很多家人了。他们都很爱他。
所以,哥哥有了变化。他变得比以前爱笑了。
他和姐姐一起做饭时,随随便便讲几句话就能笑起来;他和姐姐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影,有时候并不好笑的剧情,他也会扭头看姐姐的脸,看着看着,就不经意微笑;他和姐姐每天一起出去遛狗,也总是笑着出门,笑着回家;连狗狗都是带着笑脸的;他们周末开车去城区玩,画展、博物馆、露天音乐厅,只要姐姐在,什么事都能让他微笑。
当然,哥哥依然每天在音乐房里花很多的时间练琵琶。家里的猫猫狗狗也喜欢音乐,奇妙的是,它们最喜欢琵琶。每当哥哥弹琵琶时,它们都围在旁边摇着尾巴听得认真。有时候,阿拉斯加还踩着节奏点“嗷呜”一嗓子,哥哥就笑得弯了眼睛,手上琵琶却不停。
燕圣雨听爸爸妈妈聊天讲起过,哥哥依然爱琵琶,也在做数字专辑,但没有再发布,也没有再登台。
燕圣雨知道是为什么,他十岁了,有些事情,模模糊糊知道一些。
因为知道,他小小的内心生出了这个年龄不该有的心疼和伤悲。
他的哥哥那么好,是全世界最美好的人,怎么会那样呢。他很难过,但他太小了,也不知道能怎么办。
有天晚上,他起床想去喝牛奶,看见哥哥在二楼起居室,坐在地毯上低着头。深夜了,所有人在沉睡,但猫猫狗狗都围在他身边,陪伴着他。
燕圣雨看到萨摩耶的耳朵耷拉着,眼睛很难过的样子,望着它的男主人。阿拉斯加也整个贴靠着他,轻轻蹭着。猫猫很轻地喵呜叫,像在安慰。
不知为什么,燕圣雨很难过,忽然就哭了。但他躲在壁橱后面,没有出声。
过了一会儿,燕羽搂住猫猫狗狗,和他们蹭了蹭,拿起身边的玩具球。这下,狗狗开心起来,和他玩起了游戏。猫猫也放心地趴在一边,看着它们玩。
卧室门开,姐姐睡眼惺忪地出来,咕哝:“我以为你掉厕所里了,没想到半夜逗狗。”
她坐到地毯上,伸手摸摸牛奶的大脑袋,萨摩耶笑眯眯地亲亲她:“你们几个,怎么晚上这么有精神,耽误爸爸睡觉?”
“是我忽然不想睡了,让它们陪我。”燕羽说。
黎里看着他,什么也没说,摸住了他的脸。
他轻轻偏头,拿脸颊贴紧他手心。
寂静的夜,他们互相凝望着,没有言语,很温柔。
忽然,她眼睛移向窗外,说:“下雪了。”
“是啊。”燕羽说,“下了半晚,很厚了。”
黎里走到窗边张望,问:“你想出去踏雪吗?”
燕羽一愣,微笑了:“想。”
他们换上厚厚的羽绒衣和雪地靴,两只大狗围着直转圈。两人给狗狗穿上鞋,牵着绳子,在下雪的夜里出去散步了。
燕圣雨趴去窗边看,地上好厚一层雪啊,白茫茫一片。月光照着,山里像白日一般敞亮。
哥哥和姐姐各牵着一只狗,在雪夜里远去。他们好像讲着什么开心的话,有轻轻的笑声,但话语是分辨不清的,只有几串脚印留在雪地上。
燕圣雨喝完牛奶了,想等哥哥他们回来。但他太困了,家里暖气充足,那么温暖。他倒在一楼的沙发上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迷糊间,他感觉到狗狗湿润的鼻子嗅了嗅他的脸,哥哥把他抱起来放去了客房的床上。床垫松软,丝被温暖。
那个春节,燕圣雨过得很开心。哥哥虽然大部分时候仍是平静的,极少数时候格外安静沉默些,但他小孩子的心能敏锐得感觉到,哥哥过得很幸福——他最爱的琵琶和黎里姐姐都在他身边。
后来的每一年春节,燕圣雨都和爸爸妈妈还有何莲青阿姨去探望。有时候,暑假,他一个人过来。
而十四岁那年的春天,爸爸妈妈帮他跟学校请了假,一家人飞过去。那时,二十九岁的哥哥要开个人琵琶独奏会了。
时隔整整十年。
也是那时,十四岁的燕圣雨成叔叔了——姐姐生了一对小婴儿。
飞机旅程中,爸爸和妈妈很激动,全程没睡着。他们很小声地讲着话,时不时落泪。
燕圣雨也没睡着,他想,这次看到哥哥,要上去给他一个很大的拥抱。
他真的给了哥哥很大的拥抱。
独奏会那天,燕圣雨看到很多乐迷来了,每个人都捧着鲜花,每个人都边笑边哭。
他偷偷溜去后台,看到哥哥和姐姐面对面坐着,他们紧握着彼此的手,脑袋抵在一起,什么也没说。
好一会儿,姐姐起身,哥哥也起身。他走去一旁戴甲片。燕圣雨趁这功夫跑过去,叫了声哥哥。
哥哥看他一眼,没有笑容。临近上场,他稍显严肃,眉宇间有些清凌。
他说:“哥哥,你怕吗?”
“有点紧张,但不怕。”
“哥哥,你是不是已经好了?”
他停了一下,说:“没有吧。但每一天,都在比前一天更好。”
燕圣雨没说话了,他看见哥哥眉心轻敛,像个要上战场迎敌的战士。他目送着哥哥离去,舞台上,灯光像一个白色的洞。
姐姐站在后台,轻轻咬着手指。燕圣雨站去她身边,无声给予陪伴。
他看到,哥哥走进那光亮的一瞬,全场响起震天动地般的掌声。燕羽走到椅子前坐下,冷静地垂了眸。
现场静到落针可闻,呼吸凝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