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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萝点头,当下鲁嬷嬷自去请见老祖宗,阿萝兀自躺在榻上,胡思乱想着。片刻之后,鲁嬷嬷回来了,后面跟着老祖宗身边的杜鹃。
杜鹃柔和体贴,伺候在老祖宗身边也有些年头了,如今走过来榻旁,温声笑着问道:“姑娘身上可觉得好?”
阿萝乖巧点头:“杜鹃姐姐,身上倒好,只是刚刚做了个梦,倒是有些想过去太太那边。”
杜鹃笑了:“这会子二太太应该还没歇下,既是要过去,那就早点过去,我着人去安顿下。”
一时回过头,吩咐了她身后的丫鬟环儿几句,环儿自去照办,她又亲自扶着阿萝起身,帮阿萝穿戴了,披上风帽,陪着过去二太太那边。
二太太所住的枫趣苑距离老祖宗的荣寿堂并不远,从院后走过一道角门,走两箭的距离,再越过两个弄堂便是了。
这边杜鹃已经派人过去知会了二太太,二太太早就等在门首,一时见杜鹃亲自送过来,便是她往日性情寡淡,也走过去,微微颔首:“这么晚时候,倒是叨扰杜鹃姑娘了。”
杜鹃虽只是个丫鬟,可那是老祖宗跟前最得意的,便是作为叶家二太太的宁氏,见了杜鹃也有几分尊重的。
杜鹃见此,福了一福,笑着道:“二太太说哪里话,这还不是我应该做的,老太太说了,这几日姑娘身上才好,小孩子家的,得了场病,难免想得多,让我一定要送到二太太房里,且叮嘱二太太一句,万不可太拘束了她。”
宁氏听闻,自然明白,老祖宗这是不放心,怕有人委屈了她的宝贝孙女,便是连自己这生身母亲,她也要叮嘱一番:“麻烦杜鹃姑娘回禀老太太知晓,自是当好生照料。”
旁边的阿萝听着这言语,却觉得分外不是滋味。
曾经的她年纪小,并不明白母亲为何对自己颇为冷淡。有时候看着青萱和三婶母的亲热,她越发觉得自己和母亲之间实在生分。只是虽然觉得不对劲,却也不会去细想,毕竟有老祖宗的疼爱,她已经足够了。
如今有了不同于寻常七岁小女孩的心性,她再听着耳边这对话,不免有所感触。
实在是自己被老祖宗当做了眼珠子一般地疼着,老人家对谁都不放心,便是自己生身母亲,也是信不过。须知这世间虽有亲恩,却亦有养恩,母亲和自己之间,那养恩太过薄淡,不生了间隙已是大幸,又何来亲热一说?
一时杜鹃拜别,阿萝微微垂首,站在暖阁前,也不言语。
二太太送过了杜鹃,回过身来,便见女儿耷拉着脑袋,削瘦的小肩膀也无精打采地垂着,竟仿佛一棵被霜打的小嫩苗儿,不免微微蹙眉:“阿萝,你这是怎么了?”
阿萝抿了抿唇,抬起眼来,偷偷看了母亲一眼:“母亲,刚才可是歇下了?阿萝可是搅扰了你?”
二太太只觉得,自家女儿望向自己的那一眼,仿若黑珍珠浸润在白水银里,清澄水亮,几分委屈求全,几分小心翼翼。
她一时也有些心软,轻叹了口气。
眼前到底是自家女儿,又是个小孩儿家,当下略放软了语气问道:“可洗漱过了?”
阿萝忙点头,小鸡啄米一般:“嗯。”
“既如此,早些歇下吧。”二太太和自家女儿确实没什么话的,于是转首吩咐鲁嬷嬷:“这西厢房是久没人住的,虽也每日打扫,可终究怕些秋后蚊虫,你打发人到我房中找丝珮要些熏香来。”
鲁嬷嬷连忙听令去了,这边二太太又是一番调度,底下丫鬟也都井井有序,各司其职。
片刻后,二太太安静下来,母女两个人对坐在榻前,一时倒是无言。
最后还是阿萝自己认命,就她极少的记忆里,母亲是个并不多话的人啊,当下只能开口:“母亲,你可有请了大夫来过脉?”
提起这事儿,二太太面上现出几分凝重:“今日太过匆忙,反引人怀疑,已经打算明日请王大夫过来。阿萝,你如今——”
微微停顿了下,二太太打量着女儿:“如今依然听着我小腹之处有什么声响?”
其实就这件事,二太太已经前后思量了好久,摸着自己的小腹,怎么都觉得仿佛真有些不对劲,甚至还腰酸背痛起来。
“是的。”阿萝目光落在母亲小腹处,微微闭上眼,她细细倾听:“母亲,那里有一种轰隆轰隆的声音,很是急促,就仿佛……”
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来向母亲诉说那种声音,抬起嫩葱般的手指比划了下:“就好像有一个人在拿着扇子很快地扇动,又好像,好像……”
她睫毛微动,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睁开眼再次看向母亲的小腹。
“母亲,那是心跳声吧?”说出这话,自己也觉得惊诧不已:“可是母亲怎么会有两种心跳声呢?”
想到这里,她喃喃自语地低头,看向自己心口,又用手碰了碰:“阿萝心口的声音,并不会那么快啊……”
“阿萝,你意思是说,我身上,有两种心跳声?”这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可是女儿的神情太过认真,并不像说谎,以至于宁氏都不由信了。
“是。”阿萝猛然间明白了,眼前一亮,忍不住低声道:“母亲,你,你该不会有了小宝宝吧?”
宁氏闻言,脸色顿时变了。
她皱眉,低头细细思量。
夫君上一次归来还是三个月前,这三个月里,她下面偶尔有些见红,却量不多,该不会真是有孕了?若是有孕,那腹中胎儿并不稳?
阿萝看母亲脸色,心中越发肯定自己猜测,如今只恨身边没个有身子的过来,好让她听听若是怀了胎儿,那胎儿心跳是不是如自己所听到的。
“母亲,该不会我真要有个小弟弟小妹妹了吧?”
“不可胡说!”宁氏猛然起身,淡声斥道。
说完这话,她仿佛又觉得自己对女儿太有严厉,神色稍缓:“明日请了大夫来,一切自知分晓,你小姑娘家的,许多话,是不该乱说的。”
“嗯嗯嗯嗯嗯!”阿萝一口气不知道多少个“嗯”,还一个劲儿地点头:“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这边鲁嬷嬷回来了,宁氏又吩咐了鲁嬷嬷几句,无非是好生照料阿萝的,之后便径自回屋去了。
阿萝在鲁嬷嬷伺候下重新躺在榻上。
也或者是母亲这边所用的熏香她更喜欢,也或者是刚才和母亲那么一番话让她心里稍微放松,她竟很快便觉得眼皮沉重,竟是要睡去了。
“嬷嬷,你说旺财什么时候生小猫啊?”她在即将沉入梦乡时,还忍不住这么问。
鲁嬷嬷见自家姑娘含糊其辞仿佛说梦话,不免好笑:“好生睡你的吧,这做着梦还操心旺财生小猫的事儿。”
要说起来,自家姑娘这小脑袋不知道都想些什么。
“二哥哥院子里的阿景媳妇是不是也要生小宝宝了?”她拼命抵抗着困意,又问起了阿景媳妇。
在听到鲁嬷嬷肯定的回答后,她不免胡乱想着,明日可以去听听阿景媳妇的肚子,若是里面动静和母亲腹中一样,那母亲也是要生小宝宝了。
只是,还没想个明白,她便终于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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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年纪还小,操心太多,这一觉她睡得十分香甜,待到醒来时,已经有细碎晨光自窗棂透进来。母亲院落这西厢房是双色鸳鸯美人蕉,到了这个时节已经败了,几枝垂叶影影绰绰地在窗前摇动。
她懵懵懂懂地坐起来,抱着锦被:“嬷嬷,母亲可曾请了大夫?”
鲁嬷嬷本来是看她睡得香甜,又想着她昨晚不知道说了多少旺财生小猫的胡话,便不忍心叫她,想让她睡个好觉。如今看她一醒来,就记挂着大夫,一时也是感慨:“到底是母女连心,虽说姑娘不养在太太房里,可也着实牵挂着太太呢,也是姑娘是个有孝心的。”
当下一边吩咐丫鬟们准备给姑娘洗漱,一边取了早已经备好的衣裙给阿萝穿戴。
“太太请了大夫过来,如今正诊脉呢,这会子大夫还没走。”
阿萝一听,却是心急,当下连鞋袜都顾不得,只穿着中衣就要往外跑,也亏得鲁嬷嬷眼疾手快,拽住了她,硬按着给她穿上了衣裙鞋袜。
待穿戴整齐了,她便撒丫子往母亲正房跑去,跑过去的时候,却见母亲身边的大丫鬟丝珮正陪着一个大夫模样的男人离去,心里约莫知道,这是今日母亲请的大夫。
敢情已经诊出来了?
到底是病了,还是怀了身子?
☆、第10章
近乡情更怯,提心吊胆一个夜晚,到了知道真相的时候,阿萝反而有些怕了。若是母亲真得了什么不治之症,那该如何是好?若是母亲真得怀了身子,这一胎能不能保住?分明记得,在她上辈子的记忆里,母亲只有哥哥和她罢了,并没有第三个孩儿。
胡思乱想着进了屋,就见母亲正安坐在榻旁,纤细柔媚的她,神色间有一丝异样。
听得珠帘响动,便抬头看过来。
阿萝微怔,她感到母亲的目光中带着思量。
心微微下沉,她小心挪蹭着来到榻旁,仰起小脸,低声问道;“母亲,你怎么了?”
宁氏低头打量着女儿,却见女儿清亮的眼眸中是诚惶诚恐,她好像有些害怕,又有些担忧,这么多情愫装在那双单纯稚嫩的眸子里,让她看着于心不忍。
她先摒退了左右,待到屋里只剩下自己和女儿了,才问道:“阿萝,告诉母亲,你是从小就能听到那种声音吗?”
阿萝自然是明白母亲所指为何,老实地道:“并没有,也是前些日子病了,醒过来后,恰巧旺财丢了,我不知怎么就听到了岛上的猫叫声。加上这次听到母亲腹中声响,不过第二次而已。”
宁氏神色稍缓,沉默了片刻后,终于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我竟已怀了三个月身孕,自己却不知。”
侯府里,每两个月都会有大夫过来给各房太太姑娘过脉的,也是巧了,上一次大夫来府里,她恰不在府中,就此错过了。
阿萝听闻,眸中顿时迸发出惊喜:“真的?我要当姐姐了?”
她听到的,竟然是胎儿在腹中的心跳之声吗?
宁氏眸中却并太多喜色,反而带着淡淡忧虑:“我怀了身孕一事,自然是会禀报老祖宗知晓,只是你听到胎儿心跳的事,可千万记得不可外传。”
阿萝连连点头:“母亲,这个我自然懂的。”
宁氏望着女儿掩饰不住的惊喜,知道女儿是真心替自己高兴,一时也是有几分感动,抬起手,想摸摸阿萝的鬓发,不过伸到一半,又收回去了。
“你过几日要参加赏菊宴,可有所准备?”
这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阿萝顿时耷拉下脑袋:“能有什么准备,论起才情,几个姐妹中数我最差,又赶上病了一场,我已经不抱什么希望,只求去了别丢人就是了。”
宁氏淡声道:“想我当年也是饱读诗书,不敢说学富五车,却也是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不曾想,竟得了你这么一个女儿。”
阿萝听得脸都红了,仔细想想,她后来活到十七岁出事前,好像也实在没什么可称道的,也不知道后来永瀚是怎么把她捧在手心,把她当做宝贝一般疼着宠着的?
忍不住把脑袋垂得更低了,小小声地道:“倒是女儿给母亲丢脸了。”
宁氏见她这羞涩可怜的小模样,难得竟然笑了下:“等用过早膳,我来看看你的字吧。”
“嗯……”
阿萝不敢说什么,低声答应着。
少卿之后,叶青川过来给母亲请安,乍见阿萝也在,倒是些许诧异,不过也没说什么,一家三口难得一起用了个早膳。
早膳过了,叶青川要去读书,屋里便只留下了阿萝。
宁氏吩咐底下丫鬟准备了笔墨纸砚,自己写了一个字帖,让阿萝比着来临。
阿萝看那字迹,只觉得清隽舒雅,淡然如兰,不免心中暗暗惊叹,想着母亲当年才情传天下,果然不同一般。憾只憾哥哥天生眼盲,恨只恨自己是个不争气的,不能给母亲脸上争光。
宁氏低头望着女儿握笔练字,看了半响,最后忍不住轻轻蹙眉:“这字写出来软绵无力,盖因你手腕无力,如此下去,便是下再多功夫,也是枉然。”
阿萝脸红:“那怎么办?”
宁氏淡声问道:“往日练字,你学的什么?”
阿萝只觉得七岁时练字的情境太过遥远,哪里还记得当时是学着哪套笔法来练,仔细回想一番,才勉强道:“应是《九成宫》,还有碑刻。”
宁氏顿时拧眉:“那《九成宫》于你而言太过高深,并不适合,至于碑刻,更是拔苗助长贪功图进,依你现在的功底,只能从墨本开始学。”
阿萝听得一脸茫然,对她来说,脑中再清晰的记忆其实是那十七年的水牢之苦,这些读书人的清雅之事,早在那漫长煎熬中褪去了颜色。
“母亲教诲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