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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阿萝,自然是根本没睡的,她听得外面动静,知道母亲要进来,便可以装睡。只听得母亲又是叹息,又是发愣,最后竟是伸出手来摸自己面容。

母亲的手,修长清凉,指尖触碰到自己眉眼时,竟带着些许颤抖。

她鼻头发酸,有些想哭,又觉得万分心痛。

她想,便是这双手,刚才握了剪刀,险些刺伤了自己吧?

恨只恨自己年幼,这娇弱的身子做不得什么,更恨自己上辈子懵懂无知,完全不曾体会母亲当时的种种困境!

就在这极度的自责中,阿萝拼命压抑下因为愤慨几乎要蹦跳而出的心,依然做出熟睡的模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母亲终于离开了阿萝,转身,走到了窗前,对着窗外清冷泛白的月色,不知道想着什么。

阿萝到了这个时候才悄悄地睁开眼来。

月华如水,朦胧柔美,窗外的风沙沙作响,屋内仿佛有一种微潮的淡香,而那站在窗棂前的女人身影缥缈,浑身笼罩着一层如烟似雾的愁绪。

阿萝睁大眼睛,望着母亲,眸底渐渐被一股酸涩潮意占领,泪水溢出,顺着玉白的脸颊滑落。

身子在不自觉地轻颤。

这一刻,她觉得母亲仿佛一团雾,待到明日朝阳升起,月华散落,她也会随之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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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萝这一夜,根本未曾睡去,不断地回想着这一切。

此时的她,竟觉得脑中前所未有的清晰,哪怕十七年水牢之苦,也从未如此清醒过。

她前所未有地意识到,为什么她会带着记忆回到这七岁之年,回到这幼小的身子里。

因为她要改变那些曾经发生在暗处她不曾知晓的龌龊,改变母亲的命运,改变哥哥的命运,也改变自己的命运。

一大早,不曾贪睡,爬起来,先驱逐了旁边伺候的丫鬟,独独留下鲁嬷嬷。

“嬷嬷,昨日母亲到底怎么了,为何忽然叫来大夫?”

“这……”

“嬷嬷,那是我的母亲,不要因为我小,便瞒着我,我要知道。”

这话一出,鲁嬷嬷微诧,不免惊讶地望向自家姑娘。

姑娘今日不知道怎么了,看着和平时有点不一样,眼神坦然明亮,带着些许不符合年纪的冷静锐利,倒像是要看透人心。

“原本也没什么,只是这些日子,夫人虽坏了身子,却一直淋漓不尽,今日腹中疼痛,便说请大夫看看。”

“哦,那大夫说什么啊?”

“这……”鲁嬷嬷实在不知道,这些大人间的话,好不好对个小孩子说,可是姑娘这么盯着自己,她只好硬着头皮道:“大夫说,胎相不稳,要好好保着。”

鲁嬷嬷这话刚落,便见一个抱枕被狠狠地仍在地上。

她大惊,抬头看过去。

阿萝还带着稚气的小脸上,满是愤怒。

“既是胎相不稳了,怎么还有人敢叨扰她,为何不能给她个清净,让她好生养着身子!”

“这……”任凭是自己从小带到大的姑娘,鲁嬷嬷也被吓到了:“姑娘,我等从来不敢叨扰太太的,这话从何说起?”

阿萝此时也知道自己怒气来得莫名,毕竟她气得是那无耻大伯,这样却吓到了身边人。

不过她真是气,气得小脸胀红,胸脯起伏:“你给老太太说,最近在家里太闷,我想上街散散心!”

她要写信,写信给父亲,求父亲回来。

哪怕那个父亲对母亲太过疏冷,丝毫不知道体贴,哪怕她根本和这个父亲不曾亲近,这也是她目前最可行的办法。

除了父亲,她还能求助哪个?

☆、第16章

阿萝掰着手指头数,仔细地盘算着自己身边的境况,才知道上辈子以为的锦绣富贵乡,其实如同元宵节纸糊的灯笼,五彩缤纷看似耀眼,但不过是面上风光罢了,别人拿针戳一戳,就呲溜地泄了气。

母亲体弱,娘家没有依仗,哥哥天生眼疾,祖母虽然疼爱自己,可是到底年迈,平日小疼小爱是没问题,婚姻大事上祖母做主找个好人家也是可以,但是遇上这大伯想要欺凌母亲的丑事,她怎么能去找祖母做主?那还不是活生生把祖母气死!

抬眼望去,竟是一片空茫茫,唯一能想到的,不过是父亲罢了。

到底是生身父亲,到底是母亲的夫君,如今母亲为他守贞险些丧命,他怎么也该回来的吧。

想明白这个,阿萝先是跑到了书房,准备了笔墨纸砚,铺开了宣纸,开始想着给父亲写信。

写什么呢?

阿萝叹了口气,想着父母之间冷淡,若是说母亲思念父亲,实在是不可信,如今只好仗着自己年纪小,厚着脸皮说自己了。

她稍一个措辞,便开始用自己稚嫩的笔,一笔一划地写下去,诸如昨夜里女儿梦见父亲,甚是思念,女儿最近落水体弱,几以为今生今世再也与父亲不能得见,恳求父亲告假归来。

写完了后,她自己读了一遍,简直是小女孩儿絮絮叨叨恳求撒娇,当下颇有些脸红,不过想想,自己如今活生生变成了个七岁小儿,许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凡事做不得主,唯一的好处也就是可以厚着脸皮撒娇了。

想明白这个,她认真地封起来,想着设法出门,偷偷地送到驿站去。

藏好了这封信在身上,她先洗漱了,再去老祖宗处请安,却见老祖宗正靠在富贵花开背垫上,抱着个铜手炉暖手,脚底下杜鹃拿了个美人锤正小心伺候着。

昨日参加那赏菊宴,老祖宗对自己这心爱小孙女自是十分满意,见了她,连忙招呼过来,让她脱了鞋子到软塌上来坐着。

“昨日和萧家的几个兄弟都见过了,哪个更谈得来?”

阿萝一听这话,自然是明白老祖宗心思,便故意道;“萧家几位少爷自是好的,只可惜都是男孩儿,阿萝不喜欢,反倒是萧家几位姐姐,模样长得好,说话也合得来。”

老祖宗听闻,只以为阿萝没懂,不免噗嗤笑出声;“你啊,还是个傻孩子!”

想着这个,不免长叹了口气:“现在提这事,确实过早了,可我就怕我这身子,不知道能活到什么时候,总想着早点替你把一切都定下来。”

阿萝听了这话,望着满头隐银丝的老祖母,自是明白她的心事。

只可惜,她哪里知道,便是生前安排得再过周到,她也敌不过那命运,如今从头来过,总是要自己设法逃脱,再不能像上辈子那般坐以待毙。

阿萝当下只装作不知这其中意思,反而故意拿话岔开:“老祖宗,说起来,昨日个萧家四姐姐,提起来说,城南铺子里开了个新缎庄,里面许多新鲜花样呢!”

老祖宗见这小孙女一心只想着布料衣物女孩儿家的东西,根本没想那男人的事,也只好道;“既如此,便让嬷嬷过来,吩咐管家去采买来就是。”

阿萝却软声哀求道;“老祖宗,管家哪里知道这些花样到底哪个好看哪个不好看,阿萝想自己去看。这几日姐妹们都去女学,唯独阿萝要养身子,却是不能去,可否让鲁嬷嬷陪着,亲自过去挑挑。”

老祖宗一听这个,下意识要拒绝,不过看着阿萝那充满渴盼的小眼神,再想想她因大病初愈,没有去女学,闷在家里实在是无趣,反而于身子不利,最后也就应了。

“也好,只是应该多叫几个家人陪着,只能去那缎庄,不可贪玩。”

见老祖宗答应了,阿萝哪里还有什么不应的,连忙小鸡啄米一般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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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叶家大门,阿萝顿时犹如离开笼子的小鸟一般,东张望西看看的,任凭鲁嬷嬷提醒,也是根本不听。而待到出了叶家那条巷子,她就开始自作主张了。

“去那家缎庄,是要经过如意楼吧,咱们到了如意楼停一停,姑娘我要去买点好吃的!”

鲁嬷嬷一听,顿时摇头反对:“姑娘,不可,你若想吃,让底下人过去买些就是了。”

阿萝主意早就定了的,自然是不听:“鲁嬷嬷,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今已经出了府里,老祖宗的话,你就不要一直放在心上了,我们见机行事就是。”

这话说得鲁嬷嬷简直哭笑不得,又是无奈,又是叹息,待还要劝解:“姑娘,你到底年纪小,这个可是使不得,要不然我过去——”

阿萝一摆手:“鲁嬷嬷,下车,我们过去如意楼。”

她这话说得斩钉截铁,根本没有给鲁嬷嬷反对的余地。

鲁嬷嬷顿时愣了下,她只见姑娘白净小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是根本不容反驳的。

这边阿萝命人停下车,来到了如意楼。

如意楼是在燕京城颇具盛名的糕点铺子,上到宫廷点心,下到日常糕饼,可以说是无所不有了,阿萝进了那如意楼,四处看看,随意点买了一些糕点。

鲁嬷嬷从后面紧紧跟着,想劝她早点回马车,可是又不敢多言。

阿萝在如意楼留恋半响,终于出来,却不是回马车,而是直奔驿站过去。鲁嬷嬷连忙跟上,谁知道一眨眼功夫,阿萝就不见了人影。

这下子可把鲁嬷嬷吓坏了,忍不住跺脚:“我的好姑娘,这可不是在家里,哪里能乱跑,万一丢了,我便是把命赔进去都不够啊!”

阿萝看自己甩掉了鲁嬷嬷,终于松了口气。

其实她自然是相信鲁嬷嬷的,鲁嬷嬷自小养着自己,待自己犹如亲女一般,后来自己嫁人怀胎,她也是悉心周到地在身边伺候着。

可是大伯和母亲的事,鲁嬷嬷应是不知道的,她也不想让更多外人知道,而自己写信让父亲归来的事,事情没成,更是不想让鲁嬷嬷知道。

毕竟在鲁嬷嬷心里,自己只是个小孩儿罢了,怕是有什么事,她还是要告知母亲的。

眼看着自己身边并没有其他人跟着,她摸了摸揣在怀里的那封信函,夹在人群中,匆忙前往驿站,驿站其实就在如意楼斜对面,过去把那信交了,过不了多久,父亲就能收到自己的信了吧?

上辈子她年纪稍长,也曾经执笔给父亲写过信,只不过那些信里都是一些冠冕堂皇之言,疏远冷淡得很,并不会像如今这般撒娇卖乖求着父亲回来。

她如今别无他法,也只能赌一把,赌那个自母亲离世后,一夜白发,从此再也不回燕京城的父亲,如今能回来看一眼,挽回今日这番局面。

正这么想着,忽而间她面前就出现了一堵墙。

冷不防地,她没来得及停下,就这么撞了上去。

撞得小鼻子发酸,眼泪哗啦啦往下流,她不敢相信地抬头望过去,一望之下,也是瞪大了泪眼。

原来站在眼前的,不是别个,正是昨日才见过的,萧家的七叔。

她这小身量,刚才一个走神,是撞在他腰上的,那硬实的腰杆啊,还配了剑,磕得她鼻子怕是要歪了。

“七,七叔……你?”她怎么恰好碰到这位?

萧敬远低头,皱眉望着眼前这个眼泪鼻涕一把的小姑娘:“怎么又是一个人?你家中人呢?”

“这……”阿萝没想到他直接问起这个,不免心虚,低着头:“我刚才和家人走散了。”

萧敬远闻言挑起英气的眉,审视着小姑娘,却见她耷拉着脑袋,清澈分明的眼珠儿左右机灵灵地转,便淡声道:“三姑娘,这好像是你第二次和家人走散了?”

他单独遇到了她两次,两次都是她个小孩儿家孤身一人。

阿萝想想,他说得也是实情,越发耷拉着脑袋:“我……是我不好……”

她低头承认错误。

可是说完这话,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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