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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周奐又像初次见面时一样替她擦药。
当生理食盐水淋上嘴角的伤口时,热辣的疼痛迅速蔓延开来,蛮横地刺入脑门,顾怀之疼得抽泣,好不容易止住泪的眼眶瞬间又湿了一圈。
见状,男人眉宇深锁,沉着气继续上药,然后贴扎。
「好了。」
「谢谢??」顾怀之抿唇,话音里瀰漫着压抑的哭腔。「我也替你擦药吧。」
在等待警方到场时,她其实就发现周奐也受伤了。
男人衬衫左袖肘处破了口,肩膀处也沾染了大片污痕,左眼下方更被划出一道裂口,四周泛着半乾的血渍,伤口上残留了沙尘,看上去格外怵目惊心。
这些明显不是打人时弄出来的。
他来找她之前就已经受伤了,也许是匆忙之间与人车发生了碰撞,才会伤成这样。
周奐没作声,只是默默拆了一瓶新的生理食盐水给她,顾怀之接过,让他把脸侧过来些,开始替他清理伤口。
消毒的过程里应是刺痛难熬的,脸部的肌肤尤其脆弱,男人却是眼也不眨,安静着让她处理伤口,半边脸几乎被血水浸湿,湿凉沿着颈线滑落,最终躺入衬领之下。
这样的濡湿是他过去最无法忍受的。
可现在,看着她如此专注的神情,看着她因为深怕弄疼他而紧蹙着眉,看着她那双总是澄澈温暖的眼瞳里倒映着自己的身影,他竟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平静。
没有任何腐败血腥的画面跃然于眼前,没有任何凄厉哀绝到哭喊回盪于耳边。
什么都没有。
世界变得很安静,安静的只剩下一个她。
顾怀之完成了包扎,接着抽来纸巾,替他擦拭双颊,而后是颈间,然后是胸领,无一处不仔细地将他身上所有曾被血水流经的肌肤都拭净。
尔后,她轻轻抬起他的左手,解开袖扣,将衣袖捲起,替他清理手肘处的擦伤。
所有的一切都与方才如出一辙。
眼神如初专注,神情如初谨慎,动作如初细腻,呼息如初温柔。
「周奐,你还要回店里对吧?去换套衣服吧,衬衫脏了你穿着难受。」
其实不难受了。
在听见她说了那么多次不会离开之后,在看见她即使受了伤还是愿意留在他身边之后,在她说了我们和好之后,世界突然有光了。
不是先前那只能在风雨飘摇中看见的微弱光点,不是黑暗仅存一簇随时将要熄灭的星火,而是清晨之际,自地平线下循山稜而起的晓色漫天。
他的世界里有光了。
那光不再是忽远忽近,不再是飘渺不定,而是终于在他身边驻扎而下,在他心里安了个家,宣告永居于此,终不离决。
收拾好桌面,顾怀之又说了一次,「周奐,你把衣服换下,我顺道看看你还有没有伤了其他地方。」身旁的人依旧没动,她抬眸看去,男人忽而倾身,将她拥入怀中。
她一怔,张口想问,就听见他说,「谢谢。」
谢谢你没有走。
拥抱过后,顾怀之陪着周奐回房里把脏了的衬衫换下,男人一褪去衣服,肩胛处大片肿胀的瘀色旋即映入眼里。
「周奐,我们明天去一趟医院,检查一下有没有伤到骨头,好不好?」
「嗯。」
男人套上乾净的衬衫,顾怀之走上前,主动接手替他扣釦子,垂着眼低道:「待会我陪你去店里收拾,然后我们去吃点东西,好吗?」
「我去就好,你留在家。」
出了这样的事,她肯定吓得不轻,他想让她留在屋里休息,别再奔波。
听闻,顾怀之双手微微一颤,没了动作
察觉异状,周奐敛眼,看见那极力压藏于眼底的恐惧,眸色一沉,他伸手将人抱入怀里,「怀之,我不在,你会怕吗?」
顾怀之用力睁着眼,眼眶灼然刺痛,却是忍着泪摇头。
知道她在逞强,周奐感觉心脏彷彿被什么攥紧似的,疼得不像话。
空气里安静的只剩下女人极力压抑的颤索,如夜风颳过暗林时扰起的萧瑟低鸣,每一寸孱弱都隐藏着她没能说出口也不愿去面对的恐惧。
良久,顾怀之才点了头。
事发当下,她其实也害怕,可当看见周奐又一次陷入错想的误区,她无视内心惴惧,苦撑着濒临崩溃的情绪,去阻止他重蹈覆辙,强迫自己冷静地陪伴在他身边,不让过去曾一次又一次无情吞噬他的梦魘再次捲土归来。
当事情终于落幕,那些被强制所在理智之下的恐惧,像霎那破了口的毒瘴,一夕之间倾巢而出,遮蔽所有光亮,无情地将她团团包围。
喉里还残存着酒精的苦辣,颊上还残存着被摑掌时的疼痛,每一寸被人抚触过的肌肤都还残存着受辱时的无助,这些在一个小时前被理智綑绑于深处的感受,在回到了熟悉的空间、熟悉的胸怀以后,宛如失控挣脱镣銬的野兽,张牙舞爪地朝她奔来,恣意嚣张地掏空她所有感官,攻佔城池,插上旗帜,宣告将她凌劫。
她不敢闭上眼,害怕一但闭上了,就会看见那些画面,害怕想起之后又会跌回那池绝望的寒渊,害怕再次睁开眼后,却发现至今为止的一切都只是梦里的场面。
周奐没有来救她,而她已经在陌生男人的身下受尽凌辱,变得残破不堪。
周奐收拢双臂,将人拥紧,「好,我在家陪你。」
顾怀之没有说话,安安静静的,娇瘦的肩头瑟缩着,浑身透着无助。良久,直至怀里的颤慄渐缓,男人才松了手,搂着她在床边坐下。
女人的手冰得不像话,指尖死拧着他胸前的衣料,却始终没有哭出声。
她还在逞强。
周奐打了通电话给徐俊,请他过去替他把店收拾打烊,再用外送软体点了一碗汤麵,餐点送到后便牵着人到外头的餐桌坐下,替她盛了一点。
「怀之,你先吃点东西。」
顾怀之没有半点食慾,吃了两口就反胃,却怎么也不敢让泪落下。
她还是害怕周奐看见她掉泪之后又会陷入错想,但现在的她真的无法照料他的恐惧,她觉得自己就像掛在悬崖上,半个身子都落下去了,只剩一隻虚弱无力的手死命抓在峭壁上,挣扎着几乎不存在的一线生机。
山谷里的风不断在耳边呼啸,细碎的落石几乎把她砸得血肉模糊。
她好想放弃了,想要就这样跌落万丈深渊,让自己在恐惧里摔得粉身碎骨,可是周奐却在悬崖上等她回去。
如果她哭了,周奐也会粉身碎骨的。
看清了她眼里的痛苦和拉扯源自于何,愧疚与心疼淹没心口,拧成了极致的心酸。周奐起身,将人重新拥入怀中,「想哭就哭,我不会有事。」
他不会有事的,所有的事情都和过去不一样了。
他不是一个人,她没有真的受暴,他没有手染血腥,她也没有歇斯底里地哭喊,更没有忘了他是谁。
他不必独自面对这世界上所有代表正义的质问,不必独自承受囚于暗无天日的孤绝,也不必再反覆问着永远得不到解答的话。
他不必再问这世界为什么没有一刻接住他,不必再问这世界为什么打从一开始就拋弃他,不必再问这世界为什么逼得自己成为世俗里的罪人,却还反过来如此看待他。
所以他不会有事了。
往后再看见她的眼泪,他不会有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