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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陈默和lily,走进位于圣皮埃尔路1805号的蒙特利尔银行时,只是想换点加元。但他们完全不知道是,十五分钟之后,他们两个人,就再也出不去了。
陈默和lily开着“白色雪人”,从他们住的汽车旅馆,沿着圣劳伦斯河,一直开到了老城区的购物中心区,这边高楼大厦鳞次栉比,各种购物中心里,人潮熙熙攘攘,虽然比不上北京和上海的人群蜂拥,但是在地广人稀的加拿大,已经算是十分难得了。
陈默看着导航对lily道:“这边的购物中心,是斜着排成一行,中间最大的,就是伊顿购物中心,咱们去那边。”
lily说道:“那好啊,我还能逛逛街,你还算是善解人意啊。”lily很是意外。
陈默看着lily,很是尴尬地笑了一下,字斟句酌地说道:“我,什么时候,说咱们是要去逛街的?”
“没有吗?”lily问道。
“有吗?”陈默反问道。
“没有吗?”lily继续反问道。
“市中心停车费很贵的啊,”陈默突然言辞恳切地劝道,看样子他是知道来硬的不行,得来软的了,“你这一去好几个小时,咱们都能再吃一块牛排了。”言语中很有一番以理服人的味道。
“那不去购物,你去那里干什么?”lily不服气地问道。
“在伊顿中心有一个calforex兑换中心的分店,他们的价格好一点,嘿嘿。”
“陈默啊陈默,”lily痛心疾首地摇着头,“我算看出来了,你干会计真不是没理由的,你是真真真的掉进钱眼了去了。”
“就为省那点汇率,你这从蒙特利尔北头直接到市中心,然后再回去,油钱你算了吗?路上耽误的时间你算了吗?还有,这么多购物中心,你觉得让我一个女的,跟你就去换完钱走人,有这么便宜的事吗?”
陈默狡黠地看了lily一眼,说道:“所以啊,我让你来啊,是有很重要的用途的。”说完,慢慢把车开到一个临时停车的地方,下了车,然后示意lily坐到驾驶座上,微笑着道:“你啊,就沿着这边道路绕着圈慢慢开着,看看景,二十分钟后,到这边接我就行。”
听了他的话,lily鼻子差点被气歪了,她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这个大骗子!早知道中午就该饿你一顿,我还以为你良心发现了,谁知道是让我来给你人肉开车的!”
“谢谢啊。”陈默料到了她会发火,笑着说道。
“我也要逛街!”lily就差点挥舞她的小拳头了。
“赶紧的啊,这边有摄像头,被罚款就糟了啊。”陈默催着lily。
lily狠狠盯了他一眼,才撅着嘴开车走了。
等lily如约回到刚才陈默下车的地方,发现陈默正站在马路边上,垂头丧气地抽着烟。
“怎么了?事情办得不顺利啊?”lily察觉出了陈默的异样。
“别提了,不知道谁在往上瞎写的,给的攻略都不准,那家店就不在这里,别的兑换店汇率都不好,有的还不如银行的呢。”陈默愤愤地说道。
“哈哈哈,”lily很有些大仇得报,壮志已酬的快感,“该!”她用一个字,就言简意赅地表达了她此时此刻的心情。
“那怎么着?你人肉开着,我去逛街?”lily落井下石地笑着问陈默道。
“别别别,你这一逛就奔着天黑了去了,我找个地方,你能逛逛,咱们也能找个地方换钱。”
“嗯?”lily将信将疑地问道。
“这边伊顿中心有一个特大的停车场,可以购物免停车费,就是不能超过三个小时。”陈默说道。
“好啊,我去停车你等着我,咱们正门见。”
“好。”
现在想来,陈默和lily,本来有一千种的可能,与圣皮埃尔路1805号的那家蒙特利尔银行擦肩而过,或者,他们到那里早一点或晚一点,都不会落到现在这样的境地。但事情偏偏就是这样,陈默找到了兑换店,却发现证件被落在了车里,于是重新去取护照,等他回来时,那家店却默默地关门了。lily倒是买了不少东西,结账时又出了问题,说是她的信用卡超限额被拒付了,lily又打信用卡热线电话问怎么回事,两个人就一直在为莫名其妙的事来回地折腾,等他们俩从伊顿中心出来,连再逛逛蒙特利尔的心思都没有了,只想马上回酒店歇着,不过因为加元还是没换成,lily就说:“你干脆就别费那个事了,能省多少啊,回去路上找个地方随便换点得了。”
陈默很不甘心自己的完美计划,被不靠谱的攻略给毁了,但看着时间不早了,银行一个小时后差不多也要关门了,也只好同意了。
他们在回酒店的路上,经过圣凯瑟琳东大街和圣皮埃尔路的交叉路口时,看见一幢都铎王朝时期的的大厦,样子如同一艘巨舰的船头,气派非凡地占据在路口,两边的车流汹涌着,如同被它劈开的流水。陈默转过街头,开上圣皮埃尔路,一转眼瞥见下午刺眼的阳光下,大厦正门的黄铜铭牌上,“bmo”的花体标志闪闪发亮,在飘扬的加拿大枫叶国旗和鸢尾花魁北克省旗的中间,很是引人注目。“这是蒙特利尔银行?”lily看着招牌上的法文念道。
陈默把车停在路边,看了一眼时间,说了一句道:“争取半个小时搞定,我们还能在附近找个地方吃晚饭。”说完,他就拿上自己的包,和lily一起走了进去。
这家银行从外边看很是低调沉稳,只是一座看上去历史悠久的大厦。但是推开沉重的木门,沿着门口宽阔无比的大理石楼梯上去,才发现里面的大厅之大,足可以用空旷高远来形容,房顶之高,抬头仰视,可以依稀看到上面是精雕细刻的壁画,画的应该是圣经里的故事,因为壁画上有很多头上有光环的人,最中间的那个,陈默猜应该是耶稣。八个拜占庭式的粗大立柱,把大厅分成了不同的区域,装饰华丽的巨大吊灯从房顶垂下,像是在海洋里,悬浮不动的水母。
也许因为是下午,宽敞明亮的营业大厅里,只有两三个顾客排着队在等待办理业务。等候区前面是长长的一排银行柜台,被分割成六个窗口,每个窗口前面都有人,在最左边,一个衣着花俏的老太太,正在大声地反复询问着自己存款的利息为什么少了,通过她和营业员语气很不友好的交谈,陈默估计她的耳朵不太好。
一对看样子像是情侣模样的年轻男女,耐心地等在一号窗口,男的是个白人,相貌粗犷,典型西部男孩的脸庞,但不知为什么,他的鼻子歪得很厉害,就好像是有人一拳砸在他的鼻子上,然后用拳头朝着另一边用力拼命碾压过一样。头发剪得很短,脖子上和手上,都是奇形怪状的纹身,穿着一件类似汤姆·克鲁斯在《壮志凌云》里穿过的黑色飞行夹克,拉链敞着,露出里面绷得紧紧的白色圆领t恤,一副大号墨镜挂在胸前圆领的边上,看那墨镜晃荡的样子,陈默非常怀疑它还能挂多久。靠在他旁边的女人,左手和男人的手缠绕着,两人低声地说着话,说着说着,就旁若无人地互相亲吻一下,然后甜蜜地看着对方,好像这个大厅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女子似乎有拉丁美洲人的血统,身材高挑,一头红发如云披肩,眉削骨立,大大的眼睛很有神采,可以说是个真正的美人,一身黑色的紧身运动装,把她令人想入非非的身材衬托得恰到好处,从他们身边经过的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会不由自主地多看她两眼。在这对情侣后面的,是个神色拘谨的年轻人,个子不高,紧抱着一个鼓囊囊的土黄色双肩背包,好像里面装着的是一座金山。黧黑的面孔和鬓角卷起的黑发,让他的眼白在脸上,如同两团煮熟的蛋清一样醒目,他有时把头埋在背包里,在喃喃自语地说些什么,陈默经过他时,能听出来他说的既不是英语也不是法语,发音都是很奇怪的音节,他和这个地方显得是如此的格格不入,却又如同吧台上被谁喝得只剩一半的啤酒瓶子一样毫不起眼。大厅的两边,都是办理存取款之外业务的桌子,桌子上都有一盏英式乡村风格的台灯,幽暗地闪着奶黄色的光,一个牧师模样的瘦高个的中年人,坐在椅子上低声地和银行的人交谈着,他嗫嚅着,好像是在请求着什么,可是坐在他对面穿着高档西装彬彬有礼的胖子,却是丝毫不为所动,唇角还流露出一丝厌烦的表情,他不时会去掸一下去他西装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好像掸灰尘这件事,比这个牧师说的话更为重要。两个穿着银行制服的人在随处游走着,不时停下帮助问询业务的顾客,陈默和lily踏着布置成方格状黑白相间的大理石地面,到了大厅中央的一个五角行的玻璃柜台前,正想着要怎么换外汇,一个工作人员迎了上来,“下午好,小姐,先生,请问我能有什么帮助你的吗?”
“我们想换外汇,换加元。”lily说道。
“那请跟我来。”工作人员把陈默和lily引到三号柜台前面,说道:“等前面的这位女士办好,您就可以办理业务了。”
“谢谢。”lily用法语说道。工作人员用法语回了一句,点了一下头就走开了。
在陈默和lily前面正在办理业务的中年女人,让陈默实在是蔚为观止。她那如同一座小山一般的身躯把窗口挡得严严实实,超大号的连衣裙上,布满让人触目心惊的各种抽象图案,从她后面看去,她坐在那里,就像是一大块被涂抹了不同馅料的超大号披萨,勇敢地矗立在椅子上。一个专心致志吃着手指头的五岁小男孩,在她旁边不停地说道:“莎莉姨妈,你说过要带我去买钢铁侠贴纸的,你答应过的,我问过你,你说要带我去的。”
那个莎莉姨妈回过头,恶狠狠地道:“你再吃你那该死的手指头,我就直接把它切下来!”
小男孩似乎对这样的话习以为常,只是眨眨眼睛,然后不以为然地继续啃着他已经秃了的指甲,接着就是他要贴纸的车轱辘话。
“哦,看在老天的份上,我求求你,别再啃你那该死的指甲了,你真是让我心烦!”莎莉姨妈高声叫道。
在大厅里众人的侧目之下,一个工作人员迅速地走了过来,对着她低声说道:“请您小声一点,您已经影响到别人了。”
“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你们不能阻止我!”女人继续高声叫嚷着。
在柜台为她办理业务的女营业员此时说道:“女士,女士,您输入的密码不对,恐怕我们不能帮助你提款。”
“现在请您离开这个位子,女士。”她旁边的工作人员不卑不亢地对她说道。
莎莉姨妈气势汹汹地拽上自己的包,一把抓回女营业员递回给她的东西,然后拎起那个男孩的正在吃着的那只手,扬着手里的东西怒骂道:“你们就是吸血鬼!我自己的钱,我连一分钱都拿不出来,你们就是该死的骗子!”
这时候,正在和牧师说话的胖子经理走了出来,颐指气使地昂着头,叫着两个门卫:“请这位女士出去!”
空荡荡的大厅里,只剩下不多的几个人还在银行,女人被两个门卫架着,一路叫骂着,跟在他们后面的那个小男孩,走到门口时,却被门边的一座青铜雕像吸引住了,他看着这个酷似钢铁侠的雕像,伸出手去摸青铜冰凉的底座,而此刻,他的姨妈正在门口的人行道上和两个银行门卫大肆争吵着。
陈默和lily在窗口坐下,旁边窗口的老太太依然在和营业员进行着艰苦卓绝的沟通,但是两人的对话依然停留在原地,陈默似乎已经看到那个营业员脸上绝望的表情。
胖子经理让门卫把女人带走以后,就直奔老太太所在的这个窗口,直接拦住了老太太的话头,“斯科特太太,您的问题我们已经解释清楚了,现在请让后面的人来办理业务。“他的脸上挂着一副皮笑肉不笑的笑容,虽然陈默觉得这个表情对于他那张肥厚多肉的脸来说,还是挺困难的。”
斯科特太太显然不满意他的举动,“我问的是,为什么我的利息少了,少了19块钱,说得清楚点儿,是19块两毛。”
“我们的工作人员昨天就已经和您解释得很清楚了。”陈默看着经理好像也在失去他的耐心,笑容里似乎连皮都没有了。
“你说什么?“斯科特太太大声问道。
“我再告诉你一遍,亲爱的斯科特太太,我们给你的利息,是按照国家和银行业的利率计算的,是完全正确的,是你自己的计算出现了问题。”
“什么?你们会赔偿?”斯科特太太满怀希望地看着经理。
“我们不会赔偿!斯科特太太,我们不会赔偿!”经理终于失去了控制,大声地喊道:“请您回去吧,我们已经解答完你的问题了。”
“不许对我嚷嚷这么大声,你这个没有礼貌的家伙!”看到那个经理气急败坏的样子,斯科特太太显然也发火了,“我听得见!”
陈默和lily,还有大厅里的那一对情侣,甚至那个拘谨不安的年轻人,看到这一幕都不禁觉得好笑起来,想看看经理如何收场。而牧师此刻慢慢走过来,拍了拍经理的肩膀,说道:“我认识斯科特太太,让我来。”他俯下他的身子,把嘴凑近她的耳朵,说道:“他们说,给你的利息是正确的,要按照他们计算的方法来算你的利息才是对的。”
“去他妈的吧!”老太太瞬间出了脏话,“他们就是在糊弄我!”大家听到老太太的回答都吓了一跳,没想到老太太看着身材瘦小,骂起人来却是这么中气十足,牧师更是连连在在自己的胸口划着十字,嘴里喃喃自语。
“上个月的那个阿拉伯人不也是这样?你们说他的钱有问题,不让他取钱,说他资助恐怖分子,结果呢,还不是你们自己搞错了吗?”
“那是一个利比亚人,不是阿拉伯人,斯科特太太,”胖子尽量显得平静地说道,“我们对他的核查手续是完全合规的,冻结款项也是根据政府的要求做出的,他来到这里,就要遵守我们这里的规定。”
“他根本就不是光头党!”老太太对经理的回答已经怒火中烧了,“我知道什么人是光头党!我告诉你,只有光头才能被叫做光头党,那人长着一头密密的,卷曲着的黑头发呢!”
经理无奈地一下捂住了自己的脸,陈默觉得,连自己都开始同情起这个胖子来了。
牧师上前拉住斯科特太太,低声地劝着她,然后带着她往门口走去,lily在窗口前填着表格,那对情侣,也坐到他们的窗口前,男人用慢吞吞的法语说着什么,女人不时用英语插上两句,而陈默,百无聊赖地看着柜台后面墙上,一幅巨大的油画复制品,那是鲁本斯的《乔治四世升天和玛丽·德·美第奇摄政》,色彩浓艳华丽,画布上每个人都是一副欣喜若狂的样子。陈默知道这幅画也纯属偶然,意大利佛罗伦萨的美第奇家族,是近代银行的先驱,欧美银行业,尤其是历史悠久的银行,都会以挂美第奇家族的油画为荣,而这幅画,恰恰也是陈默学《国际货币银行学》时教科书的封底,这是他们会计的必修课,整整学了一学期,想不认识也难。那个矮个年轻人,依然抱着他的那一座金山,犹豫不定地看着长长柜台上的号码,好像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一个。
就在银行内外的每个人,都认为刚才的这一切,不过是一小段人生的插曲,一切,又都将渐渐归于我们日常的平淡时,他们都没有注意到,一辆灰色的道奇suv停在了银行门口,两个穿着黑色滑雪服的男子,悄无声息地从滑动门里出来,手里拎着长长的套袋。紧跟着他们从车上下来,是两个穿着白色滑雪服的人,每个人手里拿着两个大号的旅行袋,他们四个人疾步走进银行,两个穿白色滑雪服的进门后,马上锁住了木门,然后拉上了后面的铁门,而那两个穿着黑色滑雪服的,径直冲进银行的大厅,他们一进大厅,就从长套袋里拿出sg552短枪管突击步枪,其中一个个子高一点的,直接冲天开了一枪,接着大喊道:“我们这是抢劫!现在数三下,每个人都他妈给我马上趴到地上!”
随着突击步枪清脆的一声暴响,一盏巨大的枝形台灯轰然坠地,破碎和撞击的声音,在瞬间如同死寂一样的大厅里,久久地回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