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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睡意还没完全消散,迷迷糊糊间看见身边有人站着俯视自己,忍不住吓了一跳,手撑着旁边坐起来些,眼睛猛地睁大了。
她愣愣看着宋怀靳,仿佛看见他眼里有几分晦暗,然而转眼就消散了。
宋怀靳回过神,淡淡道,“醒了?下次记得别在外头就这么睡过去,小心着凉。”
“不冷。”她轻声回了两个字,说完就完起身。然而刚睡醒手脚没什么力气,肚子又大了不方便,因此动作很吃力。
宋怀靳弯腰伸手,将人轻松托起来。
宿碧确实行动艰难,因此也就任他扶自己,只是宋怀靳俯身下来时,不可避免就凑得很近,男人深邃清晰的轮廓近在咫尺,眼窝微陷,鼻梁挺直。
她不禁有片刻失神,又想起来刚才他眼底一闪而逝的晦暗之色,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宿碧很少在他身上看到这样勉强能称为“脆弱”的神色,也只有先前程笙死后举办葬礼时才见过,那时还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如今几个月过去,一切对亡故人的感情似乎都被打磨且内敛了。
回过神,将毛毯放在躺椅上,宿碧没有再看他,或许是不想自己心软。
“我先出去找许妈。”
宋怀靳站在她身后没有说话,等房间门被轻轻关上后,他才靠着窗边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外面不时有下人的说话声,接着又响起一阵笑声。他听出是宿老爷子和许妈的,却听不出有没有她的。
记忆里她好像从来都笑得很秀气,顶多露一排整齐秀气的皓齿。
宋怀靳抬手捏了捏眉心。
他最近越来越多的,被这些莫名情绪牵着鼻子走。更多时候是一种陡然的不适应,早晨醒来身边再没有娇娇软软的少女,回家时也是冷清一片。
最初宋怀靳觉得有些荒唐,他从没想过有一日他会眷恋这种温馨。
这种感觉过去从没有过,只有宿碧一个人让他有这种感受。
他直起身往门口走,打开门远远看见宿碧正站在沙发旁边跟老爷子低着头说话,脸上带着淡淡笑意。
宿青山正笑得开怀,忽然见宋怀靳走过来,于是问了句,“怎么了?”
宋怀靳目光淡淡看一眼宿碧,微微一笑道,“爷爷,今晚我想留下来住,不知道欢不欢迎?”
☆、第 57 章
夜里比白日更冷, 房间里的男人却像察觉不到似的站在窗边,手边上放一个烟灰缸, 指间夹一支雪茄却一直不曾点燃。
整间卧室整洁秀气,只是许多常用东西都搬走了,显得有些空荡。但即便这样仿佛也还能闻见她身上所有的那种清香。
宿家大概所有人都睡下了, 这会已十分安静。也许正因如此,几声说话声才在夜里显得尤为明显。
开始只是说话声, 后来是门开关的响动,接着外头灯被打开。
宋怀靳抬脚走了几步,打开了卧室的门。一楼客厅的灯光顺着愈开愈大的门缝流泻进来, 使有些昏暗的室内亮了些。
“小姐……”
他听见有人有些担忧且惊惶地喊了一声。
宿碧虽然嫁给了他, 但宿家的人还是照旧叫她小姐, 这一点宋怀靳是知道的。这一栋房子里也只有她会让许妈这么称呼。
这些念头其实在脑海里闪过只需最多一秒, 等宋怀靳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走在楼梯上,且还在继续步履匆匆地往下走去。
她怎么了?
快步走到一楼,隔着房门就听见她痛苦的干呕声, 期间还伴随着几声咳嗽。再有就是许妈轻拍她后背与安慰的声音。
宋怀靳一把推开虚掩着的门,“怎么回事?”
许妈吓了一跳, 回过神忧心忡忡地说道, “是小姐又孕吐了, 近来总是晚上严重些。”按道理来说这个月份是不该吐得这样厉害的。
说完又提醒道,“姑爷您去休息吧,这里有我照顾就好。”
门口的男人却没动,许妈觉得疑惑, 便又抬头喊了一声,“姑爷?”
“她这样多久了。”他嗓音有些涩然。
“就这半个月的事。”
“半个月?”他握紧门把手,“没叫医生来?”
许妈苦笑,“姑爷,大多女子都是这样的,叫医生来也没什么用处,只能寻常叮嘱几句罢了。”
“水……”宿碧终于缓了口气,通红着眼脱力似的瘫倒在许妈腿上,“许妈……我想喝水。”
许妈闻言正要将人扶到床上躺着自己起身,没想到门口站着的高大身影倏的道,“我去吧。”
宿碧力气都吐没了,躺着匀了呼吸,淡淡往男人消失的门口看了一眼。
然后又收回目光,将眼睛闭上了。
没多久宋怀靳便端着水杯去而复返。他上前几步,正想要不要俯身去喂她,结果宿碧手撑着一边坐了起来。
“给我自己来吧。”
他手一顿,低头见她面容憔悴神色淡然,另一只空着的手紧了紧又松开。
“趁热喝。”宿碧面前凑近一个杯子,修长白皙的五指环绕着攥住,水正冒着袅袅热气。但这只手也只递到她面前一段距离开外为止了。
她抬手接过来,默默漱了口又喝了些,觉得舒服不少。端着杯子正犹豫要给谁时,宋怀靳的手又伸了过来,宿碧便一言不发地递还给他。
“我想睡了。”她说。
他脚步顿了顿,最终一言不发地出了房间,末了又合上门。
“小姐,我看姑爷一个人大概也孤零零怪可怜的,现在就不说了,等孩子生下来坐月子时,你还是搬回去吧?实在不行我去宋宅照顾你。”
宿碧只觉得嘴里发苦。她与宋怀靳的问题,又怎会因为“心软”而轻易化解。
“哪里能让许妈你过来,那我可太不孝了。”宿碧勉强笑了笑,合上眼声音放轻了说道,“至于以后的事,那就以后再说吧。”
这样又过了些日子,宿碧某日才恍然发觉最近宋怀靳仿佛来得勤了不少,也有更多时候夜宿在了宿家。
爷爷看着倒是高兴,而宿碧虽然在这些日子里心情渐渐平静了许多,可每回看见他也不能真正做到心无芥蒂。
一晃到了第八个月份。这日许妈忽然告诉她邓书汀回来了。
“回来了?”宿碧一愣,“不是说要在国外待好几年?”
“谁知道呢。若小姐你们哪天见面了,就试着问问吧,可别是有了什么难处,那也怪可惜的,就这么半途回来了。”
宿碧有些忧心地点了点头。虽然她是期待能旧友重逢,但如果这要以什么不好的事为前提,那她宁愿再多几年不见。
急归急,她现在月份大了不方便出门,又不好随意就让人去打听了。只能等书汀来找她。
左等右等过了三日,人终于来了。
宿碧急得站起身去门口,刚被许妈扶着下了台阶,抬头便看见不远处站着个穿白色长大衣的女人。大概是这几日休整了,没多少风尘仆仆,不过却消瘦得厉害,看上去很憔悴。
宿碧眼眶倏的就热了,张了张嘴却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倒是邓书汀先松懈下来似的笑了,“阿碧。”
许妈见两个小姑娘眼泪汪汪地抱在一块,欣慰地笑了笑,默默转身进了客厅,不留下打扰他们叙旧。
“月份竟然都这么大了。”邓书汀垂眼感叹似的说一句,宿碧看不见她眼里复杂的神色,抬手拭去眼角泪渍,微微一笑,“大概还有一个月就要出生了。”
“真好。”邓书汀轻轻点点头,“阿碧,你向来都过的幸福如意的。宿爷爷为你挑了一个好夫婿,现在又顺顺利利怀了身孕,快要做母亲了。”
哪里像自己……她敛了眼里有些自怨自艾又不甘的神色。
宿碧听了她的话心里也只能苦笑,人们大多只能看见旁人表面的靓丽光鲜,实际多少心酸也只有如人饮水。去年她刚得知关于宋怀靳这些事时,苦于无人倾诉,总是想着要是书汀还在洪城该有多好。然而现在也不知道是否是隐忍在心底太久,好友忽然回来站在自己面前,宿碧反而不知该从何说起。
“先进来坐吧。我们慢慢聊。”
进了客厅,许妈已经在矮几上摆好温水热茶以及各类点心。邓书汀道了谢,许妈摆手推脱几句就往自己房里去了。
“我先上去看看爷爷吧?”
宿碧看一眼西洋钟,想了想道,“给爷爷按摩活血的师傅刚走,他这会估计还在睡,一会再去也不迟。”
“嗯,好。”
宿碧捧着温水杯,有些迟疑地看了邓书汀一眼,后者正垂眸看着杯里沉浮的茶叶,脸上神情看不出什么。于是她没忍住问道,“书汀,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想家了?”
邓书汀抬起脸勉强笑笑,“学业我半途而废了。”
半途而废?宿碧一愣。
“发生什么了?”留洋一趟有多不容易众所周知,宿碧直觉邓书汀不会无缘无故就放弃机会。
“我……”邓书汀张了张嘴,只觉得如鲠在喉,半个字都放不下自尊讲出来。然而母亲的话又响在耳边。
“学费?生活费?你晓不晓得要多少大洋?邓家怎么可能拿得出这笔钱供你留洋?自己没有本事家人就得被你拖累,连个看男人的眼光都没有。别的不说,我们只谈宿碧,你们两个关系要好,论家境她能比你好多少?”
“可人家现在做了阔太太,现在又怀了身孕,只要生了儿子在宋家地位便稳固起来,不知道让多少洪城女人们羡慕。你呢?只知道找个穷读书的!”
“阿碧。”邓书汀咬紧牙关,只觉得母亲的话如同魔音贯耳,能活生生将人逼疯。她破罐破摔,一脸绝望冲身旁宿碧低声道,“我要疯了……你帮帮我。我也不想荒废学业,我是走投无路真的没法办啊!”
“走投无路?书汀你慢慢说,到底出什么事了?”
“我们去美国后不久,赵城他叔叔便分家出去,甚至不愿意再用一分钱接济兄弟。我……我原先是不知道赵城一家靠他叔叔帮衬的,直到他们分家我才知道去美国的钱也是他叔叔出的……没了钱没办法凑齐学费,我们生活不下去了……只能买了船票回来……”
邓书汀将头靠在宿碧肩上,垂眸敛了眼里的不甘与愤恨。想她这二十年来何曾受过这种痛苦……每日去餐厅打零工受尽冷落白眼,饿了只能买面包果腹,最后房租给不起,还拖着行李跟赵城挤进更狭小的屋子,一到交租的日子便战战兢兢东躲西藏。
更不用提学校里遭受的种种打击。
反观宿碧,生活惬意舒适,周身穿戴都是她在美国时可望不可及的价格,每日还有一大堆下人伺候,现在还怀了孕……想到宋怀靳英俊挺拔的模样,邓书汀心里又酸涩又不甘。
为什么宿碧过得这样好?而自己只能狼狈到灰溜溜返乡,甚至羞于启齿。
“阿碧,你帮帮我吧!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亲朋好友都知道我去了美国,却不知我是落魄得过不下去才回来的,我母亲气坏了嫌我丢人,不肯替我找出路……”说着就捂着脸哽咽起来。
宿碧听了心里不是滋味,原以为书汀出国后前途一片大好,没想到又遭遇这种波折。
“那……我能怎么帮你?”
邓书汀有些急切地抓住宿碧的手臂,脑海里闪过无数个设想,女校她不可能也不愿意再回去读,大学她不能申请——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她留洋学业未竞只能退而求其次又回了国……
“你能不能帮我介绍一份工作?”
工作?宿碧一怔,“可我……我哪里来的门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