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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玥也知道内务府的总管她开罪不起,可宝燕命悬一线,她只能硬着开口周旋:“可我方才打听着,人是由内务府押去慎刑司的,倘若内务府肯息事宁人,想必慎刑司不会揪着不放才是……这后宫宫规森严,即便是个奴婢,也不是能随意打杀处罚的。”言下之意,她便是不肯善罢甘休。
常齐瞧着绣玥微微抿嘴不肯退让的模样,倒瞧不出来这延禧宫的末流答应,还有几分气魄。若换了旁人如她一般的身份处境,怎还敢为了个宫女得罪内务府,断了自己在宫中的活路,由着人死了也便死了,等着内务府再指派一个过去伺候便是。
他于是笑了一声,“不妨实话告诉小主,就是内务府押去的人又如何?若说宫规么,启祥宫的秀贵人亲自指认,小主的丫鬟宝燕行事不端,以下犯上,冲撞了贵人!不知玥答应这“随意”二字倒是从何说起呢?”
他转过脸大步向里面的房间走,临行前还不屑地睨了她一眼:“想给内务府头上扣顶帽子,也得掂量掂量分量才是。”
这话已充满了浓浓的警告之意。绣玥碰了个狠狠的钉子,却将事情的源头捋清了,原来那罪魁祸首,在这偌大的皇宫里还有心思去作弄她与宝燕这卑微身份的,不是钮祜禄秀瑶还会是谁?
钮祜禄秀瑶,她落到今时今日这般地步,都是拜这个始作俑者所赐,她居然还是不满足。她的爱情,她的亲情,统统输在钮祜禄秀瑶的手上,她已经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她却还是不满足!
绣玥垂眸,隐在袖中的双手不禁暗暗攥紧。老天要不公平也罢,为什么要厚此薄彼到这地步?那些她深恨的人,折辱她的人,无一不过得逍遥自在,却偏要她被践踏卑微至泥土里!
副总管常齐已经进了里面的屋子,显然不打算再理会她。内务府的太监们眼尖,连哄带赶的顺势将绣玥给请了出去。
她刚刚在延禧宫跪了那么久,膝盖火辣辣的疼痛本就在忍着,这会儿被推搡了出来,差点儿撞上了迎面进门来的一个小丫鬟,虽说小丫鬟是宫女打扮,穿着却是江南织造的料子,打扮比绣玥明显好出许多。
小丫鬟扫了她一眼,便一语不发径自越过了她,掀开挡帘进了屋内。
绣玥背对着站在门口,垂眸听得门里面的声音陡然高亮了几分,“这不是承乾宫的倩澜姑姑吗?怎能劳动信贵人身边的姑姑亲自来咱们内务府取东西,若是被皇上知道咱们怠慢了信贵人,奴才们可不是要吃不了兜着走呀!”
绣玥向远处走了一些,令那些喧杂声在耳边慢慢弱下去。
她抬头,望望天,来的时候还是黄昏时分,如今已是乌云遮月。
后宫的主位本来可以给她做主,可延禧宫的主位娘娘是逊嫔,逊嫔现如今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又如何能管得了她的事。
钮祜禄秀瑶本来也是瞧准了吧,这偌大的皇宫里不会有一个人来帮她,否则她怎敢如此明目张胆?
她想到李氏平日里那般的战战兢兢,原来像她们这般的身份,是得罪不起宫里任何人和事的。一旦遭难,便是从头到尾的孤立无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绣玥站在原地,闭着眼睛仰起脸,伸手用力敲了敲额头。身下膝盖处传来的痛,远不及宫里的人冰冷得令人心如刀绞。
总归还是有什么法子的。她在内务府门口默默站了一会儿,宝燕一定要救,即便撞得头破血流也要救。暂时既然想不出办法,首先最重要是确定人平安无事。
打定了主意,她便又即刻奔走去了慎刑司。可是这慎刑司,也不是她这种身份说进就进的。
意外的是,慎刑司里的老嬷嬷却不似内务府的太监们对她横眉冷眼,通传了一声,便对她放了行。一边带路一边还说着:“下午的时候便有宫里的贵人来打点过了,说是延禧宫的玥答应要见丫鬟,就让咱们给行个方便。”
“贵人?”绣玥一时摸不着头绪,她并不与宫里哪个贵人交好。
“就是启祥宫的秀贵人,说是您的姐姐。”
听到“秀贵人”三个字,绣玥脚步一顿。钮祜禄秀瑶,她的佛口蛇心,她六岁时便领教过,她如何会这般好心?
是想让她亲眼看见宝燕在慎刑司受苦的样子,致使她无法保持冷静、无法无动于衷、无法不送上门去对她卑躬屈膝,言听计从?
老嬷嬷一时不察觉绣玥的异样,还在前面带着路,随口夸道:“您姐姐可真是个心善的主子呢,她托身边的丫鬟来这跟咱们叮嘱,说毕竟是自己妹妹的丫鬟,虽说冲撞了自己,还让咱们千万照顾着。”
绣玥跟在后面,麻木点了点头,“她可真心善。”
慎刑司的牢房越向里面走,境况越差,直走到最里面,老嬷嬷向里面喊了一声,“宝燕!有小主来看你了!”
远远的,隔着牢门绣玥便看到草堆上躺着一个染血的身影,她急忙上前几步,屈蹲下身抓住栏杆,声音扭曲起来:“怎么了,这是用刑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清朝的外祖父唤郭罗玛法,觉得这个词太生了,所以还是改用了大家熟悉的词
第3章
老嬷嬷不以为意,叙说道:“冲撞了宫里的贵人主子,听说是吩咐进来的时候先打十鞭子再关起来的。”
老嬷嬷说完这句,便也不守着这两个人,自觉往远处走了些。
宝燕躺潮湿的地上,听到声音,一只手抓住监牢的栏杆,借着力道勉强支起了上半身,才让绣玥看清她的脸。
人虽然是挨了打,可还是冰冷倔强的性子,不似宫里的寻常宫女一般孱弱,绣玥也心宽了几分。
两人四目相对,默默许久,宝燕先哑着声音挤出几个字:“小姐,我……对不起。”
绣玥跟着垂下目光,摇摇头,轻声叹道:“怎么会弄成这样呢。”
提起这,宝燕便恨道:“那个钮祜禄秀瑶分明就是故意的,她算准了我去内务府的时辰,故意守在那里惹恼我,我才一恼火分辩,她便喊了人将我押到这。那几个内务府的奴才,分明就是被她用银子收买了的,闭着眼睛来诬陷我!”
“那个贱人,”宝燕的目光更冷了几分,咬牙切齿道:“她入宫三个月一直未得到皇上宠幸,只怕是善府那边被和珅的事儿牵连等不及了,前些日子诱我到启祥宫去给她卖命,让我制些可供她献媚的暖情之物,借此勾引皇上,我想着她从前对你做的那些事,便在启祥宫奚落了她一番,谁想这贱人对此始终怀恨在心,当时故意隐忍不发,却有了今日之事!”
宝燕叹息,“只怪我一时不察,这才被贱人钻了空子,只是姑奶奶也不是好惹的,等我出去了……”
等她出去了,自然是要熬了药方,想办法投入那贱人的宫里,让贱人尝尝苦头,只不过眼下人多口杂,她也只能在心里默念了后半句话。
说到“出去”二字的时候,宝燕恍然察觉了什么,她猛地抬起眼光,看向牢外面屈着身子始终沉默的绣玥,“小姐,她,她除了要对付我,还要……”
此时她才明白,这个贱人如此设计她,不单是为了要将她关起来受些罪,更还是要拿捏绣玥!
绣玥一直垂着眸,此时才抬起头,并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露出点安慰的笑容,道了句:“你要设法保全自己,旁的事就别乱想了。”
宝燕看着她的样子,突然就什么都猜到了,她低下头,声音轻不可闻:“来这之前,你又低声下气的去求人了吗。”顿了顿,她转过脸,费了很大力气吐出一句话,“都怪我。别管我了,行吗?”
行吗,自然是不行的。绣玥缓缓站起身,目光还停留在她脸上。看到她安然无恙,这就很好。接下来的事,才好静得下心筹谋。
“小姐!”
宝燕用力喊她,“你别去求她,算我求你了,行吗?”
她见绣玥只是垂眸望着自己,抿着唇不语的模样,两手更用力抓住牢房的栅栏,哽咽道:“若不是她设计,你怎么会被自己的父亲关在暗牢里整整一年?若不是她,你那意中人怎么会对你如此心狠,将你弃置不顾?若不是她,你又怎么会被送进这皇宫里,忍受与夫人和太老爷永世相隔的痛苦?你童年在地牢里留下的阴影、你那逃避嗜睡的习惯,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造成的,你如今若要为了我去求她,你倒不如叫我死了!”
“听见了吗,小姐!我不让你去求她!”
老嬷嬷在不远处听到这边的声响愈演愈烈,便走了过来,一脚踹在牢门上,“果真是以下犯上的东西,对你自己的主子也这般无礼讲话,看来还是轻罚了你这奴婢!”
绣玥见状,忙拉过了老嬷嬷,走到靠近角落的地方,从怀中将带着的那些碎银子统统塞到她手上,压低声音:“还请嬷嬷您网开一面,我这就出去想法子,在此之前,还请嬷嬷万万留下她一口气,我自当感激不尽!”
说罢,她便朝老嬷嬷恭敬行了一礼,然后背过身快步向外面走去,再不听身后宝燕的呼唤。
延禧宫的日子难过,时常跪在地上,看那些狗仗人势的嘴脸,小心翼翼陪着讨好,她还能装作强颜欢笑。现在宝燕遭难,她厚着脸皮在内务府一遍遍低声下气,受尽冷眼,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手足无措,孤立无依,却有些撑不下去,笑不出了。
她沉下目光,钮祜禄秀瑶想要拿捏她,做她手里的泥巴,却也没有这么容易。宝燕说的对,像这样的苟延残喘,那她还不如抱着宝燕一死了之。
到时候即便救了人出来,又有什么意思。
既然如此,绣玥狠了很心,不如索性放手赌一赌。输了,索性就赔上她的一条命。
第4章
皇宫里得宠的太监才有资格随主子住其宫中的耳房,当中只有极少数的首领太监才有可能独辟一个院子居住。
绣玥入宫这几个月,隐约却知道延禧宫附近,临近永和宫的后院旁边,便有这样一个院子。
她寻着地方来到永和宫的后头,便驻足在单独开辟出的这一个院落门前。
绣玥站在门前,稍微踟躇了片刻,便下决心伸手敲了敲门。
一个年轻的小太监将门开了条缝,斜眼看着她,脸色冷漠不比内务府的公公好到哪去。
绣玥向前一步,热络着道:“请公公通传一声,说是延禧宫玥答应,有要紧的事求见帛总管。”
小太监皱眉道:“帛总管正忙着呢,这会儿不见人!”说着便要大力关上门。
绣玥忙伸手拦住他,她一咬嘴唇,“烦请您跟帛总管说一声,就说......您就说这事,关系到……杜常在,帛总管他会见我。”
看绣玥笃定的样子,似乎真是要紧事,小太监上下暼了绣玥一眼,丢下了一句“且等着。”便关门进去通传了。
她在门外忐忑地站了一会儿,门再被打开,还是那个小太监,脸色讪讪的,似乎是挨了骂,朝她道:“玥小主请进吧。”
绣玥道了声谢,便跟着进了门。在院子处便听得里面房中响起几声惨叫,她不由想起帛尧在宫里流传出的那些名声,脸色跟着白了一分。
小太监看她的模样,嘲笑着哼了一声,“是小主您自己非要进来的,撞见了什么不该见的东西,您自己兜得住就是。”
若非万不得已,她也不想招惹帛尧这个人,所以当时的事才假手了杜常在。只不过眼下不敢招惹也只能招惹了。
果真,绣玥进到房间第二进,便看到房中央一个宫女被绑在长凳上,后背已经血肉模糊,那身旁挥着藤条的人没有半分停手的意思,仍狠狠挥打在她身上,似乎仍是不解气,一次下手比一次重,有意要将人活活打死了算完。
她在门口想着,宫里之前传着的几个宫女太监死在帛尧手里,看来也并非谣传。
房中的血腥气令她更加不适,绣玥身型虚晃了一下,下意识右手抓住门边,这时房中的惨叫声停止了。
她扬起目光,那男子已将藤条攥在手里,负于身后,冷冷的目光正瞧着她。
这是绣玥第一次正视帛尧。
他不过二十左右的年纪,病容之下却仍盖不住眉目间的俊朗,若非亲眼所见,实在难以相信眼前之人竟有这般狠毒的心肠。
此刻他腥红的眼眶,淡淡的惨白如纸的脸色,深紫色的嘴唇,气息喘着长进短出,令她却有些惧怕。
除却有六品的总管之职在身,他本人这样的性子,断不会将一个答应放在眼里。
可眼下宝燕命悬一线,绣玥也只好压下那一分惊惧,强装着镇定,先一步客气寒暄:“帛总管好。”
她开了口,方才带路的小太监才敢弱着声音上前回禀一句,“小帛爷,想见你的人就是旁边那个延禧宫的玥答应小主。”
帛尧只睨了一眼绣玥,带着些不屑和被打断兴致的余怒,“玥答应这样着急见我,还牵扯出了杜常在尔尔,到底所为何事?”
他脸上透着细碎的冰冷,道:“杜常在的事,不管小主要讲些什么,我先劝小主,用词最好谨慎些,免得明天宫里头要多出一个暴病而亡的延禧宫答应。”
他并非是吓唬自己,绣玥心里清楚。帛尧在宫里究竟有多深的势力,从杜常在搭上他起,就可看得出来。不然,也不会有她今日的走一遭了。
绣玥想着宝燕危在旦夕,低眸硬着头皮道:“是有关……杜常在给总管送的那些药。”
正是那些药,杜氏本是延禧宫里一个宫女,给帛尧送了三个月的药,一路从封官女子、升至答应、前不久又晋封了常在。
这飞一般的晋升,就只用了短短三个月而已。只怕这样快的转变,连杜常在自己都没有想到。
三月前她还不过是逊嫔身边伺候的一个宫女,余下两年才可以满二十五岁出宫,家里忽然传进来了家书,说其母亲病重,恐撑不过一月,自那以后,绣玥见杜氏每晚蹲在屋外偷偷的哭,眼睛哭得出了血,她便心生出几分不忍。
那时她便想起自己数日前,曾在延禧宫附近撞见过帛尧病发的情形,数个太医围着在甬道上给他医治。
太医院的太医一向清高,却不顾身份当即跪在砖地上为他施针,她便知道这人在宫中绝非寻常。回去托宝燕悄悄打听了下,又知帛尧此人绝非善类。
是以她虽然亲眼见了他当时躺在地上气息微弱、奄奄一息的惨状,有心想递些药到坤宁宫后院,却又怕惹到他而无端遭祸,便一直犹豫着。
直到遇上杜氏苦于出宫而不得,绣玥便将利弊与她讲了,她也没有全然的把握配的药会治好帛尧,更无法料知帛尧此人事后会知恩图报、亦或是恩将仇报。这个机会要与不要,全在于杜氏自己。
结果是,外传帛尧阴狠,最后却给了超出杜氏期望百倍的回报,从一个小小宫女奴婢,一跃成了宫里的主子。
唯一让绣玥意外也叹息的是,当杜氏真正能够选择的那刻,她最后选择的是飞上枝头,而不是出宫。她的母亲在强撑了几日之后终究还是撒手人寰,死前终究没能见到自己的女儿最后一面。
帛尧在听到“送药”二字的时候,脸色立刻变了,他朝着绣玥逼近几步,凶神恶煞般瞪着她:“杜常在给我送药的事,是暗里进行的,你又如何得知?”
他眸色深了些,微一沉吟:“莫非杜氏近日接连晋升反常,你从中探知了什么?”说着话音一狠,朝着左右瞥了个眼色,“拿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