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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承林忽然很想开一瓶酒。
碍于当晚的视频会议,傅承林不能品酒。姜锦年替他点了一份豆腐花,说是滑滑凉凉的,跟酒水的口感差不太远,傅承林相信她,但姜锦年不相信自己。菜端上来,她谨慎地问:“好吃吗?”
傅承林舀了一勺,待她凑近,他居然伸出手,意图喂她一次。
姜锦年环视四面八方的其他顾客。
她和傅承林的座位处于角落,刚好被一扇屏风遮挡,趁着没人注意,姜锦年亲自品尝这份“清泉豆腐花”,傅承林乐此不疲一共喂了她三勺。
姜锦年吃到半饱,重提旧事:“我记得,你以前就很喜欢学校食堂的粤菜餐厅。”
傅承林应道:“当年我离不开学校食堂。每天上早课,宿舍里除了梁枞,常有人卧床不起,我还要去食堂给他们带饭。”
姜锦年托腮沉思:“为什么呢?你这么接地气。”
傅承林决定再说一些接地气的经历。
他向姜锦年袒露:“2008年爆发金融危机,我输了一大笔钱。那会儿还没有外汇管制,我买美金,炒美股,也投资a股。雷曼兄弟的烂账被曝光以后,新闻上全是次贷,我一边上课,一边查行情……”他捕捉到了姜锦年的讶异,似笑非笑:“我赔光了生活费。幸好家里人没让我管钱,否则我一定会倾家荡产。”
姜锦年用食指刮了一下他的手背:“2008年的那两个学期,我每天都和你见面,看不出来你心里藏了那么多事,佩服佩服。”
她端起自己的青菜虾仁粥,轻碰一下装着豆腐花的瓷碗,像是正在和傅承林干杯:“据说很多顶级操盘手,都曾经赔得血本无归。没有失败,就没有深刻反思。”
她悄声说:“我有几个朋友,原本是专做qdii基金的……你知道,qdii基金就是境外投资。今年外汇管制以后,那些朋友们都开始走下坡路,qdii越来越不好做,他们的排名也垫了底。”
傅承林接话:“顺应时局的选择很重要。”
姜锦年赞同地点头。
*
饭后,他们回到了酒店。
姜锦年待在房间里休息,傅承林换了一身西装,简单洗漱一番就去开会了。姜锦年又把他的外套挂进衣柜,收拾整齐,他的睡衣被她拿出来,放在浴室的折叠架子上。随即她忙于自己的工作,弄到夜里十二点就爬上床睡觉。
凌晨两点多,傅承林开门进入室内。
他洗完澡,发现睡衣。
他笑得明朗,仍然执意不肯穿。
姜锦年睡梦混沌时,只觉得被子离身,采纳凉风,又带来男人的温热气息。她没有睁眼,恍惚茫然在黑暗中含糊地念道:“傅承林?”
傅承林搂住她的后背:“是我,睡吧。”
她满足地“唔”了一声,口齿不清地说:“你回来啦。”
“可不是么,”傅承林终于忍不住亲一亲她的额头,声音低缓又亲近,“你在哪里,我就回哪里。”
第44章 机锋
九月底的天气骤凉。清早的阳光转变为淡金色,退散一场朦胧的晨雾。
姜锦年醒了,却不起床。她握着手机,翻阅消息,一举一动都小心翼翼,静止一切声音。她记得傅承林回来得很晚,具体是几点呢?她就没有印象了。
姜锦年偷偷瞄他,他仍然在睡觉。他的左手搭在姜锦年腰间,她去哪儿都不合适。于是她缓慢地转身,与他面对面侧躺,他睁开双目,搂上了她的后背。
“早上好,”他说,“年年。”
晨光勾勒他的脸部轮廓。他的头发有点乱了,下颌弧线分明——成年男性的胡须平均每天生长0.4毫米,姜锦年伸手抚摸,细致感受了一把。
他维持一成不变的淡然,只是看着她,沉默而专注地看着她。姜锦年快速陷落于他深邃的眼神,丢盔弃甲,竟然一脑袋扎进枕头里。
她没忘记回答一句:“早上好啊傅先生。”
傅承林给她盖紧被子。他自己反而先下了床,他在另一个房间打电话,姜锦年隐约听到“股东纠纷”之类的词语。他的下一次通话转变为全英文,姜锦年还是听得清清楚楚……并非她有意窃取机密。她披着衣服站在客厅,发现傅承林只将门缝虚掩。
她暗忖:他的负担真重。
即便她想多花时间,和他待在一起共处,现实与工作都没给她机会。
他们吃完一顿早饭,傅承林让司机送她回家。姜锦年拎着箱子上车,和他挥手告别,她从司机口中探查到傅承林的行程安排,退让道:“麻烦你去杏园小区吧,就是我家。”
司机讶异,再三重申:傅承林的别墅离得不远。而且,现在是上午十点,交通状况好转。他们沿路跑一个多小时,姜锦年就能抵达傅承林的家。
姜锦年却说:“他明天要坐飞机,今天我不打扰了。”
她自认体贴。
二十多分钟后,汽车停稳。她踏进杏园小区的大门,路过一块青黄交杂的草地。
几个小孩子正在嬉戏。他们来回奔跑,丢捡沙包,家长们坐在一旁聊天,相互交流着育儿经验。
姜锦年蓦地想起,昨天逛夜市的时候,傅承林也讲了孩子的问题。他为什么考虑得这么长远?他一贯把工作放在首位,应该不喜欢被家庭的责任捆绑。
*
回家后,姜锦年打开箱子,收拾东西。
她两天没进门,室友许星辰还挺牵挂她,碎碎念道:“我煮了一锅茶叶蛋。你不在,我一个人没有做饭的心情……昨天的三餐都随便对付。你今天要是还不回来,我就靠茶叶蛋撑一天。”
姜锦年抿嘴微笑,心不在焉:“你可以约别的朋友来玩,或者喊外卖啊,别亏待自己。”
许星辰坐在沙发上,翘高双腿,自言自语道:“打从我过了二十五岁,我呢,就像变了个人。我从前还蛮喜欢出去玩的……可是现在,能宅就宅,只要给我一个手机和充满wifi的房间,我就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她在心里贴上标签:初老症。
时光飞梭,她来不及追忆。
许星辰转移话题:“不说我了,你和傅承林处得怎么样?他人好吗?我感觉他满可以的。我们公司前几年不属于他家,后来被收购了。有几个女同事模样超漂亮,每次傅承林来公司,她们暗送秋波,一点作用都没。”
姜锦年不知出于什么心态,试探地回答:“也许闹过什么事,我们不知道呢?”
“不会的啦,”许星辰一摆手,态度坚决,“那些同事嘴巴都很大的。”
姜锦年同她坐在一处。她又有些疲乏困倦,倾身半卧于沙发,嗓音微哑:“你们同事最近聊到了业务行情吗?各方面发展顺不顺利?姚芊那件事发生以后,我总在担心负面影响。”
许星辰一提这个就懊丧。
她站起来,双手负后,正色道:“影响不小。”
姜锦年屏住呼吸,认真倾听。
许星辰毫不藏私地介绍道:“我们普通人一般都蛮避讳死人死尸啊之类的。姚芊自杀的那间客房被彻底清理完,就上锁了……可是,据说,每天夜里一点多钟,隔壁房间还能听到哭声,还有女人在呼救……甭管是不是真的,我们这一家酒店,都被算作闹鬼的地方。客流量减少了一半吧,哎,冤冤相报。”
姜锦年又问:“财务和股东方面呢?”
许星辰思索片刻,诚实地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们小职员不参与高层决策。就是那件事呢,到现在热度还没消,背后肯定有推手……每年全国各地的酒店至少有几位客人遭遇意外,为什么好多算命先生和风水大师都说,酒店尾房不能住?大家都有顾忌的。”
姜锦年喃喃自语:“是啊。”
这回轮到许星辰问她:“股东出事了吗?”
姜锦年摇头:“没有,我只是随口一说。”
她搞不清楚状况,干脆闭嘴了。
周一上班,罗菡还问她傅承林那边的事。姜锦年一律守口如瓶,惯用四字秘诀“不太清楚”,或者反问“是真的吗”,她的消息渠道似乎远不及罗菡灵通。
罗菡暗中忖度:该夸她聪明呢,还是傻呢?
但她随后释怀:姜锦年有没有坐稳正宫的位置,依然是个谜。
某些资本大鳄的身边,少说也有三五位美女。他们把老婆放家里,教育孩子,悠闲生活。小三小四则是美貌又干练,陪着他们闯荡江湖、指点江山,性关系和利益关系协调相融。
罗菡了解得越多,心肠就越硬。
当她收到前任助理的新邮件时,她绽开笑容,还把姜锦年叫来看。
她的前任助理是anna,跳槽去了某一家私募基金。哪知她出走不到半年,那家基金公司遭遇灾难,不得不清盘下场。anna含蓄地请教罗菡,自己是否能重回旧职?
罗菡惋惜道:“她的位置,有你在做。”
姜锦年点头:“我会尽力做好。”
罗菡顺水推舟,让她去找渠道部经理,沟通一下网点推广方案。渠道部的那位经理名叫段晔,三十来岁,无论寒冬酷暑,总是奔波在去往各个银行支行的路上。
基金公司受制于规模,无法遍布全国各地。它们把资产托管到银行,并和银行保持合作,没有明显的“买方卖方”区别。
最近几日,段晔正在准备一次义务的培训工作,帮助一些没考过“证券从业资格证”的银行职员了解市场。他们刊印了本公司的基金介绍册……但是呢,那些玩意儿,很少有人会翻。
段晔就趁着午休时间,和另一位基金经理聊天。
这位基金经理名叫谭天启。
谭天启反应敏捷,升职也快。他曾经是罗菡的手下,再后来,他自己成了决策者,势头更强,还被公司集中资源栽培,光荣变身为一位“明星基金经理”。他即将负责一支新发售的混合型基金。
段晔和他说:“我下午去见银行的客户经理。他特别优秀,他在他们支行说话,一句顶十句,晚上你要是有空,咱们几人一块儿聚聚。”
谭天启瞅一眼玻璃门,低声应答:“行,你先定了。我后天要出差了。”
玻璃门边,姜锦年驻足。
她对谭天启微笑示意。
姜锦年的鞋跟大约七厘米。加上她本人一米七三的身高,她已经到达了一米八的分界线,比谭经理矮不了多少。他就用寻常的眼光,平等礼貌地注视着她。
段晔的男助理笑道:“还差十分钟呢?”
姜锦年不解其意:“什么十分钟啊?”
男助理回答:“罗经理约了咱们十二点半见面,现在是十二点二十……谭经理还在这儿呢。”
什么意思?
姜锦年茫然。
她揣测一番:段晔和谭天启的讲话内容,不方便让罗菡知道。可是话说回来,谭天启被公司器重,要被打造成神话……这都不是秘密。
姜锦年所在的公司是公募基金。他们只收取管理费,秉承着间接激励机制。他们不怕一两次的跌潮,更需要大规模的资金,最担心顾客一窝蜂地赎回投资。
所以,姜锦年的公司也需要招牌,需要明星基金经理,扮演一只让顾客们安心的领头羊。
她发现,各个部门毫不掩饰差别待遇。
她表面上仍在笑:“罗经理在投资总监的办公室,暂时赶不过来,那我先到旁边等一会儿,到点了你们叫我一声就行。”
谭天启见她走远,出声喊住她:“等等,没事,你进来吧。”
姜锦年依言照做。
她的手机震动不停。她站在办公室角落,悄悄瞥一眼屏幕,只见“我老公”三个汉字,心头立刻一紧,犹豫半天还是接了——傅承林百忙之中抽出空,和她打一次电话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