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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缱雪拉着他往外走:不觉得。

谢刃深一脚浅一脚,整个人没形没状,将讨嫌二字诠释得分外淋漓尽致。在路过隔壁卧房时,还要伸长脖子将头探进去看,这一看,顿时万分震惊:风兄,我昨晚来的时候,你的房间不是还很正常吗?

风缱雪不解:现在哪里不正常?

谢刃看着满室明晃晃的玉床碧柜琉璃台,再一次感受到了银月城风氏的有钱程度:哪有人求学还自带家具的,这些都是你从乾坤袋里取出来的吗?对了,那个毛皮垫子是什么稀罕东西,居然会自己发光,我能不能进去摸一把,哎哎哎,你别拉我啊,救命,强抢民男啦,我不想去学堂,风兄,风兄!

风缱雪不理会他的胡言乱语,强行将人扯到前院。此时大家已经开始上课了,竹业虚终于能在早课时见到爱徒,心里那叫一个欣慰,而一众同窗也稀罕得很,集体目送他二人回到座位,感慨,不愧是风氏出来的人,竟能将谢刃从床上揪起来,厉害,了不起。

俗话说得好,来都来了,谢刃倒也安分,乖乖坐着听了一早上课。中午大家都去吃饭,他却又没了影子,璃焕见怪不怪:大概跑去城里听说书了吧。

风缱雪拿起佩剑就出了学堂。

长策城照旧是热闹又繁华的,谢刃从东街走到西街,许多铺子的老板都眼熟他,将刚出锅的小糕点用叶子裹了,热腾腾地递过来:尝尝,新出的。

多谢福伯!谢刃也不客气,一边捧着吃,一边往茶馆的方向走。正要进门时,见旁边的小摊子前围了不少人,就也挤过去看。

桌上摆了三四排精致的木鸟雀,拧一拧就能展翅飞,而且速度会越来越快。谢刃买下一只,用指尖在木雀尾稍随意点出一朵红莲火,撒手放它盘旋于空。娃娃们看着纷扬落下的火光幻影,纷纷鼓掌喝彩,谢刃逗够了这群小孩,刚准备得意洋洋收回木雀,身后却传来清冷一句:谢刃。

风缱雪道:跟我回去上课。

谢刃简直要被他念到耳鸣,语调也有气无力:风兄,你怎么总管我这些。

然而风缱雪极有原则,有求必应也好,投其所好也好,前提都是学得好好上否则自己下山是为了什么?便强行拖着他走。谢刃踉踉跄跄,心累得很,不懂这金贵大公子怎么听课还得有熟人陪,走了两步,又顺手摸了个灵果啃,摊主大婶认识他,只笑着骂了一句,也不愿计较。风缱雪见状暗自摇头,过去将钱付给大婶,回头却见谢刃表情呆滞,便皱眉:你又有什么事?

糟了。谢刃脸色一白,那只木雀还燃着火,我刚刚给忘了,它飞去哪儿了?

风缱雪抬头一看,天上空空荡荡,哪里还有木雀的影子。幸亏有一个小娃娃指路,两人赶忙御剑去追,追了一路,眼看再往前就是长策学府,却始终不见其踪迹。谢刃心中焦急,正欲扭头折返去别处寻,却被风缱雪一把握住手腕,拖着继续往前疾驰。

有烟。

确实有烟,先是青丝丝一缕,再是蓝盈盈一片,再往后,已是浓烟滚滚黑雾缭绕,火光熊熊窜上半天。整片学府都乱了,上课的顾不上念书,干活的顾不上扫地,水桶与引水符齐上阵,从四面八方哗啦啦往上浇,总算盖灭了这把从天而降的红莲火。

竹业虚怒不可遏:阿刃!

谢刃:

被烧的是风缱雪的卧房。

因为璃焕反应够快,及时用避火咒隔开了相邻几间房,才没有造成更大损失。但话说回来,就算将长策学府所有学子的卧房都烧了,加起来可能也不如上仙一张床值钱。

风缱雪自然不会让谢刃赔,不过他倒是发现了一个很好的理由,能让对方不再四处乱逛,而是老老实实留在学堂修身修心修性修德。

这晚,谢刃在去跪思过院之前,先收到了一张账单,看完第一条兰透熏香柜,七千玉币就开始眼前发黑,觉得自己这辈子可能也就这样了。

风缱雪道:可以免你一个零头。

谢刃双手握着他的肩膀,比较没有底气地说:风兄,这件事你是不是也稍微有那么一点点的责任?你看,是你在集市上叫我,我才顾不上木雀的。

风缱雪很爽快地点头:好吧,免你八成。

谢刃心花怒放,好说好说,接着看第二条

空山凝云床,十二万三千玉币。

风缱雪低下头,唇角透着一点笑。

但谢刃没顾上看,因为他已经迅速脑补完了自己辛苦还债的凄惨一生,心中正不胜悲凉。

风缱雪提议:不然你以后陪我好好上学,别再到处乱跑,钱我就不要了。

谢刃闷闷抬头:别,这我也过意不去。

那你除了陪我上学,再与我一道研究这个。风缱雪取出厚厚一本《静心悟道经》,这书难读枯燥,我却喜欢,人人都不愿与我同修,所以只能找你。

若换作平常,谢刃一看这无聊的名字,可能已经当场睡着,但今时不同往日,身负巨债的少年是没有资格拒绝的,别说是静心悟道,就算是静心撞墙,也不是不能考虑。

那就这么定了。风缱雪收起书,等你从思过院回来,我们便每晚一起看书。

谢刃生无可恋地想,在跪思过院和看悟道经之间,我竟分辨不出究竟哪个更惨。

他站起来,很没有精神地说:那我去跪着啦,你今天没地方睡,就去我的房间吧。

风缱雪点头:好。

思过院要比别处更寒凉一些,院中铺满圆形鹅卵石,谢刃是这里的常客,已经跪出了经验,打了个呵欠就开始发呆。反正过嘛,来来去去就那么几样,思得再透彻也改不了,索性就不思了。

墙角虫豸窸窣,被圆盘似的月亮照着,进进出出忙忙碌碌。谢刃下午忙着救火,晚上忙着挨师父训,饭没顾上吃,肚子正饿得咕咕乱叫时,有人刚好拎着食盒,从墙头轻盈落下,如雪衣摆上沾着露。

谢刃吃惊地问:怎么是你,璃焕呢?

风缱雪跪坐在他对面,将盘碟一样样端出来:往后你再挨罚,都换我来送饭。

你这也太明目张胆了,给我几个包子馒头就行。谢刃赶紧按住他的手,哪有人罚跪还要吃七碟子八碗的。

不行吗?风缱雪想了想,自己唯一一回被师父关禁室,师兄们何止是送来七碟子八碗,还有一张铺满柔软毛皮的大床。

谢刃捡了几个包子,催促:快点回去。

风缱雪收拾好食盒,离开前不忘提醒,明日记得准时来上课。

谢刃一听就叫苦:可我都跪一夜了。

风缱雪默默和他对视。

想起那张十二万三千玉币的绝世神床,谢刃立刻举手保证:好,我准时,我一定准时。

第19章

第二天清晨,谢刃果然准时前往学堂上课,他被罚跪一夜,实在困倦极了,摇摇晃晃往下一坐,只双眼无神盯着竹业虚,至于讲的内容是什么,半个字都没入耳。

璃焕奇怪地问:你怎么不回去睡?

谢刃有气无力,伸手往隔壁一指。

璃焕压低声音:你一共烧了人家多少钱啊,真要卖身不成,不如我先给你借点?

谢刃将袖中揣着的账单拍给他。

璃焕打开一看,面色一肃:算了,我突然觉得你睡不睡的也不是那么重要。

谢刃撑着脑袋展开畅想:你说有没有可能,哪个铸币师突然发狂,非要送给我整山整山的玉币,我若拒绝,他就寻死?

璃焕满脸同情,你继续做梦,我要去看书了。

在巨债的压迫下,谢刃很规矩地坐了一整天,只在晚上呵欠连天地问了一句:我能先睡会儿吗?就半个时辰,等你要修习的时候,再叫醒我。

风缱雪点头:好。

谢刃如释重负,连脸都懒得洗,往床上一倒就睡得昏天黑地。隔壁被毁的卧房尚未修葺好,所以两人还是住在同一间的,风缱雪替他放下床帐,自己回桌边静心打坐,窗外轻风吹着,罩中灯火跳着,空气里也漫开花香,学府的夜色总是静谧,比起别处来,多了几分说不清的祥和美好。

谢刃这一觉睡得很熟,连大雪孤城的梦都没了,枕间残余的梨花香沁进梦里,带出一片春日芳菲林。他惬意地伸了个懒腰,睁眼看了会儿床帐外的小团烛光,以及桌边那个白色的人影人影?!

风缱雪听到动静:你醒了。

你一直坐在那里吗?谢刃跳下床,惊愕地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寅时。

寅时。谢刃回忆了一下,自己睡着时差不多戌时末,所以他整整在桌边坐了三个多时辰?

风缱雪道:过来看书。

你怎么也不早点叫我。谢刃坐在他对面,万一我一觉睡到大天亮,你岂不是要枯坐一夜。

不算枯坐,我这样也能睡。风缱雪替他倒了一盏茶,又将《静心悟道经》翻开第一页。

谢刃睡得正渴,一口气饮尽杯中茶,酸酸涩涩加了梅子,倒很醒神。

然而醒了可能也就半刻不到吧,因为面前的《静心悟道经》实在太无聊了,他看了不到半篇,就又开始困,满篇密密麻麻的字此时都变成重重叠叠的影,心如沉月寂静,心如沉月月,神什么参不尽来着道

风缱雪提醒:谢刃,坐直。

谢刃强撑着坐起来,把无聊写了满脸。

风缱雪耐心教他:修身静心本就枯燥乏味,否则岂非人人皆可悟道,闭目,静心。

谢刃敷衍地闭上双眼,想着长策城里的风花雪月,街边的果子笼子里的蛐蛐儿,哪样不比静心有趣?哪怕没事干看别人两口子吵架呢。况且人心本就应鲜活生动,全部无欲无求地静下来,和枯木有何区别?

过了一阵,他将眼皮偷偷掀起来,想看看身边的人。

结果风缱雪也正在看他。

目光交接,谢刃被吓了一跳:风兄,说好的要静心,你怎么不看书,却看我?

风缱雪回答:书我已经看完了。

谢刃却不信:这《静心悟道经》足足有一百四十二卷,谁能看得完?

风缱雪道:我。

谢刃随手翻开一页:第十二卷,讲的是什么?

风缱雪道:妄欲不生,心自清静。

第三十卷 呢。

知足之足,方能常足。

第一百零七卷!

不欲以静,天下自定。

谢刃又问了几卷,风缱雪皆对答如流。他又惊奇又纳闷,惊奇的是竟真有人能背完整部《静心悟道经》,这得无聊到什么程度,纳闷的是,你既然都背完了,参透了,为何还要拉着我半夜苦读?

风缱雪道:因为我实在喜爱此书,所以想让你也看看。

谢刃被这种奇诡的分享欲噎住了,他看着面前厚窑砖样的大部头,心底再度悲凉起来,干脆往桌上一倒,叫也叫不动。

风缱雪提醒:早些看完第一卷,你还能再回去睡一个时辰。

谢刃握住他的一截衣袖,依旧趴着耍赖:风兄,明日不用上课,我带你去城里玩吧,保准比看书有意思。

风缱雪答应:好,你看完第一卷,我便陪你去城里玩。

谢刃一骨碌坐起来:不是,不是这样的因果关系,我的意思是,你要是今晚不逼我背书,我明日就带你吃喝玩乐。

风缱雪用扇骨一敲他的头:看书!

谢刃:

他又磨蹭了一阵子,见风缱雪已经开始凝神修习,自己一个人再演也没人看,便只好不甘不愿地坐起来,总算能静心看完第一卷 。

炊烟袅袅,晨光熹微。

风缱雪替熟睡的谢刃盖好薄被,自己起身去了南堂。竹业虚依旧在藏书室内查阅《黄烟集》,虽也从中挑出了一些与仙船黑雾类似的妖邪,但细细比对之后,却都有区别,不能做到全然相符。

风缱雪问:最像的是哪一种?

竹业虚答:玄花雾,由万千尸骸怨气所化,时而轻如烟,时而黏如浆,力量最强大时,曾弥漫笼罩住了整片大荒原,狂风吹不散,烈火焚不灭,后被烛照神剑所伤,仓皇逃窜。

烛照神剑?

竹业虚道:是。不过书中记载的玄花雾如寒冰刺骨,但仙船上的黑雾,伤人时却如岩浆滚烫,也有细微区别。

玄花雾当初为神剑所伤,最终受伤逃往何处?

书中没有记载,往后也再未现世。

若那黑雾真是玄花雾,上古妖邪重现人间,听起来可不像好兆头。风缱雪道,那就先劳烦先生将余下卷宗查阅完毕,看能不能找到别的答案。

竹业虚点头:上仙尽管放心。说完之后又试探,阿刃昨晚可还听话?

风缱雪道:虽不愿静心悟道,却也没有太胡闹,天亮时刚睡下。

竹业虚闻言松了口气:没有胡闹就好,至于被焚毁的房屋,请来的仙筑师说至少需要五天才能恢复原状。

风缱雪道:五十天。

竹业虚吃惊:五十?

风缱雪解释:五十天,刚好看完上卷。

至于为什么修补房间竟要用上五十天因为那是银月城风氏公子要住的嘛,自然不能草草了事,精雕细琢一些,并不奇怪。

而谢刃此时尚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亲爱的师父打包送人,睡醒后就舒舒服服出门去逛。照旧是三人小分队,加上新来的风缱雪,璃焕问:阿刃,咱们今天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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