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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西平来得日子有些特殊,所以喻沅记得很清楚。
中秋节前晚,杨妈妈上完课终于大发慈悲放过喻沅,她坐在院中休息,露出一双白生生的小腿,莹玉担忧地用药揉化开喻沅腿上长跪而来的淤青。
膝盖上一片青紫红肿,看着很是吓人。喻沅疼得龇牙咧嘴,形象全无,等她看到孟西平送来的东西,突然就被安抚住,心底生出一股不服输的雄心壮志来,不就是区区慧宜公主和区区一个杨妈妈,她迟早能说服她们,成为天底下最适合孟西平的世子妃。
孟西平托人送进来个蝴蝶灯,花灯精致,形如蝴蝶,翩翩起舞,纸面上画着造型各异的数百只蝴蝶,形态不一蝴蝶跃然纸上。喻沅被纸上面的蝴蝶迷住了,花灯转动起来,五光十色的蝶翼扑面而来,将喻沅的眼映照着宛如两颗剔透的琉璃珠。
花灯后面是另一个人的影子,孟西平从天而降,帮她上完药,带着喻沅爬出了慧宜公主府,夜游帝京,华灯溢彩,提前陪着她过了一回中秋节。
那时她满心欢喜,觉得孟西平处处替她着想,又对她敞开心扉,说起小时候的趣事逗她开心,迟早一日,她能与孟西平交心。
后来,她终于学会如何偷溜出去慧宜公主府,孟西平也继承了宁王府。
喻沅成为宁王妃,却也不用爬墙了。孟西平不常带着她出门,在府里陪着她的时间都很少。
想到这,喻沅又叹了一口气,要将往事一口吐尽。削足适履,岂能长久,本就是她强求来的婚事,背后滋味如何,只有她自己知晓。
喻沅从墙上蹦下来,轻盈落地,像一只翩然落下的蝴蝶。
喻沅悄悄进入房中,她换下衣服,躺在床上,眼睛看着幔帐顶,茫然无绪。
喻九娘和她的人已经走了。
丫头们以为她午睡未醒,周妈妈坐在外面,在嘀咕喻九娘的事情,轻轻飘到喻沅耳边。
莹心脸上顶着一个红红的巴掌印,莹玉正给她涂药:“九娘子也真是的,何苦针对我们十二娘。”
莹心心直口快,今天挨了喻九娘的丫头一巴掌,更是生气:“那年十二娘出事,偏巧我被九娘子的丫头拉住,拦着我不去看,十二娘就出了事,落下病根。”
喻沅听着丫头们说喻九娘的事情,心里生不起气来,她和喻九娘有三四个月没见面。喻九娘欺软怕硬,最是个要掐尖要强的性子,从前她没将喻九娘放在心上,现在更不放在心上。
前世喻沅在帝京见过喻九娘一面,喻九娘寡居帝京,大好年华为人守寡,不甘不愿的找到宁王府,原本想求喻沅帮她介绍一门婚事,不巧遇上喻沅生病,莹玉将她客客气气送出宁王府。
也许是知情识趣,喻九娘再也没上门打扰,后来喻沅病好后,听说是喻九娘再嫁了个小官,对她也不错。
外面莹心语气愤懑:“九娘子在我们面前耀武扬威的,说不定十二娘出事,就和九娘子少不了干系!”
九娘子毕竟是主人家,周妈妈拦住莹玉以下犯上的话语:“好了,这些话在院子里说说就好,可千万别对着外人说起。你这张嘴呀,迟早惹出祸事来。”
莹玉也劝她:“咱们安心守着小院,等三老爷和三太太回来。再不济,等十二娘嫁入帝京宁王府,总能有人帮着十二娘做主。”
可帝京的人比喻九娘可怕多了。裴三娘、赵五娘、李七娘,帝京豪门大族养出来的金枝玉叶,哪个是好相处的,她们为了一个孟西平争风吃醋,喻沅刚到帝京,她们偏一致对外,对付起喻沅来。喻沅和她们夹枪带棒的相处了好几年,没在帝京交到什么好友。
而孟西平向来不管这些,他同裴三娘、赵五娘的兄长们都是好友,这些好妹妹们成亲以后大多留在帝京,每逢见面,总是变着法地给喻沅找麻烦。
丫头们天真,觉得宁王府能给十二娘做主。喻沅是实实在在经历过一遭的,她既然不能改变,只能自己逃走。
喻沅刚刚起身,她推开窗户,恰好听见丫头们提起她的生日。
说完喻九娘,她们又欢欢喜喜地做回自己手上的事情。
喻沅定睛一看,才发现莹心她们正在剪红纸、打络子、绣团扇,往外面那棵榆树上挂着红丝绦,怪不得整个院子里面像过年一样。
这是她在喻府过的最后一次生日。
喻沅托着腮,目光里带着满满的笑意,似雾气散尽,远山晴朗,竟是从未有过的开怀模样。
莹玉扭头见到她,忙捂住肿起来的脸,跳起来说:“十二娘醒了,快将灶上准备的饭菜端上来。”
这一夜喻沅睡得早睡得沉,偏偏又做梦梦到了前世生日的事情。
喻沅生日在九月底,和皇帝的生日前后脚,自打她成为宁王妃,每年她要和孟西平一起,陪着皇帝去行宫泡温泉,自然不好在行宫偷偷过喻沅的生日。往往两人在行宫坐着,摆一桌酒,对饮几杯,说几句吉祥话,也就算过完了喻沅的生日。
有一年皇帝病了,在帝京养病,千秋节一切从简,喻沅的生日终于能在宁王府里。
莹玉几个丫头兴致勃勃地商量起来,要给喻沅办一个热热闹闹的生日宴,喻沅也被她们说动,准备在正院小小地举办一场。
喻沅想着孟西平近日不知为何事忧愁,亲手扎了长明灯,准备同孟西平一同放飞心灯,祈盼诸愿皆顺,身体康健。
喻沅正正经经给孟西平递了帖子,孟西平也答应了她要来。
到了喻沅生日那天,孟西平却没有来,他突然失约,没回宁王府,也没一个信回来。
菜饭热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没有热气,正院里面灯火通明,亮了整夜,喻沅独自一人,点燃了长明灯。
第二天晚上,生日已经过去,喻沅才等来了孟西平派人送来的礼物,金银珠宝,富贵晃眼。
她气呼呼地看着礼物,决定等孟西平一回来,她便生气不搭理他。后来又不知怎么的,被他哄好了。
气得喻沅忽然从梦中梦中醒来,可无论她怎么在梦里跺脚生气,想着要骂孟西平,就是醒不过来。
喻沅睡醒,蒙了一瞬,才想起这是江陵喻府,不过是一个梦。她想起梦中内容又气又笑,梦里的孟西平也是如此可恶。那年生日,他分明只让人送来礼物赔罪,连亲自来哄都懒得来,她只能自己给自己递了个台阶,主动和好。在梦里孟西平也要哄骗她,既不给她美梦,还要折磨她。
这人实在是可恶得很。
不过,喻沅想起那次生日,当时她以为孟西平在外风流,他不主动说,她也不愿意主动去问。
还是后来裴三娘无意之间说漏了嘴,喻沅才知道那晚裴三娘的兄长险些被人砍掉脑袋,孟西平在裴府过了一夜。
喻沅越想越觉得头痛,她心里怎么还为孟西平开解起来了,难道是听到他在帝京受伤的消息,所以心软。
喻沅啊喻沅,可真好哄。
可即使这样好哄,她也没等来孟西平。
喻沅木木坐在床上,等着莹玉进来,脸色臭臭的,是要生气,又不知道生谁的气。
莹玉进来时,脸上却带着一股奇异的神情,像是欢喜又像是感觉到奇怪。
“十二娘。”
她将一封帖子放到喻沅手边,眼睛亮亮的:“咱们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跟着老太太出去赴宴好不好。”
今早递过来的帖子,知府大人到任,宴请江陵,徐苓特意在帖子里面点名,请喻十二娘上门。
作者有话说:
喻沅:梦里见人,挺好。
孟西平:我那么大一个老婆呢!
第7章
喻府正院,现在只有喻老太太独自住着。
寒蝉凄切,秋风瑟瑟,因人因景,院子里透出一股不一样的冷来。院里静悄悄的,老太太好清静,平常不喜欢有人打扰她,喻府也没定下什么晨昏定省的规矩。
喻五娘不常来正院,只是每次来,她都觉得这院子里面冷飕飕的。喻五娘抬眼看了眼守在门口神情严肃的府中老人,她们躬身来请,喻五娘朝她们笑了笑,很快低头走进屋内。
喻老太太畏寒,未至深秋,院内已经升起了火盆,屋子里面被火烤得暖烘烘的,喻五娘刚走进去就被烘出了一身薄汗,挂在身上黏腻腻的。桌上摆了好几盘水果,黄橙橙的橙子散发出淡淡的香味,和热气混合在一起,喻五娘被各种味道熏得一激灵。
她还是还不清楚老太太为何一大清早要见她。
喻老太太就是喻府的定海神针,她最不喜欢喻家子弟内斗,有人要是犯了她的底线,处置起来毫不手软,其他小事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人过去。
可五个指头有长有短,人也是会偏心的。想起当年老太太如何处置十二娘的事情,喻五娘心里一哂,面上照样温柔地看向堂上的老夫人。
面容和善的老妈妈喊醒闭眼假寐的喻老太太:“老太太,五娘子来了。”
喻老太太手里捏着串佛珠,指尖一粒粒珠子拨过去,珠子摩擦的声音沉闷。她掌家数十年,前半生举全家之力供养三个儿子入科举,让有颓废之势的喻家拥有如今的地位,后半生镇守后宅,近些年才将府中事逐渐下放给儿媳,积威甚重,府中儿孙少有不畏惧她的。
老太太面容很有威严,她嗯了一声,旁边伺候的老妈妈忙将桌上放着的一封帖子递给喻五娘。
喻老夫人缓缓开口:“这是徐府派人送过来的帖子,你先看看。”
徐苓亲笔写的帖子,昨晚送到门房,下人疏忽竟忘记送到正院,今早老太太才看见。
帖子是下给喻府女眷的,只道父亲刚刚到任,宴饮乡贤士绅,她初到江陵,认识的朋友不多,甚是喜欢喻府姐妹,想邀请喻家众姐妹过府游玩。帖中不单单只提到了喻五娘,还请了喻九娘和喻十二娘。
簪花小楷,字迹端正,帖中内容写得规规矩矩,喻五娘看着喻十二娘四个字,却是眉心一紧,心口直冒汗。
老太太恰好这个时候睁开眼,精光内敛的双眼,淡淡瞥向喻五娘。
喻老太太特意将喻五娘叫来正院,就是要问清楚徐苓那日来喻府的情况。
喻五娘对老太太毫无隐瞒,将那日徐苓和各位姐妹的言行详详细细描述了一遍,只是隐去了她对喻九娘最后说的那句话。
确定无误后,她闭上嘴,将帖子还给老妈妈,等待喻老太太决断。
在喻五娘来前,喻老太太已经叫来那日跟在徐苓身边的几个府里丫头来问过话,和她所说别无二致。喻五娘身在中心,能将那日情形说的更详细些,比如那日喻九娘出格的话,还有宁王世子要来江陵的最新消息。
徐苓过府时,并未见到喻沅,也并未表现出对十二娘有兴趣的样子,如果不是喻九娘纠缠不休,徐苓也不会提到宁王世子。可最奇怪的是,徐苓却在帖子里特意提到喻沅,期盼能见一见喻十二娘。
听说徐家在帝京根深叶茂,保不准就和宁王府有些关系。
老太太不过思考了一会,立刻拍板决定带着喻十二娘上门赴宴。
“五娘子,你去通知九娘,让她好好收拾下,等会和我一起去徐府。”
喻五娘起身欲告别,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道瘦弱的身影,又折回去问:“祖母,那十二娘呢?”
喻老太太终于肯笑了笑:“既然徐苓特地邀请了十二娘,她怎能不去。”
如果徐苓冲着十二娘而来是因为宁王府,那就最好不过,喻家所有人都盼望着喻沅同宁王府的婚事成,好让喻府借着东风,更上一层楼。
小院众人收到帖子,既惊又喜,周妈妈则是忧心忡忡的,只是她们都不知,这帖子经过好几番波折,才被送到喻沅手上。
喻沅刚刚从噩梦里醒来,满脑子都是孟西平那个狗东西,初初看到徐苓的帖子就想拒绝,用装病的方式躲过这桩麻烦事。
既然是知府大人的宴会,规模想必不小,江陵各地官员、豪门贵族乃至趋时附势之人尽数到场,人一多说不定就有无穷无尽的麻烦。喻沅心里还有另外一层担心,孟西平交游广阔,在江陵也有几个朋友,行事还是谨慎些为好。
可喻沅看到后面走进来的莹心脸上未消下去的掌印,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喉咙口,被她又咽下。
莹心最是珍视这机会,轻声和喻沅解释,怕惹怒了喻沅,她不愿出席徐知府的宴会。
喻沅忍住没发作,静默了一会,决定满足她们的小小心愿,她木着脸,乖乖由丫头们摆布。
手里抓来几个鲁班锁,喻沅拆开拼成一个小人,她将那些小木条当作孟西平的身体,动作粗暴地拧来拧去,玩自己的去,权当泄恨。
喻沅上次出府都不知道是猴年马月的事情了,丫头们知道老夫人要带着十二娘去徐府,欢喜雀跃的替她打扮,将箱笼中的衣服翻得到处都是,光是挑选衣服和配饰就商量了大半个时辰。
比起跃跃欲试的丫头们,周妈妈显得忧心惶惶:“十二娘出府,你们两人要寸步不离,有事就去找老夫人,千万不能让十二娘落单。”
莹玉在喻沅眉心点了花钿,笑眯眯地说:“知道啦,周妈妈,十二娘今天一定是全江陵最好看的女娘,我们会将十二娘平平安安带回来。”
周妈妈从小看着喻沅长大,看着铜镜里仙姿玉色的十二娘,心里也是欢喜的,她嘴上不说,其实心底一直盼着喻沅能重新交到真心待她好的两三好友。哪个正值豆蔻年华的年轻女娘整天在屋子里面玩木条子,时不时被喻九娘欺辱到头上,身边人终究是下人,在主人面前说不上话。
小时候十二娘可是江陵最漂亮的小女娘,此后一夕风流云散,门庭寥落,旧友四散,这世上真心对十二娘的,没剩几个了。
从小院一路送她们出去,周妈妈看着喻沅身边止不住笑意的两三个丫头。莹玉相较其他人,稳重不少,可莹玉毕竟只是个小丫头,她心底多少有些不放心,看着喻沅,想和喻沅说两句话。
可惜喻沅全程置身事外,仿佛折腾手里的鲁班锁是全天下最重要的事情,周妈妈一碰她,喻沅飞快缩回去,恶狠狠地捏着自己心爱的玩具,压根没听见旁边人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