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佥判是个官,还是不小的官,李果知道。
他一个珠铺的伙计,虽然也去过这家那家的豪贵宅第,可这些人,也只当他是个珠铺的仆役而已,不可能给他送礼。
“你可是刺桐李果?”
阿鲤想,我才不会认错。昨天才跟着你走了两条街,走得那么急促,差点没累死我。
“正是。”
李果拱手,出于礼貌而已。
“无功不受禄,佥判官人若是要买珠,我改日亲自上门拜访。”
在珠铺多时,也遇到过奇奇怪怪的顾客,想那佥判之职不亚于知州,又怎会给他这么个珠铺伙计送酒食,恐怕是设局。
沧海珠珠铺里的珍珠,有许多是硕大的走盘珠,价值不菲。
“你,你怎么听不懂呢?”
阿鲤着急,扯住李果衣袖。
“二公子,是二公子,不是赵佥判。”
“二公子?叫谁名谁?”
李果被纠缠着,倒也觉得有趣,他还是第一遭遇到这般奇事,他于是决定打开名帖看看,到底是何方人物,敢来此行骗。
“二公子,名启谟。”
阿鲤说出这个名字,终于舒口气,他眼前这人神情错愕,显然认识二公子。
李果捏着名贴,看到上头的“启谟”二字,一时五味杂陈,竟是再说不出一句话。
如果是五天前,李果恐怕会欣喜若狂吧。
现在,李果却在想着,这是怎么回事?
找隔壁住户,借张木案,摆放在房中,把本来就窄小的房间,弄得无处下脚。
李果坐在床上,看着一桌的好菜,仍是一脸茫然。
这是对街分茶店的酒菜,李果认识他们店内的伙计,虽然这家分茶店他吃不起,也从没去过。
想想也是微妙,幼年经常吃赵启谟的东西,有时候是几个蜜煎,有时候是一块蜜糕。
这就给他留下了好吃的印象吗?
李果回忆往昔,不觉莞尔,捡起被搁放在一旁的名帖,手指摩挲上面的文字,这是赵启谟的字,他的字真好看。公文式的名帖,内容无趣,翻面,却见在上头,赵启谟用平白文字写着:“城东宪司右侧第三屋,门口有棵老树,报内知(管家)名姓,即可进入。”
这是要李果去拜访的意思。
李果想着似乎蛮麻烦,他去过城东,宪司也知道位置,但是城东的氛围严穆,往时前去,总觉得浑身不在,何况进入深宅大院,还不知道要被怎样盘问呢。
搁下名帖,李果美食当前,不愿去想烦心的事。
端起一碗蜜汁红枣团子,李果将温热的团子舀起,放入口,咬破馅,满嘴的甜美。
这只是一份甜汤,还有肉粥、笋肉馅、香酪鹅、酒蒸羊等等,一顿显然吃不完。
穷人家根本不这么过日子,这桌酒菜,一样便是一顿,还是极好的一顿。
连吃数日菜羹的李果,得此改善伙食。
其实,李果也并非只吃菜羹,他不只在一家食店就餐,不总是吃得这么粗陋,何况偶尔还有人请饭吃。
正好阿鲤那天看到李果在吃菜羹,告诉了赵启谟。
如果李果那日,觉得腹中油水稀少,拐头去前街,到阿棋常去的那家肉食店,吃碗插肉面,显然就没有这么一餐美食。
这一念的举止,仿佛蝴蝶拍动的翅膀。
李果每月的工钱不少,而且经常有跑腿费,他每每将钱攒起来,寄回家。
果娘也曾找人代写信给李果,告知李果家里用不着这么多钱,李果寄来的,她帮着存起来,以后给李果做营生。
李果搁下筷子,擦擦油嘴,还剩着大半桌的菜肴。想着住的这家店舍,连个热菜、煮饭的地方都没有,不说连煮饭的地方都没有,甚至没有碗碟。明早去买些碗碟,否则分茶店的伙计明日来收盘子,食物可没处倒。
想着该换间住所,娘也一再叮嘱,不能一味省钱。
住在这里太过寒酸,哪日启谟的小童,或者启谟本人前来,甚至没有个下脚的地方,更别谈煮茶的灶间、喝茶的桌椅这些。
此时,平素非常抠的李果,竟是想着四合馆的房间不错,也有灶间,洗浴也方便,贵是贵了些,但物有所值。
这一晚,李果吃撑了,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的都是赵启谟,他将金香囊握在手中,手搁在枕边,看着金香囊,思忆着当年两人曾躺在一张床上,悠然闲谈,亲密无间。
只是,赵启谟不再是童年那个住在隔壁的伙伴,翻个墙,爬个窗就能见到的人,他变得遥远,甚至有些高不可攀。
李果想,我要是一个有钱、有地位的人,就可以住在赵启谟隔壁,和他朝夕相处,成为同进共退的友人,那该多好。
第46章 蔷薇花和吻
昨夜, 李果从阿鲤那边得知赵启谟住在广州, 启谟的兄长在此地任职佥判。赵启谟刚到广州,来此地不过数日。
李果已不去想, 为何熙乐楼一别五日, 启谟才派小童来和自己联络。吃人嘴软, 一顿美餐后,李果想启谟还记得自己, 下次见面, 就带金香囊去和他叙旧,先前要还他金香囊的念头早烟消云散。
往时去城东, 都是某官人的妻女要买珍珠, 托仆人到珠铺里告知, 让珠铺掌柜或伙计带上上好的珠子,亲自去府宅。
这样的生意,是找上门的生意,李掌柜有时亲自去, 有时让老伙计去。李果因此, 也去过几趟, 颇长见识。
只需跟掌柜告个假,李果按赵启谟的描述,找到他所在的官舍,进入拜访就行。偏偏这不算难的事,让李果踟蹰,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些什么, 他即想见赵启谟,又害怕见到,心有顾虑,十分矛盾。
从烈日当头,到日头偏西,李果都没跟李掌柜告假,磨磨蹭蹭,到店铺打烊的时候。
李果仿佛如释重负,跟上阿棋去吃插肉面。
填饱肚子,返回住所,李果更换衣服,再次前往妓馆。
每天睁开眼,就想着挣钱,明知道去妓馆当闲汉,实在不光彩,道理李果都懂。
经常在妓馆跑腿,好几个歌妓都认识李果,见李果长得俊,年纪又轻,有时还会戏弄他。
相对于温香软玉的歌妓,李果更喜欢能当当响或者灿灿发光的东西。
无论身边的妹子如何美艳,李果目光也总是落在旁边的酒客身上,过去问好,讨个跑腿的活干。
任何营生,都有竞争者,也有其他闲汉会驱赶李果,奈何歌妓们喜欢李果,会帮李果说话,招揽生意。
相对于其他爱揩油的老闲汉,李果老实不说,还长得俊。
这晚走进妓馆,歌妓们喊他果子果子,李果乐呵呵过去,搓手问:“姐姐们有什么吩咐?”同时还瞥眼席位上的酒客,三位士子,其中有一位酒客经常过来,还老穿身蓝袍,年纪不足二十,长得黑瘦,歌妓们唤他:“胡郎”这类欢喜场里,总喜欢把客人的身份拔高着喊,所以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头。
李果听着歌妓报酒菜名,默默记下,抬起头,正见蓝袍胡郎在注视他。
“我这人呀,见到漂亮光鲜的人物,就忍不住多瞅几眼,记得也深。小子,你是不是在珍珠铺里干活?”
胡瑾是个颜控,见长得漂亮的就喜爱,长得丑的就嫌弃,偏偏他长相跟美一点也沾不着边。
李果听到胡瑾这话,心想不妙,他在珠铺不曾见过这人,是如何认出他来?
“必是认错了,哪有那个福份。”
李果躬身,一口否决。
“果子要是在珠铺干活,还不整天拿些珠儿来赚我们姐妹的钱。”
黄衣歌妓怀里抱着琵琶,声音清脆得像铃铛。
“就是就是,你看他这样也不像。”
其他在座的歌妓齐声应着。
胡瑾倒是不纠缠,看着李果,笑得意味悠长。
李果到妓馆跑腿,会特意换上旧陋的衣服,而且他又爱钱,所以除去养眼外,贫困真是由内到外。
在一群姐姐们的叽叽喳喳中,李果领着银子,匆匆出馆办酒菜。
李果将酒菜摆上,听到胡瑾问黄衣:“绿珠病还没好吗?”
“没那么快,也是触了霉头,还不知道要养几天呢。”
“绿珠怎么生病了?”
李果脱口问出,他显得吃惊。
绿珠性子活波开朗,整天活蹦乱跳,很难想到她也会生病卧床。
不过也确实有两日没有见着她。
“果子,你毛都没长齐,不需要懂。”
一位二十岁样貌的老妓正好从一旁走过,听到众人的交谈,不忘调侃李果。
李果约略知道是怎么回事,听着众妓的笑声,懊恼得说不出话来。
待黄衣唱完曲,起身要离开,李果凑过去,低声问黄衣:“香彤姐姐,能带我去看看绿珠吗?”
往日经常得绿珠照拂,绿珠待李果特别亲善,李果记在心里。想她卧病两天,也不知道病成怎样。
“嚯,那是我和绿珠的闺房,别人我是不带过去,你果子就破例一次。”
香彤觉得李果亲切无害,平日绿珠又极喜爱他,带他过去探病也无妨。
两人走出灯火通明的馆舍,进入右侧的通道,来到一处小间,推开一扇木门,屋内灯火昏暗,一个人卧在床上。
“绿珠,果子来看你了。”
香彤举火往床头照,绿珠卧在床上,听到说果子来了,急忙翻身,冲着李果笑着。
“果子,坐坐。”
绿珠拍拍床铺,她面有病容,发丝凌乱,杏眼红肿,显然才哭过。
李果默然,挨着床坐下,看着绿珠,想着她不知道遭了什么罪。
对于苦难,李果了解很多,而对于女子的不幸,在这妓馆里,李果也了解许多。
“绿珠,你之前不是说想去齐和茶坊喝茶吗?你快好起来,我带你去。”
李果往日对绿珠的示好,都是不做回应,今日主动提起,十分难得。
“嗯,也不知几时才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