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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妤抽了几张纸, 垫在他的掌心,问:“你手机是不是没电了?”足足有一整天的发消息不回, 打电话不接,她差点以为人口失踪了。
林奢译装出恍然的模样,说:“我没注意。”
他有一些刻意被忽略了的事。
施妤提醒他说:“旎旎妈有事找你,都找到我这里来了。”
林奢译停顿了一瞬,轻声问:“她有说什么事吗?”不过他的声音太小了,含糊在唇齿间,反而像怕施妤听见似的。
施妤提着蔬菜袋子,往厨房走。
林奢译忙快步跟了上去,接过了她手里的东西。
他已经做好了晚饭,趁着施妤帮忙把饭端去餐桌的功夫,他殷勤地把清洁工作做了收尾。各种厨具分门别类,放回了原来的位置,连带着灶台都擦拭得一干二净。他本想把新买的蔬菜一起收拾出来,但耐不住施妤又清楚地喊了一声,唤他出来。
林奢译摘下围裙,要去接过施妤盛汤的勺。
施妤避了一下,说:“先去给手机充电。”
林奢译慢吞吞地,想起来了手里被遗落在了玄关的柜子里。屏幕的一角被磕碎了,在连接上充电线之后,黑屏一闪,倒是显示出了充电中的动画,应该还可以使用。
他犹豫地要不要开机,也想要把由他引起的含混现实告诉施妤。
但他开不了口,在拿刀切菜的时候,他甚至试想过能不能从喉咙哪里割一下,彻底杜绝他以后说话的机会。
或许,旎旎妈已经跟施妤说过了。
林奢译的麻木神经,有时又敏锐地,能拉扯出密密麻麻的纤细分叉,施妤稍有些不同以往的情绪反应,他缠绕般地立刻感知得到。至少,她从没有过一连两遍地喊他的名字。
餐桌上。
施妤饿坏了,一连往嘴里塞了好几口饭。林奢译难得地沉默,反复只吃面前的一道小青菜。施妤故意把水煮肉盖在青菜上时,他也没发现颜色不对劲,夹起了就往嘴里放。于是他顺理成章地被辣味呛到了,连咳了好几声。
林奢译的眼尾发红,委屈地看向施妤。
施妤关切地说:“喝点汤吧。”
于是林奢译就把她恶作剧的事情忘掉了,听话地端起了滚烫的汤碗。这次他倒是知道先吹吹凉,再喝了。只是喝一口,他欲言又止地念道:“施妤……”
“怎么了?”
“没什么。”
林奢译把脸躲在碗后面,手指被碗边烫得发红,眼眶被热气熏得发涩,他终于忍不住说:“我……我可能要被幼儿园开除了。”
施妤的动作一顿。
一瞬间,林奢译的思维骤然被收束,绷紧了,几近绷断了。
不过施妤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反应。
她只是靠近了他,握住他被烫得麻木的指尖,帮他分摊了过载的温度,说:“我知道。”
*
中午时,旎旎妈给施妤发了条消息,约她见面。
她邀请施妤在公司附近最贵的一家餐厅用餐,还提前结了账。
旎旎妈说,今天旎旎在幼儿园晕倒了。
多亏了陈宇宙及时发现,大声喊来了老师。救护车把小姑娘送进医院。主治医生说若是再晚来些时候,后果不堪设想。做家长的怎么能粗心大意到这种程度,不管不顾的,放任孩子一连月余的反复低烧!
在一片沉默压抑的病房里,医生揉了把陈宇宙的脑瓜,夸他做得好。
随同而来的陈爸听到了耳朵里,哈哈直笑:“我家儿子就是这么有责任心!他身为班长,关心同学,责无旁贷啊!”
却没想到,陈宇宙突然反驳道:“才不是!”
病床上躺着挂水的小姑娘,他左瞧右看,索性爬到了椅子上,站在能和一群大人平视的高度,吼着说:“是因为林老师离开的那天,特意叮嘱过我,要寸步不离的守着旎旎!”
旎旎妈苦笑地解释,关于旎旎时不时会发低烧的事儿,林老师确实反复地提醒过她很多次,便连隔壁班的宗老师也关心过孩子的身体健康。但当时逢着旎旎爸出长差,她一个人又要忙工作,又要照顾孩子,实在分身乏术,累极了,就没往心里去。
说到这儿,旎旎妈有些羞愧。
当父母的对孩子疏于关心,老师出于负责任的态度,要送孩子去医院做检查,反被他们荒谬地误会成了拐骗孩子的犯人。当她知道这事的时候,已经痛骂过旎旎爸了。他没关心过孩子在幼儿园里的情况,难得参加一次活动,迟到,认不清孩子班里的老师也就罢了,竟然还能闹出这种匪夷所思的笑话,害得林老师被停课调查!
旎旎妈打不通林老师的电话,只能找林老师的女朋友,拜托施妤向他道声歉了。
面对着铺满桌的菜肴,和旎旎妈主动倒的茶,施妤连杯子都没碰。事实上,当话听到一半的时候,她就在拼命克制着不要对面前的人恶语相向。
原来如此。
怪不得昨天晚上林奢译哭得那样伤心。
林奢译对于人情世故的迟钝,和无从辩解,不代表她也不懂。
施妤生硬地说:“你不必跟我说这个了。”她看透了旎旎一家的卑劣心思,拆穿道:“我也不会代替他原谅你们。”回想起林奢译安静地擦干净外套上的脏污,他盯着手肘被磨破的地方,却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的呆愣模样,她只觉得煎熬。
她扶着椅背,勉强站起了身。在艰难地说完了话后,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要道歉,你们亲自对他说!”
被指责,只会沉默。
被冤枉,只会接受。
他也曾辩解过,反抗过,换来的却是更恶意和揣度的污蔑。于是只能自我安慰,都是他的错,都是因为他做错了,所以才会受到惩罚。于是只能更抓紧她,小心翼翼地讨好,害怕她也会因此离开。
林奢译按下了开机键。
施妤和他一起,注视着不停闪烁变化的屏幕。
但林奢译不再关心手机里的消息了,自从如蒙大赦,发现施妤并不会因此而嫌弃他之后,他更开始细细窥探着她的反应,一丝一毫,微蹙的眉心,和她毫不掩饰的担忧神色。
她在关心他。她在心疼他。
每一次的笃定,都会让林奢译产生诡异的满足感。如同自虐般的疼,抽在他身上,被打得皮开肉绽也没关系了,还有什么比确定施妤在爱着他,更重要的事呢?
与此同时,林奢译感觉自己也变得岌岌可危了。
在他内心深处,有更贪婪卑劣的想法,在试图蛊惑着他说话。这是个很好的理由,继续再博取施妤的同情和怜悯吧,哀求她不要走,千万不要丢下他去出国进修,毕竟现在的他是如此的无依无靠,迫切地需要着她啊。
林奢译突然伸手遮住了施妤的眼睛。
手机里果然收到了许许多多的谩骂和指责,明明是能让施妤更心疼他的信息,但他说:“还是不要看了。”
施妤也看不见他的表情了。
林奢译无意义地笑了笑,他果然还是舍不得让施妤难过。他隐藏了他那矛盾扭曲、被反复划破至血淋淋的一颗心。即便是因为他也不行。
施妤尤不觉,提议说:“还是你不要看了,我帮你删掉吧。”
林奢译说:“没关系。”
早从很久很久以前,他便已经习惯了这种事。
“可我不想让你再习惯。”
林奢译感觉到了指缝里的微微潮意,施妤还在努力地不要哭出来,“你没有做过,就不要承认啊。”被污蔑作弊,被造谣逃学,单方面的挨揍,被大家说得头头是道,如亲眼所见般,是他恶意地打了人,“没做过的事,就是没做过!”
“你……能不能对自己好一点?”
但凡拿出对待她的心思,千分之一也好。
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林奢译不能装作手机在关机,无法接通电话了。他去到了阳台上,贴心地把门也带上了,确保施妤不会听见任何的说话声音。
施妤默然注视着他的身影。
在夜幕四合的漆黑笼罩中,他像是随时会被吞尽一般,但他偏生还在坚持。凌冽的寒风不停卷动着他的衣摆,露出的一小片皮肤,是夜色里唯一的白。
挂断电话后,林奢译没有立刻回来,而是多站了一会儿。
施妤记挂着他,追到了阳台上,却被他猛然抓住了手腕。林奢译用得力气很大,说话的声音却有些游移不定,他说:“施妤,刚是旎旎爸打来的电话。”
施妤无声吃痛,忍耐着问:“然后呢?”
“他跟我道歉了,还说正在配合幼儿园的调查,”林奢译顿了顿,像是不能理解般的困惑说,“会还我一个清白。”
第66章
十点零一分, 林奢译的手机又震动了下。
但他暂时顾不及了,一心捧着干发巾和吹风机,他守在浴室门前, 要恭迎施妤洗完澡后的大驾。裹头发,牵去沙发,护着怀里的人在身前坐, 整个流程一气呵成,容不得她有一丁点儿受凉的机会。
吹风机徐徐的送暖风, 吹得施妤有些昏昏欲睡。
施妤打个哈欠。
林奢译便耐心地劝:“发尾还有些潮。”
他不觉得施妤叨念着明早一定起不来,非要临睡前洗头发是件任性的事儿, 他觉得理所应当, 还会添油加醋地再配合一些, 给自己创造更多一点发光发热的机会。
吹几下, 梳几下发。
左梳梳, 卷个自然卷。
是去到理发店打工, 铁定会被投诉“过于热情”的服务。
不过施妤惯好的习以为常,任由林奢译的心思绕着她, 缠得严丝合缝, 九转十八弯地挤出汁儿来,她也能做到不太多理会。
但今晚不同,施妤在临睡前还有个重要任务要做,她不能放任林奢译这么无忧无虑地骚扰她。于是她稍想了想,夸了林奢译一句:“你真好。”
林奢译跟受惊了的食草动物似的,睁大了黑眼珠。
施妤强调说:“有你在身边,真是太好了。”
闻言, 林奢译简直受宠若惊了。
他手里帮施妤吹发丝的动作不停,簌簌地, 像兔子在嚼草。
这绝对是近两天以来,林奢译难得的开心了。
尤其待收拾完毕了,施妤还奖励般地,暧昧地凑近了他,是要亲他的意思。林奢译紧张地屏住呼吸,结果施妤只是“叭叭”左右各亲了他的脸一下。他会错了意,微张的嘴唇没来得及合上,被施妤看见了个正着。
林奢译涨红了脸,嗫嚅地说不出话来。
眼看施妤走远了几步,他的视线执拗地追着她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