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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默在自己的房间里一直全神贯注地写着,手指把键盘敲得劈啪作响,但是依然跟不上他那如同脱缰野马一般的思绪。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甚至连lily的敲门声,他一开始都没有听见。
等到他去把门打开,看见lily一脸诧异地站在门口,
“干什么呢,这么久?”她一边说着往房间里走,一边看着他的桌子上的电脑屏幕。“看来参加这个戒酒会,对你影响挺大啊。”她微笑着调侃道。
“这是男生宿舍啊,我总要干点什么和女生不一样的吧?”陈默开着玩笑道。也许是因为写作顺畅,他的心情也显得很好。
“你少来!”lily根本不买他的帐,她看着陈默道:“我想问问你,最后一句是怎么回事?”
“什么最后一句?”陈默背对着lily在吧台泡茶,随口问道。
“如果你感到孤独,请穿过房间。”lily一字一顿地说道。
陈默拿着茶包的手停了一下,然后转过身,接着泡茶,他的动作很仔细,直到泡好了两杯红茶,才端着杯子走过来,把茶杯放到桌上。
“只是,只是当时的一时所想。”他说得有些文绉绉的,显然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
lily坐在椅子上,看着陈默走过来,她拿起茶杯,吹着杯口的热气,“我没想到你会说出这句。”她摇摇头。
陈默坐到床上,那着茶杯,小口地啜着,“也许,真实的我,可能,和你眼中的那个我,不太一样吧?”沉默了一会儿,他慢慢说道。
“我一直以为,会说那句话的人,是我。”lily看着茶杯说道。
陈默抬起头看着lily,她转过头翻了翻陈默桌上的旅游指南,“明天什么时候走?”她问道。
“还是一早走吧,到魁北克城不远,早到了可以先转转。”陈默继续喝着茶。
“不过明天我想先看看车,我开回来时,觉得有些跑偏,肉乎乎的,起不来。”
“这车可不是您那个豪车,肉一点正常啊。”陈默不以为然地道。
“是吗?”lily半信半疑地问道。
“没跑多少公里啊,你要是不放心,到你妹那里,找个车行检修一下,反正在那里的时间充裕。”陈默看着他的行程日记道。
“行,听你的,”lily又喝了一口茶,喝完之后做了个鬼脸,“苦死啦,你喝这玩意能睡着觉吗?”
“习惯了,写东西睡得晚,都靠这些撑着呢。”陈默又喝了一口。
“那我走了,你早点睡吧,我看明天还是的我来开吧,你这样熬夜,我还真不放心把自己交给你。”
“哟,那可真好,那我明天车上睡了。”陈默陪着笑脸道。
lily走到门口,很不满地“哼”了一声,开门走了。
陈默重新坐到桌前,他喝着浓浓的红茶,心里又回想起那一刻的场景:在陈默说完如果你感到孤独,请穿过房间后,每个人脸上,那仿佛独自一人穿过无人街道时的表情。
第二天一早,陈默和lily吃过早饭,结完帐,陈默就把行李箱装好,又顺手摸了摸“北京雪人”毛绒绒的绿色围巾,接着坐到副驾驶的位子,替lily把导航定好位,这时lily指着汽车屏幕上的一个显示灯问道:“你看这显示的是什么啊?昨天回来好像就亮了。”
陈默仔细地看着显示灯,说道:“好像是胎压的显示吧?我也不太确定,这车看着挺新的,咱们撑死了也就跑了五六百公里,按理说不应该啊,到了魁北克咱们找个地方检修一下吧,这样心里也踏实,今天就这两百多公里,你开慢点。”
lily点点头,侧过头着车窗外的天空,“看样子今天天气不好,估计,像要下雨了。”
陈默摇下车窗,一股湿冷的气息,带着树木清新的味道扑面而来,远处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像是一块巨大无比的厚厚的苫布,覆盖在城市上空。
“走吧。”陈默看着天空说道。
从蒙特利尔到魁北克城的40号公路,也是加拿大秋季“枫叶大道的”一部分。lily按着导航走,经过15号公路一直往东,就上了40号公路。路上的车不多,但是也许是因为天气的原因,道路有些湿滑,lily一言不发地握紧方向盘,盯着前方。陈默也放弃了眯一觉的打算,帮着lily看着眼前的路况。
“北京雪人”开出了城区,道路两边的房屋和建筑物逐渐稀少,繁茂的灌木丛和红色的枫树逐渐多了起来,公路与圣劳伦斯河慢慢分道扬镳,车子在公路上一路疾驰,放眼望去,眼前已一片如火焰般燃烧的荒原,陈默出神地看着这让人迷醉的景色,听见身边的lily轻声赞叹道:“这条公路的两旁的风景真美。”
“是啊。”陈默回应道。
“想想要不是我发了神经和你一起出来,还真看不到这样的景色,人吧,还真是挺奇怪的,现在想想,有时候想来想去,反复权衡的决定,还不如一次莫名其妙的冲动下的决心。”
陈默带着笑意转过头看着lily,说道:“你也知道自己是发了神经了?”
lily很是开心地笑了起来,她突然转头问陈默道:“对了,你能猜出来,我如果不是跟你出来这一趟,我想干点什么吗?”
陈默摇摇头,“猜不出来。”他回答道。
“恐怕没几个人能想到的,”lily抿着嘴笑着说道,“我想,要不要去当一个演员?”
陈默差点伸出脚去把汽车的刹车给踩住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想去当演员?!“
“怎么啦?不行啊?”lily白了陈默一眼。
“这个,啊,我觉得吧,这个事吧。。。”陈默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一个拙于言辞的人,但是这次确实觉得自己有些无言以对了。
“你这跨界,跨得有点大吧?”最后他只憋出来这一句。
“那是在我上初中的时候,我一个中学同学说的,也不知道怎么聊起来的,她突然说,你怎么不去当个演员呢?你当演员肯定很好。我当时也觉得莫名其妙,好好的我当什么演员啊?当时我们想的,就是好好上学,然后上大学,最后规规矩矩地上班,从来没想过这些。”
“其实我那个女同学就中学时和我挺好的,我上大学后就没怎么联系过了,她这个人我都忘了好长时间了。”
“然后,就在我,辞职的那天,那天晚上。我一个人找了一个酒吧,喝着酒,不知道怎么地,就在那个酒吧我看着一帮跳舞的人,突然想起了她的这句话。这句话突然冒了出来之后,就像个魔咒一样赶都赶不走了,我真想了挺长时间的,还动了试一试的念头。”
陈默看着lily,依旧无法相信地笑着摇着头。
“真没法把你和一个演员联系起来。”他说道。
“可能是辞了职,自己也就想开了吧。”lily双眼直视着前方道,兴致勃勃地问道:“哎,你呢?你是不是也过这样的,一闪念的那种,我想成为什么什么样的人的想法?”
陈默想了想,“我还真没有。”陈默说道,“我好像除了写写字,真没往别的地方想过,现在想想,如果不是学了会计,毕业还能找到份不错的工作,光靠自己写作,说不定我早饿死了。”
此刻远远的天边,不断翻滚着浓重的乌云,低低地压着地平线,如同一幅世纪末的景象,火红的枫叶如同炼狱的火焰一般,在广阔的原野上燃烧,狂风骤起,夹带着一滴滴的冷雨飞扑到车窗上,随后,一声如同天神之怒一般的响雷猛然轰响,接着是瓢泼一般的暴雨,响应雷声一般地“噼里啪啦”地下了起来。
陈默关好车窗,lily忙不迭地打开雨刷器,陈默说道:“这天也变得太快了。”他低下头,透过雨水模糊的车窗,仔细地辨认着道路两边一闪而过的路牌,说道:“保持好速度,地上湿滑,你小心点儿开,这雨应该过一会儿就停,这边靠近山区,雨来得快,去的也快。”
lily开着车,“嗯”了一声。
在暴风雨中开了接近半个小时,雨势骤停,“白色雪人”如同穿过水帘洞的雨幕一般,除了车窗上的雨滴和两旁被雨水打湿的,青翠欲滴的灌木丛,还有树上湿漉漉的金黄的,火红的叶子,已经看不出这里曾经有过下雨的痕迹。太阳在云层间渐渐穿行,把大片大片的乌云镶上了一道耀眼的金边,唯有带着雨水气息的凛冽的风,不时吹过,好像在告诉他们,他们见证了这个世界在一瞬间的转危为安。
lily看着依然闪亮的胎压灯,又看了一眼远处的路牌,说道:“前面要进市区了,我们要不去加点油,顺便去看看车,刚才开得我心惊胆战的。”
“好,我看看前面是哪里?”陈默找着导航仪上的名字。
lily看着法文的标志牌道:“好像是叫什么三河市?”
“三河?”陈默乐了,“那离北京不算太远了。”
lily笑笑,按照着导航仪的提示,把车开进了市区,找到了一家加油站,加油站里有一个很小的食品超市,旁边是一家蒂姆·霍顿斯的快餐连锁店,和加油站与超市比起来,连锁店大得不像样子,像一块被拍得扁平方正的灰色水泥台子边,摆了两个乐高的玩具模型。蒂姆·霍顿斯手写字体的红色招牌,在背后同样灰暗天空的映衬下,被云层中透出的太阳光线照得格外醒目。因为加拿大加油都是自助的,lily不太熟练,都是陈默去加油,等陈默停好车,去一边拿过油枪,而lily从车上下来,在车边活动着有些麻木的四肢,等到她转到车后轮的位置时,忽然眼睛定住了,她仔细看着车后轮的轮胎,然后走上前去,在轮胎上用手拨弄着什么,然后她焦急地大声对陈默喊道:“陈默,你快来看看!”
陈默看着油枪,听到lily的喊声不对,就喊道:“等一下,我的加完油过去。”等加完油,陈默跑到“北京雪人”的后面,看见lily正拿着后备箱里的工具箱的工具,在车的左边轮胎上弄着什么,他问道:“怎么了?”
“你看看吧,是车后轮扎进了一个大钉子!”她用手里的改锥,指着后轮轮胎上一个银灰的点,有些埋怨地说道。
“什么时候扎的?”陈默看着钉子,有些惊讶地说道。
“谁知道啊?这么大一个钉子,怪不得胎压灯一直亮着呢?这要不是下雨,根本就看不出来,我早就说看看看看,你还说接着开!”她冲陈默嚷嚷道。
“我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大个钉子扎进来啊?这一路走得都是正道,根本就没想到会出这种状况啊?”陈默还在那里回忆着。
“现在怎么办啊?”lily看着轮胎道,“这肯定是走不了了,万一出点什么情况怎么办?”lily沮丧地把手里的改锥往工具盒里一扔。“真是够倒霉的。”她嘟嘟囔囔地说道。
陈默看看她,“先别着急,别着急,换车里的备胎吧,”他一边说一边卷起袖子,“我来换。”
“你换过轮胎吗?”lily一脸狐疑地问道。
“哎呀,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陈默尽量显得满不在乎地说道。
“那你可算了吧,”lily看着陈默,语重心长地说道:“真不是不相信你,你换过的轮胎,说不定还不如这扎了钉子的呢。”
陈默被她的话气乐了,“那你什么意思啊,就跟这里干耗着?”
lily想了一下,说道:“这样吧,我找个这边加油站的人,问问他们这里有没有修车的,你在这边先把车开到一边去,别挡着人家的路。”
“那我去吧,你看着车。”陈默想,看来lily对自己很是有些兴师问罪的意思,自己
还不如先戴罪立功一下。
lily“哼“了一声,说道:“这边是魁北克省,连双语的标志都没有,这里人都说法语的,还是我来吧。”说完,她关上后备箱,转身向加油站的办公室走去,刚走了没一半,就又走回过来道:“对了,你把顾野给你的那张什么联名卡给我,我看能不能用上。”
陈默从自己的包里把卡找出来交给lily,又把车开到一边,坐在车上等着lily的消息。
过了一会儿,lily从加油站里出来,来到车边上,等陈默放下车窗,对他说道:“我和人家说了,人家让我们等他们这边的拖车过来,这张卡能用,不用我们掏钱。”
“那还不错,”陈默说道,“哎,费那么大劲干嘛啊,就是换个轮胎,我自己换也换了。”
“这时候你能了啊,”lily笑着道,看来问题能解决了,她心情也好点了,“顺便让他们帮咱们检查检查,我都和加油站的人说了,把钥匙给他们,等拖车一来,让他们拖走,弄好了直接送回来,直接拿这个结账就行。”
“人不用跟去啊?”陈默有些担心地问道。
“跟去你干嘛?也干不了什么啊。”lily的小眉毛又要竖起来了。
“行行行,”陈默下了车,他觉得要是在这事上跟lily再争执下去,很有些自取灭亡的意思了,“那咱们这段时间干点什么?着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lily指着加油站旁边蒂姆·霍顿斯的招牌道:“去那边坐会吧,也许人家一会儿就回来了。我和加油站的人说好了,车送回来人家到那里通知我们。”
“这么好?”陈默有些不太适应。
“我也没想到,是人家主动提的。”
“行,那咱们就去等着吧。”
陈默和lily推开快餐店的大门,发现如同巨大仓库一般的餐厅里,完全是空空荡荡,一排排茉莉花茶颜色的塑胶桌椅,如同列队的士兵一样整齐地摆放在那里,这里只有一层,但是极宽极大,好像是当初餐厅的设计者,恨不得要把这里所有的东西,都要尽量铺开一样,不过,这倒是很符合加拿大这个地广人稀的国家的特点,此刻,阳光从餐厅的大窗户里照射进来,在餐厅尽头的那一端,形成一块有着明亮夹角的狭长区域,这块区域和餐厅别的区域截然不同,明暗分明,强烈而明亮的太阳光,成为一道无声却是锐利的分界线。在这块明亮的区域里,坐着一个看样子三十岁左右的男人,除了这个男人之外,这间餐厅里,好像就没有任何活着的生物了,死气沉沉的样子,就如同一座阳光照耀下的坟墓。而就连这个坐在光明区域里的男人,也好像是在配合这个餐厅的气氛一样,他一动不动地坐着,好像是一具真人的雕像,两眼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的一个甜甜圈和一杯咖啡,那目光就好像有两根细细的焊条一样,把他和裹着包装纸的甜甜圈和咖啡杯,已经牢牢地焊住了似的,看样子,他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很久了。
lily看着似乎空无一人的餐厅,好像突如其来地打了个冷战,一转眼用眼角的余光瞥见坐着的那个人,差点惊叫出来,幸好被陈默及时发现给拉住了。陈默笑着对她摇摇头,他知道lily和他一样,被那一晚的监狱酒店,给弄得一惊一乍了。
“没事的,现在时间不当不正的,没什么人很正常的,不用这么害怕。”陈默在lily耳边压低声音说道,说完,他还冲着lily做了个让她放心的表情。
lily脸上的表情慢慢放松下来,她朝着点餐区走去,点了两边铃,才有一个墨西哥裔的矮胖的中年女人,一脸倦容地从后面慢腾腾地走了出来。
陈默和lily有些兴味索然地看着菜单,他们俩刚吃过早饭,一点也不饿,离吃午饭还早,最后,lily点了两杯咖啡,一个甜甜圈,两个人找了个位子坐下,也许是她难以解释的心理的驱使,lily专门挑了那块暗的区域的中央,离坐在光明区域的那个男人很远,陈默坐在lily的对面,他一抬头,刚好可以看到那个男人。他看着那个男人的样子,觉得他坐在那里。那样的光线,那样的明暗,那样的表情,像极了一幅美国画家爱德华·霍普的画。
lily一坐下,就开始数落陈默,要是听她的早一点去修一下车,至于她看到后轮时倒吸一口凉气吗?为什么明知道车况有问题,还要让她开车?存的是什么居心?良心大大地坏啦!陈默有一搭没一搭地服着软,脸上却是一副我不跟你一般见识的表情。
正当lily说累了,喝口咖啡,陈默想趁机转一个话题的时候,两个人都听到一阵椅子挪动的声音,然后是一阵脚步声渐渐响了起来,陈默抬眼看去,那个男人,离开了自己的位子,沿着桌椅之间的夹道,迈着有些犹豫不决的步子,正在向他们俩的位子这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