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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风把抽了一半的烟熄了丢进垃圾桶,转身朝外面去了。
随便搭了辆出租车,到家的时候梁珍正在院子里晾衣服。
“妈。”梁风走进院子喊道。
梁珍立马抬头:“小风,你今天怎么回来了?”
院子里模样四五十岁的女人立马放下手里的湿衣服,双手在衣服下摆擦了擦就朝梁风走来。
梁珍个头不及梁风高,抱她的时候,都得梁风微微弯腰。
明明天气尚且暖和,梁珍却已经穿上了薄毛衣。
衣袖已经起球,环住梁风脖子的时候也带来轻微的刺痒。
干净纯粹的洗衣皂香气,梁风一闻到就想掉眼泪。
她把包丢在院里的小桌上,二话不说就开始帮她晾衣服。
梁珍立马抢了下来。
“我来我来。”
梁风瞥一看,看见盆里是常满德的衣服。
她松手,站去了一边。
梁珍抓紧把剩下的几件衣服往晾衣绳上挂,一边转头和梁风说:“你爸爸又去银行问贷款了,一会就回来吃午饭。”
“他不是我爸。”梁风说道。
“小风,你别这么说。”
梁风四处扫了一眼,坐在了院里的小凳上。
家里的院子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角落里还养了几盆叫不上名字的花。
一根长绳上整整齐齐地挂满了刚洗好的衣服,风吹来的时候有洁净的香气。
可这眼前的场景越是美好,梁风却也越是想掉眼泪。
思绪随即变得有些起伏,她问道:“你什么时候和常满德离婚?”
梁珍一愣:“你这小孩怎么又说这种胡话?”
她说着把空了的盆放到一边,然后坐到了梁风的身边:“你爸爸现在困难得很,我怎么可能抛下他。”
“可那钱是常满德自己一意孤行欠下的,你用不着愧疚。”梁风一针见血。
“小风,做人要懂得感恩。”
“那他懂得吗?你照顾他这么多年到头来他连治病的钱都不肯给你?”
梁珍眉头皱起:“我说了我的病根本不严重,也不需要做那些治疗。”
谁知道梁风直接站了起来。
“妈,给他报恩是要用你的性命来报的吗?他当年给我们的三十万这么多年没还够?”
她声音薄而利,刺穿在这安静的庭院里。
梁珍看了她片刻,脸上的笑意也渐渐褪去。
“我不会和你爸爸离婚的,你不用劝我了。”
中午的时候,常满德从银行回来吃午饭。他情绪冷淡,似乎事情进展不顺。梁风也不同他多说话,吃了午饭就要走。
下午的车回,临走前梁风又问了问梁珍,常满德的债到底要什么时候还。
梁珍只说没事:“还有一年半的期限呢,我和你爸一定能还上。”
“八百万是那么好还的?”梁风又问。
梁珍只挪开眼:“你爸厂里要是能复工,会好的。”
“要是还不上呢?”
“不会还不上。”
梁珍这么多年的执拗和倔强梁风早有领教,她看上去是一根柔弱到可以随风飘摇的芦苇,可这么多年,从未被折断过。
最后无可奈何,只能多叮嘱她几句就转身离开。
空旷的汽车站里,梁风站在等车的地方抽烟。
下午的阳光尤为明亮,她抬头微微眯眼,有种无法控制的晕眩。
梁珍和常满德是在她五岁的时候结婚的,重组家庭各有一个孩子。法律意义上来讲,梁风还有一个异父异母的哥哥,常知远。
那时候梁珍刚离婚,一个人带着梁风,孤苦伶仃。梁珍为了赚钱,不慎被骗欠下了三十多万,四处躲债差点被打死。那时候的三十多万算得上是个天文数字,是常满德挺身而出帮她还了钱,从此四人组成了一个新的家庭。
所以梁珍一直对常满德充满了感激,即使他大男子主义严重,常常在家里对梁珍呼来喝去,把梁珍变成为这个家庭无私奉献的“奴隶”,梁珍也从未有过怨言。
梁风并没有那么喜欢这个继父,可她同样知道,如果不是常满德,她们的日子不会好过。
所以她心对常满德总是心存感激的。
然而梁风十八岁那年,亲眼看见一辆救护车从家里把梁珍带走。
紫红相间的淤青从她的手臂一直绵延到大腿,鼻子骨折,左眼球严重充血。
她这才知道,当年的那份“出手帮助”如今要梁珍如何的偿还。
这么多年不过是梁珍为了她、为了当年的那份恩情一直在默默承受而已。
而如今常满德一意孤行欠下巨额债务,更是快要把患病的梁珍拖累致死。
一支烟抽毕,梁风转身走近了垃圾桶。
她眼眶微微地发红,目光近乎出神地看着手里那支抽完的烟蒂。
她要梁珍和常满德离婚,她要带着梁珍离开这里。
烟蒂扔进垃圾桶,梁风走进车站大厅寻了个僻静的座椅坐下,她拿出了手机。
通讯录里缓慢地下滑,很快她就看见了【佛手柑】。
一个星期了,她可以打这个电话了。
拨出号码后,梁风抬头看着外面的天。
高而辽远。
出乎她意料的,电话很快就被接通了。
那端没有说话。
梁风轻吸了一口气,目光微微垂下,缓声道:
“你这样骗过多少小姑娘?”
她情绪并不高昂,甚至有些低迷。
话说出口的时候,更像是不抱任何期待的呓语。
沉默的一段空白,梁风心跳几乎停滞。
而后,沈颐洲轻轻地笑了一声。
“心情不好?”
梁风随即也跟着很轻地笑,低语道:“刚睡醒,做噩梦了。”
“这次梦到什么?”
“梦见你在鱼缸外看着我,然后把我捞了出来。”
“然后呢?”
“然后你把我捏死了。”
沈颐洲的笑声变得低而短促。梁风的心跳更缓,像是在努力甄别他笑声里的涵义。
片刻,听见他说:“这几天有点忙,后天回燕京。”
梁风心跳落地,也在下一秒轻声道:“好啊。”
嘴唇随后轻轻地抿起,把下半句咽回嗓子里。
不该由她来说。
“后天下午去接你。”他说。
梁风嘴角轻轻上扬:“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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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天依旧是司机来接,依旧称她叫“小姐”。
梁风感慨自己竟已经对这辆车不再陌生,坐在车上的时候,那种如坐针毡的不适感也不再强烈。
司机载着她一直往燕京的郊区开,约莫两个小时后停在了一个坐落在半山腰的别墅。
地中海风格,白墙拱门。
走在其中,有种穿堂而过的阴凉。
从长廊走入别墅,是一大片修建整齐的草坪。
围坐的一群人之间,梁风一眼就看到了靠在藤编椅里抽烟的沈颐洲。
他只穿了一件浅灰色的衬衫,左手支在扶手上拿着烟,微微偏头听着身边人在说话。
梁风忍不住屏息,看见他在听到声响后转过了头。
天色已经有些微暗了。
半透明的金色浅浅地打在他看过来的眼眸上,半阖的眼皮无声地撩起,还有他嘴角很轻的笑意。
他把烟重新衔进嘴里,朝梁风伸出了右手。
没来由的,梁风心头重跳。
她其实并没有那样紧张的。
脚步依旧保持平稳,她伸手搭住了沈颐洲在他身旁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