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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洲里。

宁茴拉着宁遇的手在城里转了半天,终于找到了哥哥的家,可是敲了好一阵门,家里也没有人来开门。

“怎么不在家啊!”宁茴叹了一声。

不告而来自然是这样的结果。宁遇拿出手机给宁想打电话。

宁茴不知道宁想说了些什么,只听见宁遇不断“嗯、嗯、是、是……”

“在这等吧,大哥很快就回来。”宁遇收起手机,拉着宁茴去了小区花园的石凳子上坐着,“饿不饿?渴不渴?我去给你买吃的?”

宁茴摇摇头,只希望能快点见到哥哥。

好一会儿,才看见一辆出租车在他们附近停下,宁想从车上下来。

哥哥出现在宁茴视线里的瞬间,一股难言的濡热潮意便涌上心头,她跳起来,眼里再没有其他,只有哥哥,不顾一切地冲向哥哥。

莽撞、激动,以致在奔至他面前时差点摔倒,直接撞进了他怀里。

宁想张开怀抱,稳稳将她接住了,开口便是疼惜的一句“傻丫头”!

“哥!”再见宁想,宁茴又心酸又欢喜,抱着宁想的腰不撒手,依稀觉得哥哥好像瘦了不少,她手臂这么一圈都能明显感觉到了,“哥,你瘦了。”

她抬起头来,想仔细看看宁想的脸,这才发现,他脸色一点也不好。的确是瘦了许多,脸颊都凹进去了,脸色也青白发灰的,眼底更是浓浓的倦色。

她心疼极了,一定是在这边吃不好又辛苦,伸手摸着哥哥的脸颊,“哥,还是在家里好是不是?”

宁想垂下眼睑来,避开她的注视,微微一笑,“傻孩子,当然是家里最好。”

“那……”宁茴心里满满都是劝他回去的话,欲语还休的。

宁想却一笑,身后传来娟子的一句,“都上楼去坐着聊吧,太阳怪毒的。”

宁茴这才想起还有其他人,从宁想怀中出来,便看见站在宁想后的娟子和王一涵。

原来一涵姐姐陪着哥哥回来了啊……

她心中感慨,有种说不出来的意味,一来是觉得哥哥总算有人陪伴,挺好,二来却又有些莫名其妙地羡慕一涵,哥哥曾说,她有嫂子了,不再是他唯一的宝贝。她一直不以为意,现在才明白这句话的真正意义,哥哥不会永远在她身旁,陪在哥哥身边的人才是哥哥最爱的人。

娟子邀请他们兄妹俩上楼,给他们做了顿饭吃,算是热情地招待了他们。之后宁想便催促他们早点回去,别耽误了学习。

宁茴有些念念不舍,拉着宁想的袖子,“我们明天回去不行吗?你可以给我讲题,不会耽误的。”

湿漉漉的眼睛,怯怯的神情,鲜少在开朗的宁茴脸上出现,宁想的心里仿佛有只爪子在狠命地揉,揉得他又酸又痛,他何尝不想她留下,他更想一辈子把她留在身边……

一旁的王一涵都不忍心了,忍不住道,“宁想,那就让……”

“不行!”宁想沉着脸,“现在就回去,尽量早点,别让爸爸妈妈担心!”

宁茴还是觉得委屈的,她千里迢迢来看哥哥,可是哥哥好像一点都不稀罕她,就会催着她走!

虽然心里老大不情愿,但还是被宁想牵着下了楼,送她和宁遇回去。

“宁想,等等,我也去!”王一涵追着要下楼,一脸担忧。

“不用了!你在家休息吧!今天跟着我跑了大半天了!”宁想回头宽她的心,“放心吧。”

王一涵哪里能放心?可是拗不过宁想,只好叮嘱他有事一定打电话。

宁想笑笑,挥手示意她回去。

屋里,原本强笑着敷衍宁家双胞胎的娟子已经换上了满面愁容,王一涵亦然。

因为一直没有时间和宁想错开,两个女人也都戴了假面具,全身神经一直处于高度紧绷状态,不敢丝毫松懈,不敢露出悲伤的情绪,此时宁想不在,两人都瘫软般跌坐下来,相视一眼,均是悲从心起,相顾泪眼,最后抱头大哭起来。

这是王一涵回来后第一回哭得这么放纵。

车站。

宁想送别宁遇和宁茴。

宁茴眼中泪珠盈盈欲滴,离别在即,终于忍不住,坠落下来。

一颗泪,轻盈晶透,却似万斤重,打在宁想心上,心被击得七零八落。

他抬起指,接住她腮边的那颗泪珠,指尖的湿润又刺又烫,终是没忍住,将宁茴拥进怀里,“豆豆……”再叫一次豆豆吧,最后一次……

“豆豆,别哭,你永远是哥哥最疼爱的豆豆,不会改变,哥哥不在身边的日子,要学着长大,要学会坚强、独立、勇敢,还要像从前那样,永远做一个快乐的豆豆。你不是喜欢画画吗?你知不知道,对哥哥来说,世界上最美丽的画就是豆豆的笑容。要记得,嗯?”

“嗯!”宁茴抱着宁想的腰,哭着用力点头,哥哥说,她还是他最疼爱的,不会改变啊!“哥哥,你也要保重自己,你都瘦了!”

“嗯。”

“哥哥,你要常常回来看我!”

“好。”

“那……那你什么时候来看我?”任性的小孩都是这样,不喜欢无望的等待,无论何事,定要有个定期。

宁想眼里闪过犹疑和悲伤,“等……等你考完,我就来看你,你考个好成绩送给哥哥当礼物,行吗?”

考完啊?宁茴一想,只有一个月多一点了,那还是很快的,她点头,“好,我还给哥哥送一份礼物,哥哥你一定会喜欢的!”

“好。”他的睫毛颤了颤,声音也有些发颤。

“爸爸妈妈还有奶奶也会想你的,哥哥,你也要记得,我们家永远都是你的家!”宁茴大人似的嘱咐他。

他笑了笑,心中温暖与酸楚纠缠,摸摸她的头,“当然,我姓宁。”

“嗯!对,你就是姓宁的!”宁茴对哥哥这个回答很是满意。

“对,我永远姓宁……”他的眼睛似乎看向了某个不知名的方向,末了,回神,把宁茴往内送,“走吧,早点进去。”说完,又从口袋里掏出钱包,只留了车费,剩下的钱都给了宁遇,“拿着路上花,好好照顾妹妹。”

“哥,我有……”宁遇推拒着。

“拿着!跟哥哥客气什么?”宁想把钱塞进他手里。

宁遇和宁茴走了,宁想一直盯着他们的背影,直到再也追踪不到,才一步一回头地出站,眉头也渐渐皱紧,痛苦袭来。

上了辆出租,马上报了家里地址,车才启动,他眼前便是一片黑暗,在司机一叠声的“喂,你怎样?怎样?”中,陷入了昏迷。

宁家。

宁茴在对着镜子练跳舞,宁遇走进来笑,“哟,还有时间跳舞啊,看来考试已经很有把握了!”

宁茴不服气地瞪了他一眼,说什么呢?这都只剩一个月了还没复习好?她高中三年,除了第一个学期懈怠了些,后来可是扎扎实实努力了很久的,虽然比不上宁遇傲视群雄,但在文科班她也是前几名!

“我要好好练习在毕业晚会上表演。”嗯,表演给哥哥看!哥哥说了,她是世界上最美丽的画,那她要最美地开放一次,开放给哥哥看!

“你不去萧一一家补习吗?”今天可是补习的日子,对宁茴来说,风雨不动。

“去啊!马上去!”对了,到时候也可以叫一一哥哥也来看她跳舞!

宁茴练了一阵,重新换洗过就跟宁遇一起去萧家了。

而宁至谦房间里,阮流筝却在收拾东西。

“去哪?出差?”宁至谦难得休息,心中正有事和她说。

“没有,我想着去看看宁想。”她一边忙一边看了他一眼,“至谦,宁想这孩子,心事重,我总觉得他这番回去有点奇怪,甚至不合逻辑,他这么做一定是有原因的。”

她放下东西,转身对着他,语气悠长,“有件事我好像一直没跟你说。你知道宁想小时候为什么要跟娟子走吗?并不是他想跟亲妈一起,而是怕他自己成为拖油瓶拖累你。他幼儿园班上就有个小朋友说,她的后妈还是后爸来着,嫌弃她。宁想那时也担心我不跟你和好是因为他的关系。”

宁至谦怔住,片刻,手指自发间穿过,“想到一起去了,我也是在想,宁想的做法很奇怪,我还寻思着今天跟你商量这个事呢,正好休息,过去看看。”

“那就走吧,赶紧的。”阮流筝瞥了他一眼,“休息也不提前跟我说,我还准备一个人去呢!”

“我怕你忙,我打算一个人去……”宁至谦无奈地笑。

“你啊……”阮流筝也笑了。

忙啊!

他们的生活里,始终充斥着这个字。忙起来似乎时间过得特别快,不知不觉孩子大了,他们在一起快三十年了,夫妻俩一直不在一个医院,有时候好几天都见不到面,可是,彼此心里从来都是安定的,因为彼此都知道,不管对方身在哪里,他们都是彼此的安身所在,甚至,对方也是另一个自己。

想到这里,宁至谦又笑了笑,当初他在沙漠里对她说的那些话,给她的那些祝福,她如今可是一一实现了,数一数二的神外女教授,著书论文得到国际认可,当然,结婚、生孩子、幸福……

在医学界,她成了另一个他;在工作之外,她就是他,早和他融为一体。

“走吧。”阮流筝飞快地把他的东西又收拾了一番,看见他脸上怪异的笑容,瞪他,“傻笑什么?”

他没说话,只是拥住了她,唇在她脸颊上碰了碰。

随着彼此相处的时间越来越长,夫妻之间也少了年轻时的热血而归于平淡,这种动不动腻在一起亲昵的动作少之又少,阮流筝一时还不适应了,不免再次瞪他,“老不正经!”

他笑出声来,提了行李,拥着她肩膀,“走。”

她一巴掌拍在他爪子上,“让孩子们看见多不好!”

“他们出去了!”宁至谦被她打得手背有些疼,又委屈又好笑,这反映也太大了些,虽然老了老了,但需要这么越老越端着吗?

此时尚在说笑的他们却不曾想到等待他们的是再也笑不出来的事情。

两夫妻赶到满洲里娟子家里的时候跟宁茴一样吃了闭门羹,打宁想和娟子的电话都没打通,两人正觉得奇怪,王一涵回来了。

“宁……宁叔叔……阮姨……”王一涵显然吓了一大跳。

“一涵?”宁至谦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王一涵。

“宁想呢?”阮流筝也觉得奇怪。

“他……宁想他……”王一涵被突然来到的访客震惊,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磕磕巴巴地找着理由,“他陪……陪……他妈妈散步去了……”

宁至谦和阮流筝都不傻,王一涵这样说出来的话谁也不会信的,低头,见她手里拿着一张片子,袋子上还有北京某医院的字样,顿时晴空霹雳般,被炸得有些缓不过神来。

宁至谦先反应过来,一把抢过王一涵手里的东西,因为紧张和害怕,手没拿住,袋子甚至掉到了地上。

有一瞬,他甚至不敢俯下身去捡……

还是阮流筝去捡了起来,双手也在颤抖,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好不容易才把片子从袋子里拿出来。

作为神外资深专家的他们,只一眼就看到了片子上脑部的异变。

哗啦一声,片子再度掉到地上……

“叔叔,阿姨……”王一涵看着两位长辈失控的模样,也失声痛哭起来。

宁想这个孩子不是阮流筝亲生,可是在她心里,从来视如己出,二十多年母子情,他早已和宁遇宁茴一样是她的骨、她的血、她的肉。而她也深知,宁至谦在这个孩子身上投入的不少,无论是心血还是感情,甚至可以说,宁想和他生活的前四年他又当爹又当妈,只怕比在宁遇和宁茴身上花费的精力还多,她尚且如此难过,真不知他心里是如何心如刀割的。

处事不变的医生的冷静此时早已飞至九霄云外,她抱着王一涵哭起来,“傻孩子!现在还瞒着我们!还不带我们去看他!”

“嗯……嗯……”王一涵呜咽着应道,转身领着两人去医院。

宁至谦从看见片子的那一刻起就没说过话,木木的样子,可是在下楼的时候,却一脚踩空,差点从楼梯上滚下去,阮流筝赶紧扶住他,眼泪更是肆虐起来。她知道,她就知道,这个男人有什么话都憋在心里不说,可内心的澎湃比谁都来得迅猛……

宁想早有了异状,瞒着所有人,也不在北雅检查,只去找了另一家医院做检查的匡默,让匡默给他悄悄做了检查,如果不是匡默跟她关系不错,如果不是匡默不小心跟她聊天时说漏了嘴,那宁想就真的全程一个人背负所有的病痛和痛苦,好在她知道了,既然知道了就不会让宁想一个人走这条路,不管这条路是已经到了尽头还是会有很长的时间继续走,她都要在宁想身边,哪怕不为她爱他的满腔真诚,只为她和他从小到大胜似兄妹的情谊,她也不能让他孤孤单单!

所以,她回来了。当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宁想,哪怕只剩最后一天,我也要回来。你陪着我长大,我陪着你走完这一生,无论这一生是一天还是很多年。

医院里,宁想静静躺在床上,痛苦折腾了他一天,此刻稍微好了些。

宁至谦和阮流筝进来时便看见他满身是汗的模样,只一眼,阮流筝就哭了,捂住嘴,眼泪哗哗直流,又不敢发出声音,怕惊扰了宁想。

娟子端着水正打算给宁想擦汗,回头看见他俩来了,也是一惊,旋即淌下泪来。

轻微的声响,还是把宁想惊醒了,疲倦地睁开眼,看见门口站着的爸爸妈妈,一度以为自己在梦中,缓缓闭上眼,才又忽然觉醒,猛地睁开,果然是爸爸妈妈。

一个人撑了很久,再苦再难再无助,他也不曾表露过太多的脆弱,至少娟子和王一涵没有看见过他的脆弱,可是,就在这一刻,看见爸爸妈妈的这一刻,他所有坚强的外壳都崩塌,身体原本就疲惫无力,声音也好像卡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眼泪,如决堤一般,无声地流淌,流淌不止。

这一路来,宁至谦和阮流筝都在想见到宁想要说是什么。比如质问他孩子,你为什么瞒着我们,比如,什么时候开始的,等等,可是真正到了这一刻,面对宁想的眼泪,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阮流筝耳边只回想着上次宁想抱着她时说的话:妈妈,抱抱成不成?抱抱就不疼了……

一时心痛如绞。这傻孩子啊,原来那时候他说的疼,并不是指脸上那些淤青疼啊!

“想想……”阮流筝哭着跑过去,轻轻抱住了他,心里有个声音在说,想想别怕,妈妈抱抱,抱抱就不疼了……

娟子这些日子以来也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和痛苦,眼见他俩来了,也如见了主心骨一般,这么久的压力累积起来的各种情绪崩溃,也在瞬间宣泄,当即跪在宁至谦面前,哭泣,“宁医生,求求你,救救孩子!二十四年前是你救了他!求你再救他一回吧!”

宁至谦牙关咬得铁紧,看向一旁,脸上肌肉颤抖得厉害,绯红的眼眶里,含着满满两泡泪。

“妈妈,爸爸,对不起……”床上的宁想发出轻微的声音。

“傻孩子!是爸爸妈妈对不起你!”阮流筝哭道。时代的发展,曾经攻克不了的医学难关渐渐一个个被攻破,可是,也会出现新的暂时无法攻克的新难题,他们夫妇一生投入在神经外科的研究中,却对宁想的现状没有根本治愈性手段。这个一生下来就被脑内疾病折磨的可怜孩子,为什么最终还要受这样的折磨?

“妈,别哭。”

“……”要她怎么不哭?犹记得初入北雅,因为朱雨晨哭得不能自已,是宁至谦给她上了一课,后来,她渐渐学会了在难过和同情面前用医生的职业冷静武装自己,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做出更正确的判断和治疗,但如今躺在病床上的是她的肉啊,她怎么能再假装冷静?

“妈。”宁想一只手抱住妈妈,“不疼了,妈妈抱着就一点儿也不疼了,您别哭,还有,茴宝知道吗?”

阮流筝摇头。

“那别告诉她和宁遇,他们要考试了……要不,也别告诉奶奶……奶奶这么大年纪了……等我好了,我就回家……他们就什么也不知道……”

一番话,只让所有人更加难过……

而宁茴在忙着学习和跳舞,一心想着好好考试,好好跳舞,给哥哥送两份大礼。而宁至谦和阮流筝,坚持要将宁想接回北京,毕竟这边有更好的医疗条件。

娟子自然是支持的,宁想眼看爸爸妈妈已经知道,也没有再坚持了。

回到北京,住进北雅,便是再瞒不住的事情,于是越来越越多的人知道,只是双胞胎兄妹一直蒙在鼓里,不约而同地大家都瞒着他们。宁茴只当哥哥还在满洲里,隔三差五地给哥哥打电话,宁想不管多难受都会强撑着若无其事跟她聊天,鼓励她。在宁茴面前展现的,始终是一方晴天。

时间一天天过去,一个月的时间很短,对宁想以及他身边所有的人来说,日子更像泼水一般,所有人眼看着宁想一天天恶化下去,时间如流水这个比喻深深抓疼着他们的心。

临近高考的时候,宁想愈加不行了,却心心念念惦记着这件事,不知他是怎样数日子的,没有人跟他说,他却数得清清楚楚,考试前一天,他还喃喃问着,“明天考试吗?”

彼时,宁至谦夫妇、娟子和王一涵都在,听着也只是流着泪点头。

宁想手里握着手机,没给宁茴打电话,怕自己虚弱的声音暴露自己的秘密,于是发信息给宁茴,鼓励她,陪她说话。

宁茴一无所知,信心满满,回复的词句里,光看着都能感觉到她的快乐和阳光,宁想看着,唇角淡淡笑意。

考试那天,宁想看起来比平时稍稍好些,也有了些精神,躺着不停看时间,从清晨终于等到日落,他迫不及待地给宁茴信息。

他现在输入慢,比不得宁茴的速度,后来,宁茴这小家伙连自己打字速度都嫌弃了,一段一段的语音频频跳进宁想的手机。

“哥,我今天考得不错!选择题全会!你信不信?就一个是蒙的,还对了!”

“哥,明天见就考完了,你会回来了吗?”

“哥,我好久没看见你了,可想你了!”

“哥,你一定要早点回来,毕业晚会的时候我跳舞给你看!你快点回来呀!”

“……”

宁想听着所有的声音,满足地闭上眼,用尽力气,对着手机温柔而又坚定地回复了一条语音:好。

而后,手机从他手里松落下来……

豆豆,对不起,哥哥已经很努力地在坚持了,可是,还是没能坚持到看你跳舞的那天……

一时,病房里痛哭声不断,哭声中,门被撞开,嘶哑的呼喊穿透哭声,“宁想!”

来的人,是萧一一,还有萧伊庭和叶清禾。

因为萧伊庭在杭州也有公司,这两个月一直在杭州,而他们又是整个萧氏家族跟宁家最近的,宁家算是对外瞒着这个消息,没有谁刻意去宣说,亲朋好友知道的,也都是辗转无意听说,是以,他们竟然最后才知。

而萧一一自上次和宁想打一架之后便把自己封闭起来,刻意回避着宁家,更加不得而知,如今却是连最后一刻也没赶上。

一向冷静的他比上次和宁想打架时更混乱,痛哭流涕,“宁想,你个混蛋,你给我起来!”说好的一辈子的兄弟呢?

“宁想,对不起……”我们的兄弟之情从来没有变过,我只是以为,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和好,我真的以为,一辈子的兄弟是很长很长的时间……

遗像。

宁茴没有想到,那个大声答应她要看她跳舞的哥哥,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时会是一张照片,而且还是黑白照。

照片里的他,年轻,英俊,一双眼睛黑幽幽的,含着满满的温柔笑看着她。

这是哥哥的眼睛,没错,是她最熟悉的眼神。哥哥的黑瞳,深得没有底一般,总是这般看着她,她走到哪里都不会忘记。

所以,这么温柔凝视她的哥哥,怎么会消失不见了呢?

一定不会!哥哥是在跟她玩小时候捉迷藏的游戏吧?躲在照片里了吗?哼,无论你躲在哪里我都要把你找出来!

她眼神恍惚地走到灵堂前,看着照片笑,哥哥,看我怎么把你揪出来。

她双手捧起了照片,紧紧地抱在胸口,还是笑,看,哥,我把你抓住了吧?你再也跑不了了!笑着,两行眼泪却悄然滑下……

阮流筝见她这样被吓着了,还从没见谁在灵堂上把遗像抱怀里不放的呢,想上前提醒她,被宁至谦拦住了。

宁至谦轻微摇头,“让她找个她的方式发泄下,家里不能再多病人了。”

得知消息的温宜当场就晕倒了,现在还躺在医院呢。

阮流筝眼睛肿肿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自那一刻起,宁茴就抱着遗像不放,从殡仪馆抱到了家里,然后就躲在自己房间里再也不出来,无论谁来劝解也没用,追悼会她没有参加,葬礼也没有去,只是抱着照片,守在家里。

宁遇曾来叫她,她尖锐地回嘴,哥哥好好的,你们把他放到小黑匣子里干嘛?

宁遇心如刀绞,也不再去追悼会和葬礼,怕她出事,在家里守着她。他相信大哥会赞同他这么做,因为他答应大哥的,要好好照顾妹妹。

可是,宁茴总把自己锁房间里不吃不喝也不行啊!

在所有人拿宁茴束手无策的时候,宁遇想起了一个人——萧一一。

他知道,妹妹喜欢萧一一,也许,能取代哥哥劝服妹妹的人只有他了!

于是宁遇打电话向萧一一求助,萧一一自然是立即就赶到了萧家,然而无论他怎么敲宁茴的房门,无论他怎么说自己是一一哥哥,请她开门,宁茴都没有给予回应。

萧一一也无可奈何了。

温柔攻势不管用,宁遇忧心如焚,最终直接砸掉了门锁,破门而入,对着宁茴咆哮,“你这是在干什么?你以为你不吃不喝不开心哥哥就真的会回来吗?你又想玩这套把戏吗?你忘你怎么答应我的?不管大哥做怎样的决定你都不让大哥难过不让他担心,可你现在呢?为什么还这么任性?”

宁茴终于抬头看宁遇了,只是两眼始终无神。

宁遇一把抓住她胳膊,“还有,你答应过大哥,要做一个坚强独立勇敢的人,要永远快快乐乐的,大哥最喜欢的是你的笑容,你要天天笑,你还要跳舞给大哥看,你忘了吗?都忘了吗?”

宁茴茫然看着他,良久,嘴唇嚅动,“我没有忘……”

宁遇松了口气,肯说话就好了,能应声就好了……

宁茴开始乖乖吃饭,开始疯了般跳舞。

毕业晚会那天,宁茴再舞台上的表现是她这么多年跳得最棒的一次。一个欢快的舞蹈,她表情丰富而美好,笑容如春暖花开。

家人都来看她跳舞,甚至包括萧一一和王一涵。

全场为她掌声雷动,她站在舞台正中,谢幕,也敛了笑容,恢复了她的冰冷和木然。

没有等任何人,她离开舞台,离开礼堂,准备独自回家,却发现家人都在等她。

她顿了顿脚步准备上车,猛然发现哥哥的照片不见了。

她这次表演,是把哥哥的照片带在身上的,跳完换掉衣服后,照片居然不在舞蹈服里了,她立即回后台去找。

后台的人也都走完了,一片凌乱。她钻进换衣间里,在一堆演出服里翻找,好一会儿才找到,却听得外面传来熟悉的说话声。

“你也来找茴宝?”这是王一涵。

“是啊,丫头今天跳得好,但我总觉得她最近绷得太紧了,我们当哥哥姐姐的也该开导开导她,多陪陪她。”这是萧一一。

王一涵叹息,“看来她已经走了,小丫头近来谁都不亲近。”

“是啊。”萧一一声音里也是深深的担忧。

“对了。”王一涵发出悉悉索索开包的声音,“这个给你,宁想要我转交的。”

“什么?”萧一一接过来一看,是一幅画,他和宁茴手牵手走在他家附近的小道上,宁茴还在吃着东西。这是谁画的?宁想还是宁茴?可只有宁茴学画画啊!“这个……”他不懂何意。

王一涵苦笑,“小丫头的心事,你没看懂?宁想这是托付的意思了。”

“托付?”萧一一皱眉。

“我实话对你说了吧,宁想喜欢的人从来不是我,他自始至终,爱的人只有茴宝一个。可是,茴宝这小丫头心里有你,宁想的意思,是让我转告你,如果你能陪茴宝走下去,就请你一直这样牵着她的手,好好呵护她,如果你不能,也拜托你不要伤害她。”

换衣间里,宁茴手里的照片掉落在地,耳边只回荡着一句话:他自始至终,爱的人只有茴宝一个……他自始至终,爱的人只有茴宝一个……

眼泪,带着体温,滚烫如沸,奔流而下……

耳边再度响起的是宁想的声音:你永远是哥哥最疼爱的豆豆,哥哥不在身边的日子,要学着长大,要学会坚强、独立、勇敢,还要像从前那样,做个快乐的姑娘,要记得,嗯?

她捂住脸,泪水无声地从指缝中溢出来。

宁茴高考成绩相当不错,但是她却放弃了国内的学校,毅然选择了出国。

阮流筝并不赞成,刚刚失去儿子,女儿又要远行,她放不下,最重要的是,女儿是娇生惯养长大的,一个人去国外,怎么独立生活?她怕女儿这是因为哥哥去世而一时意气用事,她更希望女儿在国内读完本科,然后出国读研。

可是宁茴这倔强的性子,决定了的事业难以改变,最后宁至谦服了软,同意她出国,同时也帮她说服了阮流筝,答应妻子会安排妥当。

于是宁茴走了,简简单单的一只行李箱,只装了她当季的衣服,其它的,阮流筝和温宜为她准备的一大包都没带走,而她在整个高中阶段画的那些画,全留在那个画夹里,后来,某次温宜和保姆整理屋子,将那只画夹连同她不要了的旧书习作全部处理掉了。

送走宁茴后,阮流筝觉得整个房子都空了不少,每天一回来都会想起这俩孩子在家时的情形,心里的悲痛长久都不得缓释。她甚至不敢把这种感觉跟宁至谦说,怕勾起宁至谦的痛,让两个人都痛不勘言。

某天下班回来已是深夜,宁至谦不在房间,她诧异地四处寻,结果打开书房门的时候,发现他坐在那里,桌上放着一幅画,纸张非常陈旧了,但画笔和色彩还算清晰。画上画着太阳、草地、小花儿,尽是孩子眼里最美丽的颜色,画里的男人穿着白大褂,胸前的胸牌上写着主任医师宁至谦,宁至谦三个字一个字比一个字写得大,最后一个谦字被挤得没地方摆,写到胸牌外面去了。男人牵着个小男孩,男孩也穿着件小白大褂,胸牌上写着宁想。男孩另一只手则牵着个女子,也穿着白衣服,胸牌上写着阮流筝……

耳边响起孩子格格的笑声和脆生生的呼喊:妈妈!妈妈!您是我妈妈吗?

她走上前,将画捧起来贴在胸口,眼前的男人满眼通红,而她,眼泪亦一涌而上。

“妈妈,想想爱您!”

“妈妈,想想会想您的!”

“妈妈,抱抱成不成?抱抱就不疼了!”

“妈妈,想想一定会回来的!”

她从没有问宁想为什么叫想想,也没有必要问,对她而言,宁想只是她的想想,她的宝贝疙瘩蛋,永远都是。(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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