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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香没想到单福满会落泪,怕他情绪起伏太大,忙扶住了他:“爹。”
单福满摆摆手道:“不碍事的,我是太高兴了,桂香,我这么多年最大的遗憾就是没叫你娘吃过一顿饱饭……”他说得酸涩,桂香也禁不住落泪,她那死去的娘的确是一天福也没享到。
那些个抽了签的人,都是一脸的喜色,这纸条在他们眼里就和古代的圣旨没两样了。赵光和赵亮两兄弟抽的也不差,只和水塘隔了一块田,以后引水也方便得很。
当天下午得了地的人家就直直奔着那块地去了,有的赶热闹的甚至买了串小炮去地里放,跟过年一样热闹。
这会子地里还有些庄稼,要等了五季一口气收上来才会具体划分归属,但村民们哪里会在乎这个。
村里会编小曲的摊疤佬也来了兴致:
“新中国样样好,天上飞的大炮轰轰响,地里跑的百姓真热闹。当了个当,当了个当,咱农民也能做主人!不求上天不求人,咱们自力更生样样成!样样成!”
空气里本来有阵刺骨的冷,全叫这好心情给掩藏了去。桂香拼命呼吸了几口空气,这种新生的味道正在蔓延,不久这片土地就要迎来它最美丽的时刻了,只可惜那人不在身边。
桂平大约看出了她眼里的惆怅,笑道:“姐,哥今年过年会回来的。”
……
单福满寻思了一个晚上,要往这地上种什么好,一锅子旱烟抽完了,也没寻思出什么计策来。
桂香打了热水来给他洗脚,临出门的时候忽的被他叫住了:“桂香啊,你瞅见咱家地里种啥好呢?”这丫头脑子一向好使。
桂香想了半天:“不如就种了棉花吧,棉花的生活也轻些。”她家的粮食还够吃好久呢,即便是城里不缺棉花,这棉花放着也不会坏呀,再不济给一家人纺点布穿穿也是好的。
单福满似乎也满意她的答案,点了点头又说:“等你再去玉水带些棉花种回来吧。但是,桂香,爹打算还叫你继续上学,你甭瞧见今天分咱这么多地,那得花多少心思种啊,我实在不愿你以后再种地。”
桂香垂了头不语,她爹说的都对,跳出农门也是她的愿望,但家里的情况桂香都晓得,供应桂平一个人上学已经很吃力了,这才分的地,她要是再上学,这地可要累垮她爹和她小娘的。
单福满又唤了她一声:“桂香……”
她急忙抬眼道:“爹,学校里基本的字我都认识了,数学也能算一些,就是以后不种地,我也不会饿死的。爹,您先睡觉吧,这也不早了。”
这闺女的性子倔得很,单福满只得作罢,算了他再苦苦给她置办点嫁妆吧。
……
这两天冷得厉害,桂香赶了床小棉被,托了老王家的人带了给桂平。家里还剩下些新棉花,桂香打算拿去翻和着旧棉花给全家人做些厚点的被子。
袋子里还有些牛仔布,桂香裁裁剪剪,做了几双棉鞋来,给春生的那双她特意多塞了些棉花,北边应该比这边冷吧。
……
玉水中学考了几场试,桂平一直稳稳是班里的第一。眼看着这期末考试只剩下几天了,桂平连带着上体育课都带了笔记去背。
马小红和桂平,一个坐一组的三排,一个坐四组三排,临了换座位的时候,他们两就成了同桌。
小红每天下了晚自习回家,第二天总要带些吃的给他,有时是个苹果,有时是杯牛奶。桂平是不愿意要的,他不习惯马小红真的把他当弟弟。马小红也不管他要不要,每每带了就往他桌框里放。
这天桂平翻历史试卷,一扯书包,底下全是苹果,干脆那苹果全塞她桌肚子里去了。
晚上马小红收拾桌子发现这一堆苹果,气得直拧眉,眼睛一酸,起身找了个袋子一边拾掇一边赌气道:“不吃就丢掉,反正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苹果多金贵啊,班里的人见她丢了那么一大包子苹果,直抽冷气,有的更是在心里骂她资本主义。
整整一天,马小红都没理他,抱着个书架直接挡住了他的脸。
桂平见她这样心里也堵得慌,趁着晚自习的时候递了张字条过去:“马小红,我不是这个意思,哎……总之……对不起。”
马小红涂涂改改写了半天,直接往他桌上丢:“那你是啥意思啊?”
桂平也不知怎么回她,开了学,他就不怎么愿接受她的好意,大约是因为明白他们之间的鸿沟。那时候她能带书给他瞧,他很感激,可从前是因着他姐的缘故,两人亲厚些。桂香和她亲近点没什么,两个女孩不过是姐妹罢了,他要是不识趣地赶热闹就成了觊觎了……
他也不知哪里来的这么多门第之见的,这个班里的人大多都是家里有些底子的,桂平觉得马小红和他们在一起才是最好的。
青春的男孩子们,对女孩的心思都特别敏感,桂平宿舍的那几个人,临到走读生走了就开始八卦起来。这住校生家里大多不抵县城里的走读生,因此见了桂平和马小红亲近就有些瞧不起他。
“桂平啊,你真是长了个好皮子,都叫马小红瞧上了。”
“不过这马小红从前好像和旁人好过,单桂平你难道是撬的墙角?”
那人见单桂平不说话,冷哼一声道:“这好端端的学不上,就知道攀龙附凤,今天栽倒猫屎坑了去了吧,攀也不知道找个好树……”
桂平心里本就不痛快,叫他这么一说直接回了句:“放你妈的屁!”
那人还想说什么,桂平一拳头砸那人脸上去了。
……
单家才吃了晚饭,单福满腰疼,李红英端了些热水帮他捂腰去了,桂香坐在小凳子上挑拣新晒好的蔬菜种子。
王家媳妇敲了敲门,桂香抬了眼见是她,连忙笑道:“嫂子来了呀,吃晚饭没呢。”
“哦,吃了的,那个桂香……我家兄弟叫我给你带个话,桂平和人在学校里打架了,要叫家长去呢!”
☆、第42章
碾麦
昨晚落了一夜的雪,水塘村大片的土地叫雪盖住,堆在墙角的草垛上也被埋了一层厚厚的莹白,远远看去像一座座小山。
桂香裹着个围巾匆匆地出了门,桂平的脾气虽然不好,但一直理性,咋好端端地就和人杠上了呢?比起打架的后果,她更多的是担心桂平有没有受伤,再者才是学校的处分。这打架可是要记过的,要是闹大了,就是高考得了名次也进不了大学。
学校点明要家长去,桂香却故意瞒了她爹和李红英,省得多个人操心。临走还不忘去水力中学请了个假。
大雪将去玉水的车冻住了,那司机折腾了半天才发动了车子。桂香一双棉鞋早就湿透了,在那车上呆了一个小时,牙齿都打架。
到了玉水,桂香又一脚一陷地往桂平学校赶,中午时才进来玉水中学的大门。高一三班,桂香来过,马小红老远瞧见她,举手出了教室。
“桂香。”
桂香直喘气道:“桂平呢?他咋样了?伤到哪里了?”
小红瞧桂香裤腿都湿了叹了口气:“在教导处呢,倒是没伤到大碍,只是膀子脱臼了,我带你去吧。”
桂香一颗心总算是定了下来,那去教导处的长廊上浸满了水,一走一滑的,桂香心里急,一下摔了个大跟头,弄了一身的水。
马小红直皱眉头,“桂香,你换身衣服再去吧,不然一会要感冒的。”桂香哪里肯哦。
到了那教导处门口,桂香干脆脱了那沾了水的小棉袄搭在胳膊上,小红干脆找住校的女生借衣服去了。
桂平先瞧见他姐,同那高个子老师说道:“张老师,我姐来了。”
那个张老师转身朝门口望,桂香先和那老师说了句“抱歉”,赶忙走近检查了下桂平身上的伤,膀子已经接上了,脸上却留下几大块青紫的伤,一碰就见他皱眉:“叫你和人哄,你这是自找的!”
“姐……我没有起哄!是他们讲话太难听……”桂平有些不服气。
那老师咳了咳:“先交篇千字检讨来,再说旁的。这是纪律问题,要通告批评。旁的同学都写了检讨了。”
桂香一听只是通告批评,总算是舒了口气,拉了桂平道:“快去写检讨啊。”
桂平鼓着个嘴就是不肯退让半步,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单桂平!让你写检讨去!你杵在这干啥?”
桂平眼里蓄积了些泪:“姐……我没有错,为什么要写检讨?”
那张老师直叹气:“你看看,他就是这个态度,我看得记过处罚才行!”
桂香一听,心里一个咯噔,连忙赔笑脸:“老师他的态度交给我来纠正……”说话间把他往外拉。
“单桂平,进去写检讨。”桂香的语气已经比刚才软了许多。
“姐!我不写。是他们先说的我!”
“说你啥了?说你几句就要动手吗?单桂平你上这么多年学了,这点度量没有吗?”
桂平一扭头:“关键他们说……反正我不写!”
桂香知道他这犟脾气,叹了口气,扯了他的膀子道:“桂平,咱不要争这一时的输赢,家里人都指望你能出人头地呢。”
马小红正巧回来了,将手里的衣服递给桂香:“单桂平,你咋这么倔,你姐为你吃的苦也够多了!你瞅见她裤子湿了半截了吗?”
桂平垂着眼不说话,半天终是红着眼推了门进去。
……
马富源落了这么大的雪夜没闲着,一直抱着个水力镇的地图研究,这次参加分田到户的村子只占了三成,剩下可都是刺头呢。
屋子里冷的厉害,他又一直咳嗽,丁云特意帮他升了个火盆,好叫他烤烤脚,她明天下午可就要回玉水了,小红可没人照料呢。
“富源,你总不要太操劳的好。”说到底这水力谁家穷谁家富跟她有什么关系呢,她丈夫吃的苦又有谁知道?
“等开了春就好了,小云,这水塘村要是出了成绩,咱水力就是有了榜样……”
丁云说不过他,只得把他那一桌子书又整理一遍,这都腊月份了,没几天就要过年了,她也要回玉水准备准备了。
桂香赶到家天都黑透了,李红英眼尖打量下她身上的衣服,桂香急忙解释道:“早上去学校的时候摔了水荡子里去了。”
晚饭刚吃了一半,李梅就来了,她身上依旧是一股子作恶的香味。
“表姐,我来瞧瞧桂平,这娃接回来没啊,我听人说桂平和人打的头破血流的,赶紧来瞧瞧……”桂香想真是怕鬼有鬼,这李梅一开口便是桂平和人打架的事,村子就那么点,但凡谁家风吹草动一下,一会就成了新闻了。
李红英一时反应不过来:“什么桂平伤了?”
“啊?你们还没去啊!”李梅的嘴张得都能装个鸡蛋进去了。
桂香急忙道:“不过是小孩子家的闹点小脾气,可没传的那么玄乎。”
单福满将碗一丢,皱了眉道:“桂香,到底咋回事啊?”这丫头绝对有事瞒着他!
“爹,桂平和人拌了下嘴,杠火了呗。”桂香故意说得模糊些。
“我看不像吧!听人说都上头了。伤的不严重怕也不会叫家长吧……”这李梅真是个火上浇油的主,桂香真恨不得这尊大佛现在回家!
桂香也不想再给这女人面子:“小姨这意思是指望我们桂平伤得厉害些?”
李红英转脸看了下自己表妹,脸都有些阴沉。
李梅这才讪讪然地道:“哪里的事,桂平这小子没事就好,是我太担心他了。”
……
侯春生他们这次去的是新疆,逢了年关,那里总有人打架闹事。本来打打架也是正常,但前些天竟然有人趁乱开枪伤了不少居民。越境来的投机分子借了这个机会,煽动城里的百姓造%反,他们的任务就是找出那些个投机分子。
去乌鲁木齐的路上,他们就换了便装。卡车行了一路,满眼都是黄沙,此刻叫雪盖住了看不见飞扬的尘土,有个小战士笑道:“你们瞧,这雪像不像是给黄沙带了一顶白帽子?”
白帽子,侯春生实在是不喜欢这个比喻句,不吉利。
下了车,春生就感觉这里怪怪的,逢了过年,这路上本该是人满为患的,但眼前的街道却是空荡荡的。有几家商铺还开着,但是没有什么生意,买了东西的人也是匆匆往家赶。那小饭馆的招牌叫风吹的呼呼作响。
原先的计划是四人一组,春生有些不放心改做两人一组。那些人好像知道他们来一般,一夜之间藏的不知所踪,连着三天春生他们都一无所获。
章勤有些沉不住了:“这□□的投机分子躲哪去了?我看八成是躲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