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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怀有身孕,不得随军至阵前,便跟着军医走吧。”
鄢楚楚又道,“我让子郢给你打点好了,由他的人随行护送,不会教世子发现的。”
嬴妲将幕篱戴上,换了鄢楚楚置备的医士白裳,便随着鄢楚楚出了门。
她将早已准备好的信件留了下来。
萧弋舟回来时,人去屋空,险些丢了魂魄,直至发觉镜台上的一封未启之信,她工整的簪花小楷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说是已回兀勒了,让他不必挂心,全力备战。
心境大起大落,萧弋舟惊魂甫定之后,忽然想到,依着小公主的性格,不会不打招呼留下书信人便走了,事有蹊跷,问了院中之人,被收买的下人却口径一致。
夫人收了侯夫人的书信,故而大早上便回了兀勒去了,让世子休养一日,整装明日自己去营中。
萧弋舟险些一口血哽住。
直觉告诉他,小公主生了他的气,而且是在他无暇讨她欢心的时候,发作了。他恨不得插翅追着她的马车回兀勒去!
留下的剩余一日,空寂的府邸让萧弋舟无所适从。萧煜来打点行装,萧弋舟面色不愉,一言不发,大早地披坚执锐出了郡丞府邸。
而嬴妲则在周氏、蔚云的陪同下混入了医士队伍之中,因为知晓这是世子夫人,没有人敢慢待,为了迁就她身怀六甲,行军慢如蝼蚁了。鄢楚楚也亲自留下照料嬴妲,不顾子郢那厢催了好几遍,硬是废了七八日功夫,才赶到军营后方。
此时,萧弋舟率领的骑兵早抵达营地几日了,甚至地,在东面的坡谷一带还有小捷。
嬴妲自作主张跟来之后,发觉自己仍然只是包袱而已,他身边的人都知道,只唯独瞒了他一个人,轮番在她跟前献殷勤,表关怀,嬴妲白日里的五六个时辰,没有一个时辰是独坐空帐子的。
如此过了五日,萧弋舟与萧侯的骑兵在含阳谷两路夹击夏侯孝的一支鬼鬼祟祟的影子队伍,歼灭敌军五千,当日因为大捷,营地连夜燃起了篝火,将军将士围坐吃酒,而医士队伍也忙碌起来了。
这一战西绥军自损八百,无数伤患被抬回了营地,嬴妲小腹已经隆起,行动不便,何况军医们也暂时还不信任她的医术,便让嬴妲坐在角落里,只有些胳膊手臂轻伤的,因忙不过来,才让世子夫人看上几眼。
嬴妲跟着两名耆老学,包扎伤口如今已不逊于鄢楚楚。鄢楚楚也在一旁替人包扎,子郢来喊她也没去,只说让他喝酒是了,不必管她。
嬴妲面前的这个小少年似乎才十六七的年岁,很是怕痛,她上点药,他胳膊宛如抽筋似的,眼角也疼得直哆嗦,嬴妲忍不住问道:“你这般小的年纪,又怕疼,学旁人逞什么英雄?”
小少年心有不服。
“夫人此话差矣,我虽然年岁小,可志向不小!”
他也不知营中之人都唤眼前的女人作“夫人”,她究竟是哪位夫人,年岁似乎也同自己差不离,但见烛火盈盈,她素容雅致,俨然如抹了蜜,平添艳色,又见着她一丝不苟地为自己包扎手臂,从没有女人关怀的少年,忽然脱口而出,“夫人,你真是美。”
嬴妲一愣,倏地将脸撇过一旁,“不许说此话。”
少年也跟着愣愣反应过来,觉得自己这话太过唐突,忙摇着没受伤的那条胳膊说道:“我我我——不是此意。”
说话间,嬴妲将他的伤口止了血,也包扎完毕,朝他身后看了看,大多是伤重的,已经躺在席上了,军医正为他们看伤、正骨,传来此起彼伏的一片哇哇喊嚷声。
她收回了手。
少年又小心翼翼问道:“他们都说你是夫人,你是——哪位将军的夫人么?”
嬴妲微微怔然,求助似的望向了鄢楚楚。
鄢楚楚清咳着让少年坐到旁侧去,“休问多的,好生养伤,夫人有孕在身,若是你感激夫人为你治伤,你以后保重好自个儿,便不必劳烦她了。”
嬴妲也没想到鄢楚楚会如此说,少年脸色尴尬,赧然地瞥了眼嬴妲。
鄢楚楚却坐到了杌子上,遮去了嬴妲的目光,嬴妲个性柔软,再让少年问下去,不必套话,她也全盘招了。军中最是不缺嘴碎舌长的兵油子,不过一炷香的时辰,必然要捅到世子跟前去。
为了将人偷出来,鄢楚楚费尽心机筹谋多日,全是为了这个软糯又坚决的世子妃,不然不必讨这份苦吃。为了换得筹码,被小崽子按着欺负了许久。
伤兵帐外,忽然传来通报声“世子”,嬴妲蹭地吃了一惊,看了鄢楚楚一眼,鄢楚楚也恍了个神儿,到处找幕篱,只是又想起来在帐篷里戴着幕篱似乎更打眼,正犹豫间,嬴妲竟利落地倒头往木桌趴下来了。
帐篷外传来铠甲走动的铿然摩擦音,未几,萧弋舟掀帘而入,这一场战确实打得并不轻松,世子的右脸被划破了,留了道一指长的血痕,血已凝固,伤口正愈合结痂,他走进来,目光将帐篷扫视几圈,几名军医都纷纷见礼,开始禀报伤兵情况。
嬴妲委实不知萧弋舟会这时前来。
但她想到,萧弋舟虽不说爱兵如子,但连番大胜,自有他的道理,若是每胜一场便只顾自己大肆庆功,不管伤兵死活,岂不让人寒心?
她趴在桌上,佯作疲倦睡着,身披大氅,遮住了脑袋,一直不敢看萧弋舟,幸而鄢楚楚替她挡住了萧弋舟的目光,直至他蹲下来,问询了几名伤兵的伤势时,嬴妲才偷偷支起双眸,透过一条窄缝打量他。
他侧着脸,右脸的伤痕几乎没入耳根,长长一笔,触目惊心,嬴妲呆住了,心上钝钝地发痛,险些冲动地扑出去,鄢楚楚的指尖在桌面上敲了敲,她恍然如初醒,望向了鄢楚楚。鄢楚楚无奈微笑,回以她不必忧心的眼神。
不过世子这几年虽有受伤,好像还是头一回伤在脸上。
若是这一道疤痕日后消不了,可算是毁了容了。
往后不知多少狂蜂浪蝶将为此望而止步。
须臾,萧弋舟起身,嬴妲的胸口犹如拉断了弦,仓皇地脸贴住桌面,不敢再看。
萧弋舟问过之后,对伤兵每人示意嘉奖。
军医道:“世子,药材似乎不够用了。”
萧弋舟蹙眉,“你列出药单,我命人就近到彭城去运。”
军医连连称是。
萧弋舟沉声说道:“列位为我萧氏蒙受此创,拳拳之心,泊必不敢忘,但有所求,能应的我无不应许。”
“多、多谢世子。”还有虚弱无力的,也露出感激之色,连声道谢。
萧弋舟看了眼僵坐的鄢楚楚,面色纹丝不动,转身掀帘而出。
走出几步,心上觉得颇有怪异,总觉得有股说不出的奇怪之感,他皱眉回头,看了那雪白大帐一眼,身后传来萧煜的唤声。
他走了过去,迎上东方先生和萧煜。
萧煜惊讶,“世子,您毁容了!”
萧弋舟登时神色一暗,抿唇呈隐怒之状。
萧煜犹若不觉,“世子,您这模样万不宜让世子妃撞见。”又道,“世子妃她最喜俊俏美男,不然——”
东方先生的鸡毛扇轻轻拂到他胸口,示意他适可而止,萧煜暗中耸肩,凝神肃然了起来。
“侯爷宝刀未老,折辱得夏侯孝跳脚,几欲弃城逃跑,不过在下看来,他前不久曾暗中与官海潮颇有往来,似乎,要谋夺淮阳。”东方先生沉吟道。
萧弋舟冷着眉眼没有立即答话。
不知不觉地,他的手覆住了颧骨下的伤痕。
第67章 反骗
暑热蒸人, 送往嬴妲帐下的伤患也愈发多。军医起初以为夫人不过是临时起意, 同下人们玩闹一阵罢了, 但相处下来,对夫人的医术渐渐都有了信心。只是,嬴妲毕竟身子重,孕妇以休养为上, 便一日只能分派二十人到她这儿来看伤。
嬴妲倒不嫌累, 能为夫君出力,能医治伤者,她的心已很满足。
晌午时分,她困得靠着虎皮椅打盹儿,周氏取了信笺来, 嬴妲支起了眼睑,只见周氏半是喜色半是忧色道:“世子是真认为您回了兀勒了, 还托人送信给侯夫人。夫人聪慧,知道是您使了坏的, 这封信让人送到子郢将军那了,又转送来的。”
嬴妲坐了起来,闷得小脸通红, 细声道:“忘了还有母亲那没交代。”
周氏轻笑一声,“世子爷是聪明人, 也就是他现在忙着, 分身无暇, 不然早揪着您了。”
嬴妲垂眸不语。
对周氏的话, 她心里是认可的,寄身军营终非长久之计,瞒不住她的夫君。何况她每日医治那么多伤兵,她在军中的名头也渐渐起来了,迟早能传到世子耳中。
“我想想法子。”
*
萧弋舟困得揉了揉鼻尖,有些发痒。未几,帐外传来人声。
是个送酒的少年,以往不是他来,萧弋舟见他手臂上还绑着绷带,更是皱眉沉声道:“臂膀有伤,谁准你送酒的?”
少年解释道:“伤已经快愈合了,夫人开的方子,像是有奇效的。小的谢、谢世子记挂。”
少年犹如初出茅庐,话都说不大利索,提及他口中的“夫人”,脸上两团麦色的皮肤微微浮起了层淡粉,犹如胭脂抹在饱满的穗子上似的。
他放了简牍,“夫人?”
军中女眷恐怕除了鄢楚楚再无其他,她的确也是有些医术的。
少年道:“是。”说罢他又感到惊讶,世子仿佛不知她的存在一般,可女眷随行,一定是要禀报过世子得到准允方可的,譬如子郢将军的夫人。疑惑不解之际,萧弋舟拂了拂衣袖,让他退了。
萧弋舟拧着眉翻起军报。
夏侯孝动静多,诸如此类的短军报一日要传上十几封,因为大多无用,萧弋舟偶尔倦怠一两日。今日便压了一堆,他只好亲自翻看,另让东方先生也来参谋。
只是今日却有些心神不宁,被那少年一语砸得仿佛胸口某处生了漪澜,平白无端地一阵心梗,极不舒坦。
东方先生要替他探脉,萧弋舟脸色难看地说不必了,又翻了会简牍,他忽然烦躁地按桌起身,“先生稍待,我去去便回。”
东方先生怔愣地目送世子出门,抚了抚下颌上一把飘逸的青须,若有所思,露出了一抹笑容。
萧弋舟的步子愈来愈急,愈来愈快,他甚至荒唐地不知自己在急些什么,只有一个隐隐约约的念头,还没成形,但已被他一路上来回掐死了上百遍。
不可能的。
他停在了帐篷外。
望着正在折角不远处温柔地替伤患敷药的嬴妲,他在心里如此对自己说道。
嬴妲今日已经倦了,送走了人之后,周氏与蔚云上来托住了她的双臂,温柔地将那群人散了,便要扶着嬴妲去歇憩。嬴妲回眸过来时,萧弋舟只觉得心上一阵狂跳,生平第一次有了退缩的念头。
他忙乱地背过身,拉了个小兵过来说话。
奇也怪哉,面对十倍兵力的萧世子,也万万不会将自己陷入如此被动的处境。
嬴妲也倏然撞见,雪白的千座帐篷林立间,一抹漆黑而修长的身影,正背着她同人说话,她吓了一跳,忙催促周氏快带她回帐篷躲避,周氏与蔚云也瞧见了世子,但为世子妃如老鼠撞见猫的神态感到有几分好笑,还是搀扶她掀帘而入。
小兵往世子身后偷瞄了一眼,压低声音道:“世子,人不见了。”
萧弋舟松了半口气,回头望去,果然已经进了帐篷,于是剩下那半口气也一并松完了。那小兵却露出探寻的意味不明的目光来,萧弋舟登时沉了脸色,肃然将他臂膀一拍,“下去。”
对方直愣愣行了军礼,便退了。
萧弋舟在原地,脑中感到有一丝眩晕。
现在的情况貌似是,他的小公主骗了他,让他以为她回了兀勒,事实上是怕他不答应而偷偷溜入了军营,并且串通了鄢楚楚和他的母亲一齐瞒天过海,暗度陈仓。
这个狡猾的女人,一贯于他跟前装乖卖巧,如今出息了。
他梳理完这桩事,将右手食指与中指并住抵住左掌,指节发出清脆响动。
他冷着俊脸,不顾脸上伤口抻着疼痛,疾步往回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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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妲回了帐中,犹觉脸颊发烧,腹部也有些微不适,周氏见她脸色刷白,像是真吓着了,忙为她斟茶倒水,看着嬴妲喝下,才说道:“您何苦怕世子爷呢,即便是让他知道了,他还能罚您不成?”
蔚云替她顺着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