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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浓在这宫中住了近十年,纵然是闭着眼,也不会走错,只不过这侍女不知晓罢了。她脸色已是苍白,强撑出些笑意,向那侍女道了句谢。

偌大的长乐宫中一片安静,有內侍与侍女往来,但除却极轻的脚步声,却再无旁的声响。

第047章

长乐宫中一片沉寂,几乎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其中的一景一物都是云浓极其熟悉的,她自小在这里长大,如今在这种时候回来,自是百感交集。

“劳姑娘在此等候。”侍女压低了声音,向云浓道,“我这就去回禀大长公主。”

云浓轻轻地点了点头:“好。”

她站在寝殿外等候着,有宫人从一旁过,敛眉垂眼,半句话都不敢多说。

片刻后,景宁便快步走了出来。

云浓与她视线相对,有些茫然无措,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你来了。”

景宁看起来疲惫得很,声音都显得很是无力,她并没有直接将云浓带进寝殿,而是先到西偏殿去稍作歇息。

当年在长乐宫时,西偏殿便是云浓的住处,后来她搬出宫去,这里便空了下来。

两人坐定后,宫女端了新茶来,景宁抬了抬手,示意她们都退下。

这么一来,偌大一个宫殿就只剩了她二人,显得空荡荡的。

云浓端了茶盏,可却并没什么品茶的心思,迟疑道:“太皇太后她……”

太皇太后这病由来已久,一直反复,她如今年事已高再难治愈,众人对此皆是心知肚明。太后甚至已经吩咐了内务府,让他们私下筹备丧仪,以防到时候会措手不及了。

景宁守在宫中许久,眼见着她的病情一日日加重,心中倒也是已经有了准备,低声道:“她老人家如今神志不清,已经不大认得人了,全靠参汤在吊着。”

云浓早就猜到会是如此,可真从景宁这里确认后,却仍旧难免心中一沉。她十指交握,有些不安地揉捏着指节,片刻之后问道:“我去见她老人家,没妨碍吗?”

“事已至此,还能有什么妨碍?”景宁苦笑了声,而后道,“只怕她都未必能认得你了。”

太皇太后如今神志不清,半梦半醒间总是叫着先帝的名字,偶尔又会念着些陈年旧事。景宁守在她身边,大略听了些,只觉着心惊胆战,将满殿的宫女都赶了出去,只留了两个皇后的心腹亲信在殿中候着。

那些话若是传了出去,只怕又是无尽的流言蜚语,景宁担不起这个风险,她也无意去细究当年事,只能尽力隐瞒。

那都是几十年前的旧事,景宁曾向云浓隐晦地提及过,可如今却是不想再多言了,只觉着疲倦得很。

若是能的话,她甚至情愿自己压根不知道有这样的事情。

见云浓沉默着,景宁又道:“她如今已经睡下了,你若是想,我这就带你去。”

两人虽未曾说明,但也都心知肚明。

以云浓如今的身份模样,断然是不能跟太皇太后说上什么的,最好就是趁着她安歇的时候去看一眼,见上一面,也算是全了这多年的情分。

云浓四下看着,宫殿的摆设并没多大的变化,有不少都是她从太皇太后的私库中讨来的。若是再往里走,内室中应当还悬着一副她自己的字画……

她抿了抿唇,起身道:“去吧。”

景宁带着云浓出了西偏殿,转而进了太后的寝殿。

方一进门,云浓就闻着一股浓重的安神香的味道,而进了内室之后,这味道就更浓了,她不由得皱了皱眉。

像是猜到云浓在想什么一样,景宁低声解释道:“这也是太医的嘱咐。若是没了安神香,太皇太后便难睡得安稳,总是难免会梦魇。”

虽说燃了安神香也未必全然有效,但好歹聊胜于无。

云浓微微一怔,随即领会过来景宁这话的意思。

太皇太后她这是于心有愧,所以难安。

也不知二十余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才会让先帝与她将死之前都会这般模样?

景宁轻声吩咐了句,将内室中候着的两位嬷嬷给打发了出去,而后向云浓招了招手,示意她上前来。

云浓站在榻前,隔着一重纱幕,看着床上躺着的那位老人。

太皇太后已是近古稀之年,头发尽白,被病痛折磨了许久,甚至已经瘦脱了形,再难看出年轻时的美貌。

当年云浓在太后宫中时,她年岁已长,可那时却总是一副慈爱的模样,与如今判若两人。

也说不出为什么,云浓见着她这模样,只觉着眼有些发酸,一眨眼,泪就落了下来。

景宁见此,亦是唏嘘不已。

这满室盈着的安神香仿佛并没什么用处,太皇太后睡得仍旧不大安稳,嘴唇微动,发出些模糊的声音,需得凑近了些方才能听个大概。

云浓却并没再上前去窥伺那些往事,只安静地站在那里,回忆着自己当年刚入宫时的事情。

她那时候年纪尚小,许多事情其实已经不大记得清,还是后来听宫中的嬷嬷提及,方才大致有了印象。

父母双亡后,皇上为彰显自己的仁德宽厚,破例将云浓这么个孤女封作怀昭郡主,送到了皇后宫中养着。

她那时不大懂事,起初是整日里哭着,问乳母要自己的爹娘,后来隐约觉察到皇后娘娘不喜她这模样,私下中还被旁的公主嘲讽是“爱哭鬼”,便安静了下来,独自呆着,整日都不怎么说话。

过了月余,太皇太后将她接到了自己宫中与景宁养在一处,也是自那时起,云浓脸上方才渐渐有了笑意……

一转眼到如今,也有近二十年的光景。

不管眼前这个老人究竟做过什么,可对她,却是称得上宽厚的。

云浓自小失了爹娘,连他们的身量模样都再难想起,这些年来最为亲近的人便是窦太后与景宁了,见着她如今这模样,眼泪倒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不住地向下落着。

景宁眼底也有些泛红,她强忍着泪意,轻轻地按了按云浓的肩。

“我……”

云浓正想要说什么,太皇太后却突然抬高了声音叫了声“景宁”,原本紧闭着的双眼也颤了颤,睁开来。

“嗳,我在呢。”景宁连忙低低地应了声,上前一步,将云浓挡到了自己身后。

云浓并没料到太皇太后会突然醒来,先是一惊,而后顺着景宁的意思,轻手轻脚地向后退了几步,侧身躲在了床尾。

有床帐遮掩,并不会看见。

太皇太后近来昏睡居多,景宁整日守着,也没见她清醒过几次,常常是叫上一声,得了回应之后就又睡过去了。

然而这次却并不是,见她原本浑浊的眼中似是带上些清明,景宁一喜,随后掀了纱幕在床边坐了下来,轻声问道:“您可要喝些水?”

说是喝水也不尽然,不过是拿小勺子在唇上蘸一蘸罢了。

太皇太后缓缓地摇了摇头,而后有些艰难地开口,向景宁道:“我方才,像是做了个梦,见着了云浓……”

她这话一出,景宁与躲着的云浓俱是一愣。

“一转眼,她也没了这么久了。”太皇太后闭了闭眼,说话也顺畅了些,“我近来总是梦着旧人旧事,想来是大限将至,故人们都在九泉之下等着了。”

景宁掐了自己一把,将泪忍下,轻轻地攥着她的手:“您会好起来的。”

太皇太后不以为然地笑了声:“景宁,我是老了,可还没全然糊涂呢。”

她从妃嫔到继后,到太后,再到如今的太皇太后,历经三朝,活了这么些年,手上也沾了不少血,虽不敢说看破生死,但也不会自欺欺人。

景宁无言以对,眼都红了,能静静地看着她。

“我活了这么久,也够了,你不必难过。”太皇太后抬起眼,盯着床帐上悬着的穗子看了会儿,方才又缓缓地问道,“朝局如何?”

景宁想了想:“很好。皇上年纪虽小,但虚心受教听得进劝,朝中又有贤臣辅佐,一切安稳,您不必担忧。”

听到“贤臣”二字时,太皇太后的手蓦地收紧,她沉默许久,低声嘱咐道:“我先前曾劝过皇上,可他却未必听了进去。我死之后,你要时时提醒着,让他……提防顾修元。”

云浓眼皮一跳。

景宁亦是一惊,她这些年来从插手朝局之事,可如今却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点头应了:“好。”

不过说了这一会儿话,太皇太后就已经有些精力不济,她双眼无神地看着虚空,也不知是在臆想之中见了什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因果循环,都是命数啊……”

景宁见她合上眼,轻轻地探了脉搏,确定只是睡过去之后,方才放下心来。她将太皇太后的手放回被中,又掖了掖锦被,而后起身将床帐给放了下来,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云浓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殿中的安神香味道太重,几乎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及至出了殿门,方才好了些。

“去后殿请太医来,就说太皇太后方才醒了片刻,让他们来再诊脉。”景宁低声吩咐道,“你们进去看着,若是有什么事,立即来回我。”

嬷嬷们应了下来,领命而去。

景宁与云浓仍旧回了西偏殿,方才的茶已经凉了下来,云浓也没再让人来换,凑合着抿了口,而后抬眼看向景宁。

方才太皇太后那番话,两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如今两相对望着,谁都不知该从何开口。

景宁摩挲着杯壁,问道:“你与顾修元如今可还有往来?”

“有。”云浓并不瞒她,据实以告。

景宁与云浓相识多年,只看她这模样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愣了愣后,颇为不认同地问道:“你同他和好了?”

云浓犹豫了一瞬,叹了口气:“我也不知该如何说。”

她与顾修元的关系太过复杂,连自己都未能完全理明白,就跟别说要同旁人讲清楚了。

景宁恨铁不成钢地问道:“那他的身份来历,你弄明白了没有?”

这问题正中死穴,云浓又忍不住叹了口气:“他说让我信他。”

“那你就信了?”景宁顿觉匪夷所思,简直怀疑云浓是被顾修元给下了什么迷魂药。

云浓也不知道如何回答,便只低下头,绕着腰间的系带。

她能凭着自己的直觉去信顾修元,但却没法勉强旁人也信,尤其是景宁早就对顾修元心怀芥蒂,必然是不肯信的。

“你让我说你什么好?”景宁气得厉害,她压低了声音道,“方才太皇太后说了什么,你应当也听得一清二楚,若非是多有怀疑,她又怎么会在这种时候还记挂着顾修元?”

换而言之,顾修元究竟是什么身份来历,才会让太皇太后临到终了,还要嘱咐皇上防备。

云浓原是不想提的,毕竟细究起来,就难免要去计较当年的旧事了。

可景宁已经将话说到这地步,她总不能再装聋作哑,只得轻声道:“若顾修元真有什么心思,那一年前宫变致使朝局动荡,就是最好的机会。可他并没做什么不轨之事,这一年来朝局逐渐稳固,也离不了他的匡扶,不是吗?”

她肯再信顾修元,并非全然是由着那没来由的直觉。

景宁被问得噎了下,这一年来,她也将朝局中的种种看在眼里,不得不承认云浓说的有几分道理。

新帝即位时朝局动荡,几位藩王也是蠢蠢欲动,居心叵测,若非有顾修元雷霆手段肃清场面,只怕未必能有今日这太平的局面。

景宁一度将顾修元视作眼中钉,多有留意,可也没抓着什么他的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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