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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宗七年八月十五即望山之变,称帝不足两年的承天帝高旭于南下攻景途中被其麾下禁军副统领孙乾及释奴营联手所杀,雄踞半壁江山的大兴朝亦随之一夕覆灭,东、北两方重又大乱,一时王侯遍地,彼此攻伐不休。

乱战之中,原承天帝麾下武威将军裴初趁势而起,于广莫洲聚集承天帝余部十余万众,东渡凤江,出齐门关,灭张举、平韩卓,又于济原之上大破临川王董琦,尽取融洲之地。随即顺平江西下,火烧乌野,水灌平岩,连克钱韶、汪定远等十余路人马,攻占不周洲。两年之内,历大小四十余战,踏平北方,自号显平王。承宗九年十月,裴初以“讨昏君、诛乱臣、顺天命、济苍生”为名,率大军三十万顺凤江南下风洲,一路势如破竹。靖朝承宗帝江栾见其势不可挡,急率百官避走西南,迁都凉洲永安。裴初遂轻取风都,于次年正月初一登基称帝,自立新朝,国号曰显。

而东南一面,先靖朝容王江沛义子江一望承袭父业,踞于南方景洲,即望乱起之后,在清明洲豪族楚氏支持之下,一路引兵北上,大败孙乾所率承天帝余部,一举攻取清明。孙乾率兵退过琅江,踞守明庶洲。江一望命麾下骁骑将军李烬之率精兵锐卒趁水枯潮落之际自上游水面窄处泅水渡江,直插孙乾背后,与正面渡江的主力大军前后夹击。孙乾措手不及,溃不成军,仅率千余亲兵苦战突围,北上融洲投靠裴初帐下。江一望袭父爵,封容王,名虽仍奉承宗帝为主,而一应生杀号令,皆从己出,麾下文武编制,咸于朝廷无异。

至此,天下九洲之中,西北不周、北方广莫、东北融洲、中央风洲归于裴初,东方明庶、东南清明、南方景洲为江一望所踞,而靖朝承宗皇帝仅恃着山川之险,仍保有西方阊阖、西南凉洲两地,偏安一隅。三方之间,互为牵制,虽暂且相安,而暗流汹涌处,隐隐又是一番风起云动。

承宗十年十月,南方黄叶犹未落尽,靖朝东北边境上融、明庶两洲交界处的须弥山上却已是劲风吹雪,鸟兽无踪,一派肃寒之象。满山银白之中,却有一行十余人皮裘大氅,顶风冒雪而行。

当先一名身披黑色大氅的男子举手搭额,抬头望了望天,回头沉声道:“王妃,这雪怕是要大,寻地方避避吧。”

身后一名白裘女子微皱了皱眉,见天色果是一片阴沉,只得点了点头道:“也好。罗翔,你带人先去前头探探,看看可有能歇脚的地方。”

那唤作罗翔的男子应了一声,回身一招手,两名灰袍汉子当即上前,紧跟在他身后疾步向前行去。

几人走后,白裘女子轻叹一声道:“这北地风雪,果与南方不同,看来今日又走不了几里地了。阿宿,你昨日问的那名猎户究竟是如何说的?”

王宿抹了抹脸上雪珠,不住摇头:“姐,你再问几回他这说法却也不会变了。他说啊,这雪三五日内怕是下不干净的,而待雪停时,山上的路只怕也走不得了,要想去释卢,还是老老实实过当门关的好。还说过一回关虽说要被层层盘剥,但看咱们衣着打扮,想也是殷实人家,不差这些。又说这乱世之中,除了性命再无什么是扔不得的,叫咱别舍不得那区区银子。”

王落苦笑一声:“若真能拿银子打点便好了,可这当门关守将偏偏正是孙乾,这倒也罢了,这几日竟又盘查得如此之紧,恐怕是哪里走漏了风声了。”

“还能是哪里?”王宿冷哼一声,“定是释卢那里了。此行何等机密,我们这边就咱们七个知道,其余连罗翔他们都不过是一路跟着,只怕现在都不知此行目的何在呢。”说着回头冲身边一名身着青色斗篷的女子笑道,“对吧小竹,你们可知道咱们这是要去做什么?”

何小竹斜斜瞟他一眼,凉凉道:“这会儿是还不知,但若哪一天知道了,那也定是从六将军您口里漏出来的。”

周围一阵哄笑,王宿猛咳两声,连连叹道:“小竹你可不能再跟着二嫂了,眼看好好的温柔闺秀便要毁了。”

只听脑后“嗤”一声响,王宿忙低头时,一团雪球倏地掠过,却听身后一人懒懒说道:“小竹她身为间士,防人口舌原是职责所在,又有何不妥之处?”

王宿正欲出口辩驳,却被王落拍拍肩膀打断:“定楚说的不错,阿宿你这张嘴原也该管管,每一开口滔滔不绝,就没半句是该说的。譬如昨日说了那么半天,怎也未听你说起雪停之后山路也行不得的话,如今却是进退两难了。”

王宿听她语中并无沉重之意,知道情势尚未太糟,当下讪讪一笑道:“所谓行不得,想也不过是积雪难行罢了,寻常猎户走不得,咱们却未必走不得。再者说,这当门关咱们是无论如何过不得了,那释卢又是无论如何不能不去的,所以这山路那也是无论如何都要走一走的了。再者再者说,姐姐你那入微法却也不是白修的,问那猎户也不过聊资一说,走得走不得,你还能不清楚么?”

王落微笑摇头:“我的入微法不过入门而已,到底比不得五弟,我原以为这雪今日也就该停了,却不料竟还是这般大。不过无论如何总也还未至于三五日内都停不了,我们应当还来得及赶在大雪当真封山之前出去。”说着微顿了顿,语声略肃,“只是我们的行踪若当真是从释卢那里漏出去的,那恐怕入了释卢,方是凶险之始。”

王宿扬眉笑道:“正是凶险才好,否则姐姐你一人来也便够了,我们几个千里风尘却又所为何来?”

何小竹闻言“扑哧”一笑道:“你这会儿得意,届时可别又似在当门关口一般,见着箭矢飞来就只会冲定楚姐姐叫‘二嫂,交给你了’。”她粗着嗓子拿腔捏调地一学,惹得众人又是轰然而笑。

王宿自己也不由失笑,摇头晃脑道:“谁让咱们当时逃命呢,若是杀敌冲锋,我王宿当仁不让,可断后掩护这档子事儿,本不就是二嫂专长?越俎代庖(注1),君子之所不为也。”

方定楚眉梢一挑,点头微笑道:“你这意思,便是说因果法是逃命的伎俩了?却不知六公子可有兴趣试试我逃命的味道?”

“岂敢岂敢。”王宿连连摆手,“堂堂二品风枢的手段,在下区区一介尘枢,可是消受不起。”

正说着,只听得前方簌簌踏雪声响,却是方才随罗翔前去探路的一名灰袍汉子远远奔来,行至王落身前,双手负于背后,略略低头曲身行了个敛翅礼道:“王妃,前头五里有一处山洞可避风雪,罗统领已在生火收拾了。”

王落点点头:“辛苦你了,带路吧。”

那汉子略一欠身,当下领着众人向前走去。

来到洞中,却见罗翔正皱着眉翻检地上一堆断枝,见众人来到,忙起身行过了礼,沉声道:“昨日的雪里夹了一整日的雨,这些枝条都是湿的,生不起火。方才路上隐隐见到东北边似是有一片林子,那里背阴雪厚,雪下或许还有干燥木柴,我再去那里瞧瞧,王妃先将就歇着。”

说着便欲出洞,王宿一把拉住他道:“罗翔你奔前奔后的也辛苦了,拾柴的事儿就我去吧。”

罗翔正欲推拒,方定楚上前道:“好了,罗翔你也知道阿宿是个闲不住的,就让他去吧,也免得他在洞里上蹿下跳。”

罗翔听她如此说,也只得无奈道:“这雪就要大了,六将军速去速回。”

王宿道了声“放心”,语声未落,人已没了踪影。罗翔摇头苦笑,忙令三名灰袍汉子紧紧跟上。

王宿出得洞来,攀上一棵大树四面一望,果见东北方山腰处密密一片树林,距此不过约三五里,当即跃下树来便直向东北方行去。岂知行到眼前,方见一条深壑拦路,只得绕路而行。这一绕竟便是半个时辰,好容易到得林中,扒开厚厚积雪,其下果有未被浸湿的枝条,王宿忙招呼三名灰袍汉子一同扒雪拾柴。忙了半晌,终于凑够两大捆,王宿喘了口气直起身来,眼见得风雪渐大,正欲招呼三人回洞,忽听得身后灌木丛中喀嚓一响,似是树枝被人踩断之声。王宿心中一凛,冲三名灰袍汉子打了个眼色,蓦地将手中枝条向那灌木丛中掷去,同时向后一跃,倚树抽刀,沉声喝道:“何方鼠辈,还不出来!”

灌木丛中传来“哈哈”一笑,一阵铿锵声后,二十余名猎户装扮的汉子现身而出,俱是长刀出鞘,四面散开围住四人。当中为首一人踏前两步,冷冷笑道:“好久不见,王六将军一向可好?”

王宿定睛一看,朗声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当日琅江之畔与兄长抢马逃生的林诚林将军啊。如何?你们那新主子待你们可好?”不待那林城回话,便又摇头啧啧叹道,“想必是不怎地好了,不然林将军又怎会沦落到亲自入山捕猎维生的份上。”

林城面色铁青,狠狠道:“不错,今日猎你回去,自有我的锦衣玉食。当日杀兄之仇,也该一并清算了。”铿地拔刀在手,大喝一声,“动……”一个“手”字尚未出口,蓦觉背心一痛,只听得周围连声惊呼,便已直直倒下,再无知觉。

那二十余人正欲上前厮杀,刀已举到了半空,岂知竟忽然失了首领,一时怔愣当场,面面相觑。忽见林城身后一人举刀便向身边一人砍去,嘴里喊道:“好啊,这小子反了!兄弟们为将军报仇啊!”

那被砍之人又惊又怒,连连道:“不是我,我不曾,你才反了……”当下便叮叮当当与先前那人打了起来。余下众人一时不明所以,纷纷提刀围了过去,尚未决定该帮哪方,却听得惨呼连连,已让王宿四人砍倒了一片。众人如梦初醒,忙欲回身抵抗,谁知身后又是阵阵惊呼,只见方才率先出声的那人竟是刀刀狠厉,连杀数人。众人乱作一团,哪里还有心思抵抗,不片刻便已被王宿等人杀了个七零八落。

王宿砍倒一人,抬头扫见另有一人正向林子深处逃去,当即扬手便欲掷出手中长刀。右边忽有一人喝道:“慢着。”却已是慢了半步,长刀破空而出,惨呼声中,已将那人刺了个对穿。王宿身形不停,向右一蹿,右手成爪便向方才出声那人肩头抓去。那人却是不闪不避,任他抓了个正着。王宿只觉触手绵软,便似抓在一团棉花上,抬头看时,只见那人抿嘴冲他一笑,唤了声:“六将军。”语声清脆,分明却是女子。

王宿微微一愕,随即仰头大笑道:“小竹你快别用这张男人脸做你那小女儿表情,吓死人了。”

那人皱了皱眉,一张脸分明仍是男子模样,一开口却正是何小竹的声音:“你还敢说呢,我方才叫你停手,你怎都不听?如今好了吧,一个活口也不剩了。”

王宿笑叹道:“我那不是见还剩一个你嘛,我如何知道那就是最后一个了。”

何小竹哼一声道:“早该猜到是我了,不然六将军以为你就这般好命正巧撞上人家内讧么?”

王宿摊手道:“我如何料到你会跟上来,你当时又未将声音变回来,我一时之间又如何反应得过来。”

何小竹撇撇嘴道:“我的无相法不过七品之境,哪里这么快变得回来。”说着踢了踢脚边一具尸体,“想不到孙乾竟还不死心,居然追到山里来,好在罗统领见你们迟迟不归,坐立不安的,定楚姐姐便要我出来瞧瞧。我在半路正发现他们一伙人鬼鬼祟祟的,又认得领头的正是前日当门关口的那人。我不敢惊动,便趁他们一心跟着你们,悄悄杀了一人,换了他的样子混了进去。”随即抚了抚脸,闷声道,“这张脸一时半刻还变不回去呢,丑死了。”

王宿俯身自地上拾起一把长刀,“哈哈”一笑道:“那你是现在便随我们回去呢,还是待变回原样了再出去见人?”

何小竹瞪他一眼:“你还有心思说笑呢,孙乾不会只派了这一拨人,不知山洞那边是否平安。”

王宿挥挥手,正欲答话,忽听得“铮”一声弦响,忙大叫一声“趴下”,便扯着何小竹卧倒在地,向旁滚去。眼中瞥得一支箭矢掠过眼前,脸上溅到几点温热,心中一惊,却听得一道阴沉沉的声音远远传来,“他们有没有事,你亲自去冥府问问不就知道了。”

王宿无暇他故,滚至一棵树后便忙扶起何小竹,急急问道:“你受伤……”

语声忽顿,却见何小竹圆睁着双眼,眸中一片散乱惶惑之色,右手死死拽着王宿前襟,双唇一张一合,却只发出嗬嗬之声,喉际穿了一个窟窿,正汩汩冒着紫黑色鲜血。王宿又惊又痛,抱着她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来。何小竹目光微聚,渐渐露出哀戚之色,缓缓将头埋在王宿怀中,浑身一阵剧烈颤动,再抬头时,面容已恢复了原样,她勉力动了动左手,却已是无力抬起。王宿握起她的手,轻抚上她已无半分血色的脸颊,附在她耳际轻声道:“你放心吧,已变回来了,还是一样漂亮。”何小竹神色略安,嘴角溢出一丝笑意,双眼渐阖,已是气绝了。

王宿紧闭着眼,将何小竹搂在怀中,耳际却听得林中簌簌杂响,一片弯弓搭箭之声。王宿小心翼翼地将何小竹放下,轻轻解下她项上一枚圆形佩饰收入怀中,并不抬头,只专心致志觑着何小竹容颜,沉沉开口道:“黑羽铁箭,来的是孙乾还是孙复?”

林中一人缓步走出,约摸不过二十上下年纪,也是猎户打扮,却是一身的倨傲。手上一张漆黑铁弓,远较寻常木弓为大,身后箭筒中的箭矢也是通体漆黑,又细又长。那人轻拨着弓弦,傲然开口道:“凭你们几个也配要家父亲自出手么?有我来送你们上路,已是看在三年前一场交情的份上了。”

王宿仰天大笑:“我若不曾记错,当日你爹那张惊风铁弓被我五哥一箭射断之时,你小子应当正同一众女眷忙着逃命呢吧!如今竟还有脸将你家那残弓断箭拿出来现眼么?”

孙复面色一沉,冷哼一声:“我这残弓断箭却不也一样在你王六将军眼皮底下杀人?当日是我奉命护家眷后撤,不曾遇上李烬之,否则今日岂有你在这里得意。”

王宿神色一冷,缓缓起身,行至三名灰袍汉子身前,暗打了个手势,盯着孙复一字一句道:“你这便会知道,我王宿眼皮底下的人,是否当真是你孙复杀得的。”蓦地断喝一声,“三位兄弟,随我杀人!”

三人当下暴喝一声,各自跃出,其中一人疾往林外来时之路退去,令两人分两面向林中隐隐绰绰的数十名箭手冲去,王宿则是直直奔向孙复。

孙复疾退,抽箭张弓,大喝一声:“射!”当下数十支箭矢破风而来,四人连挡带格,仗着风劲雪密,视线不清,又借着树木掩蔽,三轮箭雨过后,竟只有一人受了轻伤,王宿更已是逼到了孙复身前。孙复心中一凛,情知密林之内,弓箭威力难免大打折扣,当下挥手喝道:“大家上!”众人当即掷弓弃箭,拔刀冲上。王宿见状打了个呼哨,两名灰袍汉子当即向他靠拢过来,三人抵背并肩,与孙复手下之人杀作一团;另一名灰袍汉子则已堪堪退到了林外。孙复趁着王宿被数十人团团围住,远远退开,弯弓搭箭,伺机而射。

一阵拼杀之下,孙复手下人数虽众,但终不及王宿三人勇悍,又见孙复在一旁趁着混战偷射冷箭,也不管是否伤到自己人,渐渐都无心恋战。王宿三人俱已多少负了伤,感觉前方压力略松,当下一鼓作气,连杀数人,堪堪便要突围而出。孙复见时机正好,倏地一箭射出。长箭去势如电,穿透一人右臂之后正中王宿左肩,将两人生生钉在一起。王宿中了一箭,只觉肩头麻痒,显是箭上有毒,情知不能久战,当下半步不停,刀交左手,右手握着箭杆狠狠一扯,连血带肉地拔了出来,随即一拧一拉,便拽着箭杆拖着那右臂犹被穿在箭上之人一同向孙复冲去。那人痛彻骨髓,嘶声惨呼,却又挣之不脱,只得连滚带爬地踉跄跟在王宿身后。孙复自幼在父亲荫庇之下长大,虽亦历过战阵,却从未真正与人拼杀,见得王宿眼神如火,一身杀气,风雪之中看来直似鬼魅,顿觉心胆俱寒,胡乱放了几箭便一面高声招呼手下拦截,一面径自往树林深处退去。王宿吸一口气,右臂猛力一抡,将拖在身后那人连人带箭直甩了出去。那人在空中与孙复射来的几箭撞个正着,一声惨呼犹未出口,已是身插数箭,坠地而亡。孙复见连射的几箭竟未能阻得王宿半步,手下兵众又是远远坠在后面,全无拼力护救之态,当下再不敢停下射箭,索性将弓箭远远抛了,放足狂奔起来,一心只等着王宿自己毒发身亡。

两人一追一跑,片刻已至林外,孙复蓦地脚步一顿,只见眼前山势陡降,脚下坡陡谷深,乱石突兀,已是无路可走。孙复心下一横,只得拔刀回身,大吼一声向王宿迎去。王宿一阵疾奔之下,身上之毒已渐渐发作,左边身子一片麻烫之感,渐已不听使唤;脑中也是渐渐恍惚,望着孙复手中刀锋只觉一片亮惨惨,也辨不清是远是近。王宿情知已难支持,当下不闪不避地便冲着眼前刀尖直撞过去。孙复方自硬着头皮挺刀一刺,力道犹未使足,却见王宿竟气势汹汹地直撞上刀锋,自己倒骇了一跳。眼见得王宿被利刃直没入左肋却似浑无知觉,心惊肉跳之下几乎又想掉头逃走。王宿却已趁着左肋激痛,神志略振之际一刀狠狠刺进他胸膛,孙复惊骇欲绝,犹未感到疼痛,便先已失了知觉。王宿毒伤之余,收力不及,仍继续向前撞去,便这样连着孙复一同滚落陡坡。

一路在乱石枯木之间磕来撞去,也不知过了多久,方觉颠转翻覆的天地渐渐平定下来,王宿缓缓抬头,只觉右侧身体无处不痛,似是寸寸断裂,也不知伤了哪里,左侧却是殊无知觉,转头看时,见孙复仰卧在左侧不远处,满面惊骇,双目圆睁,显已气绝了。王宿心中一阵酸楚,探手入怀,取出自何小竹身上解下的佩饰,见幸而完好无损,略觉心安。抬头望望身后陡坡,只见极是高峻,眼下绝难爬得上去,而天色渐暗,风雪愈疾,也不能待在此处等人来救。王宿四面环顾,想先寻个藏身之处,却见前方不远处隐隐竟有青烟飞散,当下心中一喜,勉力撑起身子,一步一挪向前踉跄而去。行了良久,王宿渐觉浑身发冷,雪片钻入颈项,沁得后背一片冰凉,一阵阵风吹来都似是侵肤透骨,带着寒意渗遍全身。王宿神志渐暗,眼前黑一片红一片,已辨不得方向,只凭着最后一丝清明支撑不倒。再难维持之际,终于见到前方露出一角木屋,王宿精神一振,提一口气,跌跌撞撞连跨几大步,奋力挣到门前,欲要抬手叩门,却再无半分力气,眼前一黑,便直直倒向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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