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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大汉从怀里掏出铜钱付账后便匆匆离开了,几人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
甄妙早年从别人那里听闻方家做的都是不干净的买卖,在外面动刀子见血也是常有的事,再加上方子凌为人霸道,凭心情定规矩,说他是一方恶主都不为过。常在河边走哪儿能不湿鞋,这回看来是碰上硬茬了,也是活该。
回到后厨又炒了几个菜,甄妙痛得胳膊都快抬不起来了,外面小二又来报菜,她只得强撑着起身,才拿到锅铲就听苏娘惊道:“段娘子,孩子好些了吗?老板让你歇着,你怎么来了?”
段娘子笑道:“不碍事,正忙的时候全让你们扛着,我过意不去。今儿多亏妙娘救急,我来吧。”说着接过甄妙手里的锅铲。
甄妙退后一步,不知是不是她想多了,段娘子呼吸略喘,从自己手里拿东西好似再抢,她本就胳膊酸痛,方才那一下让她有种一只手臂都快掉下来的错觉。
她揉着胳膊走到苏娘身边蹲下帮忙剥蒜,苏娘朝她投来安抚的目光,她笑了笑。
也不怪段娘子,都指着这门手艺养家糊口,自己越俎代庖没出乱子,怎能不紧张?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事儿也不是没有。
看来往后连段娘子也要防备她了,心中多少有些失落。
人一旦心存芥蒂,哪怕不会撕破脸也再难像以往那般和气,待得越久摩擦越多,趁现在还能说笑两句早些离开也好,即便她发誓说没旁的心思,段娘子也不会信。
甄妙索性同老板说了一声便回家了,时候尚早,她自己抓了一只鸡放血拔毛。得亏这两年在饭馆这种活做多了,才能眼不眨心不跳利落收拾出来。
甄娟架不住外甥女闹腾着要出来找她娘,生怕孩子被那些肮脏东西给吓坏了,瞧见躺在木盆里的鸡收拾的干干净净,旁边连鸡毛都不见,笑道:“才眨眼的功夫你都收拾好了,这几年没白在饭馆待。娃儿早上还闹着要去饭馆找小二玩,这丫头一点都坐不住。”
甄妙叹了口气:“往后别带孩子去了,要是今儿这事能成,我明儿就辞了工不去了。”
她到底还是没将心里的难过说出口,数年情分,不论她如何为人,到最后还是留下惋惜。
被甄娟抱在怀里的林如婉挣扎着要下来,脚才沾着地就迈着小腿满院子追悠哉悠哉晃悠的小鸡和小鸭,咯咯咯清脆的笑声如银铃清脆悦耳。
甄娟两眼追着孩子,口中说道:“自己给自己干活最起码省了看别人的眼色,这回多亏了妹夫,解了你心头大患。”
甄妙将鸡洗过带到灶房,隔着一道门槛和姐姐说话:“我心里也没底,毕竟人家是往里面真金白银砸的,我也盼着自己争口气可别辜负了相公的一番心意。”
“你打小做饭就好吃,即便做不成人家菜谱上独一无二的味道,也不会差到无人问。到时候咱们一家子都去给你帮忙,遇到事儿也好有个商量。”
甄妙嘴角含笑自然高兴,想起今儿遇到的那个大汉,皱了皱眉头:“说来也怪,今儿正巧碰到个外地来的人,听说我是从清水镇来的,专门叫我出去问方子凌的事儿。”
甄娟眉眼间的笑瞬时淡了,不咸不淡地说:“和我们有什么干系,这辈子都不会打交道的人提他做什么?”
“这不就是正好遇到了,他向我打听方子凌有没有成亲,那人瞧着不像好人,难不成斗不过方子凌想在他的妻小身上动心思?”
四月天的午后尚算暖和,太阳光洒遍整个院子,小丫头蹲在地上冲小鸡小鸭们叽叽咕咕地说悄悄话。
甄娟索性将桌子搬到院子,帮着妹妹剥蒜切葱切姜片:“那也只能怪嫁他的女子倒霉。”
“是妹妹的不是,不该提这个,姐姐别恼。”
过去数年,姐姐再没动过嫁人的心思,虽说与方家再无瓜葛,姐姐依旧无法释怀,就连方家那位三少爷应院考在家中借住,姐姐也是待在屋里,鲜少出门。
香酥鸡之前已经做过一回,家里人尝过说味道好,甄妙却觉得放入油锅炸时还有待改进。先将整只鸡切开,在两侧各划三刀,放入水中煮片刻,再换水加入香料继续煮个把时辰。
趁着这会儿功夫将鱼收拾出来,做个假河豚,假煎肉,再炒两个各家饭馆里都有的菜,如此一番张罗,听到院子里传来女儿的笑声和长姐“妹夫回来了。”赶忙迎出去。
林书安将女儿抱在怀里,将从外面折回来的花别在女儿的发间,女儿头上突然多了东西不停地挥着小手抓,非要拿在手里,没多会儿好好一朵花就被她撕扯的不成样子了。
相公身后的正是那位阮公子,谦恭有礼,拱手行礼道:“怀礼又来叨扰嫂子了。”
“快进屋坐吧,饭菜马上就好。”
林婉如抱着她爹的脖子不松手,甄妙只能由她去。
锅里倒了小半锅的油,腌好的鸡入锅那声音听着就叫人欢喜,待炸熟后捞出控油,放置案板上切开,色泽漂亮,外皮酥脆,内里松软鲜香。
甄娟在一旁看得满脸欣喜:“瞧着比上次的还要好。”
“这回掌握了火候便容易些,姐姐先将这道菜端过去吧。”
天气暖和了,天黑的比往常晚了些,夜幕落下,屋里点了灯,投在窗上的人影晃动,不时一阵轻笑传来。
甄妙站在院子里抬头望着天上的星辰,看起来渺小微弱,千千万万汇集在一处让人难以忽视。
“恭喜妹妹,看来是成了。”
甄妙笑起来:“这两只鸡倒是没白养。”
吃饱喝足,阮怀礼起身告辞,特地走至甄妙身前笑道:“就冲嫂子这门手艺,咱们的饭馆生意必定红火。我已经瞧好地了,就在大街上最热闹的那处,眼下请了人正收拾着。得空嫂子去看看,若有什么需要添置的只管说一声便是。”
甄妙应下来,跟在相公身后将人送走,回来后这心才落回肚子里。
既然这边定下来,饭馆那边她便不打算去了,正好再过两天便做满一个月也能领满工钱。
甄妙看着多出来的五十文钱,不解地看向老板,老板笑道:“算是那天你帮饭馆解围的奖赏,我瞧你有几分天赋,往后和段娘子好好学。”
既然是赏的甄妙便坦然收下,对老板的提议却无法苟同,她不过顶了个缺段娘子已经担心不已,若是再刻意去学,岂不是让段娘子误以为老板想要撵走她?
甄妙可不愿意再往火上添油,笑道:“老板,我今儿也有事要和您说,这个月做满了,明儿我就不来了。”
“为何?可是工钱不合心思?还是哪儿受委屈了?”
老板的话音才落,正拿着钱袋子喜笑颜开的几人全都向她看来,甄妙心中微恼,以往怎么没瞧出来这老板说话这么不着调?索性开门见山道:“我家中老乡打算开个饭馆,我去那边帮忙。”
光明正大的说出来总比往后给人猜忌的好,至于她做掌勺娘子的事儿她没提,饭馆正式开张前总要试卖几天,菜谱往墙上一挂更显直白,到时候他们也不必担心怀疑自己将段娘子的那几道菜带到别处。
老板不好留她,只得准了,她收拾东西走的时候,段娘子和苏娘拉着她说了好一阵话,虽说只是寻常的客套话,但也算是好聚好散。
之后甄妙就一门心思扑在琢磨菜谱上,夜里相公给她读过再告知其意,她琢磨一阵后心里有底再动手尝试。
街上的饭馆比不得大酒楼,花费过于昂贵的菜也无人问津,相公自发便将那些菜先略去了,如此挑拣下来也有近二十道菜,阮公子见他们自掏银子来练菜,赶忙说:“这是我们两家共同的买卖,出银子的事儿本该就是我来做,之前定的规矩不能说坏就坏了。”
甄妙越发觉得相公看人的眼光好,做菜也愈发上心,一家人得空就往饭馆里去,路上也时常能遇到熟人,相视一笑便各自去忙了。
苏娘倒是能明白为什么甄妙会离开,可为了避嫌就遭这个罪也太亏了,打杂说白了就是卖力气,掌勺的哪儿会轻易交徒弟?便是那些正儿八经拜了师傅的,耗了几年只会洗菜切菜剁肉的多的是,还不如留下来好歹也能和她说说话。
七日后,饭馆试营业,阮公子请了好友来捧场,个个非富即贵,一看便是养叼了嘴的,若是能得这些人点头,这买卖算是稳当了。
甄妙和甄娟在后厨忙,头一天客人不多,两人尚且能应付得来。
“方才又来了个公子,阮公子让小的给送副碗筷到楼上去,林娘子菜也炒好了,小的得给外面等了许久的客人端菜。”
甄娟利落地拿了碗筷,笑着说:“多大点事儿,值得你愁成这样,我去就是。”
小二年纪不大,头回做这差事,虽说聪明胆子却小,上上下下只他一个人,事一多久不知该如何是好,凡事都得学,甄妙姐两儿也不至于为这事难为他。
饭馆虽不大却分为上下两层,身份讲究的便上楼去做,尚算清净。
甄娟提着裙摆上去,温雅的俏脸含笑,阮公子瞧见她,笑问道:“怎么是姐姐送来了?”
“小二忙不过来,我也帮把手。”她两眼精准找到特地空出来的位置,将碗筷送过去,不经意抬头看了那人一眼,瞬时如雷击一般僵在那里,回神后宛如遇见饿狼转身就要走。
“我们也算老相识了,瞧见我你跑什么?”
阮怀礼低头抿了一口茶只当未发现两人之间涌动的牵扯,转头和旁边的人聊天。
“我同先生请了假特地出来的,这是我经手的头一桩买卖,虽说是两家合开,也想做出个样子来给我爹瞧瞧。”
甄娟连一抹客套的笑都扯不出来,抿着唇看向别处,敷衍地行了一礼:“方公子。”便离开了。
方子凌手指勾着垂落的头发,眼波流转,桃花荡漾,弯了弯唇角。
桌案上切好的菜已经用完,甄妙正忙着做菜,听到声音赶忙催促道:“姐,菜不够用了。”
站在案板前的人许久无动作,甄妙将菜盛出走到她身边问:“怎么了?不就送了一副碗筷,回来连魂儿都丢了。”
“他来了。”
他?谁?能让姐姐作出这副表情的除了方家那位公子再无别人,倒是没想到阮怀礼同他还有几分交情。来者是客,也不好上去将人撵出去,唯有安抚姐姐:“往后让小二多受点累,你先在后厨忍忍,那种公子不会往这里闯。”
甄娟就是一时反应过大,这会儿已经平静下来,笑道:“没事,只是突然见到他有些慌,我来是帮你忙的,成天躲起来算什么事。”
后来实在忙不过来甄妙要自己往楼上送菜,甄娟接过来,落落大方地端着托盘上了二楼,好似方才脸色冷白失态的不是她。
此刻她任凭那双火热的眼盯着她,哪怕灼出个窟窿她也视而不见,将菜上齐,走到楼梯拐角处腿微微发软,扶着墙站了会儿刚要直起身,身后传来男人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她身体一僵,什么都顾不上想要往楼下跑,却被男人拽住胳膊拉进怀里死死拥住。
甄娟一恼,拿起手里的木质托盘就要砸他,男人显然看穿了她的意图,使了一个巧劲接到自己手里,霸道地将人压在墙角。
“怎么一看到我就跑?娟娘,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没消气吗?”
甄娟咬紧牙不说话,眼睛望着楼梯下,却也担心楼上的人下来,心里急,气息也愈发不稳。
“若是之前你不信我一片之心待你,我无话可说,如今你无婚约,我亦如此,你我男未婚女未嫁,你为何避我至此?”
甄娟轻笑一声:“没什么缘由,我与方公子不合眼缘,你是客人,让开别挡着我干活。”
甄娟试图甩开他,不想他过分到双手扣着她的腰,紧紧地将她压在他胸前,声音如寒冰刺骨:“无妨,我已在府城安了家,你我见面的机会多的是。甄娟,你摸着你的良心说那几年我何曾真正为难过你?得罪我的人是什么下场,你应该清楚,要是想不起来,不妨想想那个姓焦的,我待你足够仁慈,是你得寸进尺,一次一次惹恼我。如此看来,这几年你是半点不念我的好,往后咱们好好算账。”
他慢慢松开她,唇贴着她的耳侧,笑了一声,继续说:“你恨我我好,怨我也罢,这辈子除非你有上天的能耐,不然你我纠缠不死不休。我劝你,别那么累,随我回方家做少奶奶岂不好?”
第一天来试菜的人出去后便好一阵夸,几十年前在天香楼尝过的香酥鸡不想在一间小馆子里尝到了。
那天香楼当初也是府城数一数二的酒楼,奈何富贵中养出了几个败家子,无人学会这不外传的手艺,坐吃山空后,天香楼易了主,家产能卖的全卖了,时至今日倒是出了个秀才却也难掩一家的破落。
到正式开张那日,正和饭馆的名声已经在老百姓中间传开,来客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为的自是念了多年的那道天香楼秘制香酥鸡。
无人不好奇这位掌勺是天香楼的什么人,听小二说掌勺的是个女子,无不感叹世道日下,骆家的门楣竟要一个女子撑起来,若是给骆家先祖知晓了怕是连棺材板都压不住。
如此一个月正和饭馆的生意红红火火,丝毫不见有冷却的苗头,让人喜的是墙上刻着菜名的牌子时不时还会多两道,久而久之连城中那些挑嘴的大户人家的公子们也来这里尝鲜,不大的地方常常爆满连找个座处都难。
“这不就是天香楼吗?瞧瞧这菜名,还有这味道,虽说有那么几道差了些,这辈子还能吃上无憾了。”
甄妙一家子也十分欢喜,如今饭馆收入颇丰,他们请了几个打杂的妇人和小二。她之前也算长了见识,尤为注重为人品行,作乱惹事嘴碎的一概不要,惹得人说酸话:“巴掌大的破地儿端这么大的架子,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
甄妙才不在意这些闲言碎语,天天劲头十足,哪怕累的腰酸背痛也满心欢喜。
林书安放学先到饭馆拿上甄妙提前备好的食盒给家中的母亲孩子送回去,再换身衣裳去帮忙。
两口子每每回家歇下已经很晚,甄妙更是沾着枕头就睡着了。
只是随着天气炎热起来,这觉也睡不好了,而离林书安考试也不过两个月了。
“相公往后还是不要去饭馆了,读书要紧。”
林书安拥着她笑:“不碍事,每日功课我也没落下,倒是这院子到期了,你想继续住这儿还是换个地儿?”
甄妙望向月光照亮的地方,笑着说:“继续住吧,这么宽敞的院子来个人也方便。相公得空去同主人家说一声,若人家要涨价只要不离谱我们依了便是。”
说完她突然起身下地,点亮了油灯,摸索出来个小匣子,像抱珍宝似的放到床上,打开给林书安看。
“银子太多不方便我便换成了银票,不过几个月就有这么多的进项,再过几年我们家也是有家底的人家了。这些待你上京了带上,去外面不比在家里,可不能给银子挡了手。”
林书安被她献宝似的模样给逗笑了,将压在银票上的银子拿出来,笑道:“待我真考中了再说,而且也用不了这么多,倒是你们整日辛劳也该添置些衣物首饰。我深知娘子勤俭,但你也得想想姐姐,她整日为家中操劳,也不清闲。”
甄妙笑道:“我晓得的,明儿我抽空再同她逛逛铺子去。这阵子也不知怎么了,总觉得她心事重重,我问她也不说。几个月前见了一回方子凌,之后他再也没来,瞧着不像是他使坏。”
“打明儿起多留意些,方子凌此人什么都做得出来。”
今儿晚上才说好,第二天客人多,甄妙忙得晕头转向,还不得闲,小二神色慌张地从外面跑进来,嗓音尖锐:“林娘子,出事儿了,方才门外来了个自称是天香楼旧主人骆家的儿媳,说您偷了她家传世的菜谱,要和您算账呢。”
甄妙将盛入盘中,解了身上的围裙,亲自端着菜到前堂,原本吃饭喝酒的客人全都盯着吵闹不休的妇人,等着看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