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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笑花了很长时间才去适应这件事情。若不是真相就摆在眼前,他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凤箫竟然是这样的人、事情的真相竟然是这么个模样。宋子君听了后目瞪口呆,连说了四次:“怕是有什么误会吧?”,最后竟然还抓着剑要冲进定园要找宁王当面“问个清楚”。沈笑好说歹说,最后只得搬出“许若然刚刚遭此大变,极需有人陪伴”的借口才让她安静了下来。
宋子君歪起脑袋想了想:“你说得也没错,但是你看许姑娘,最近是不是有些不对劲?”
沈笑叹了口气:“岂止是‘有些’,实在是太不对劲了。”
宋子君颇为心有戚戚地点了点头:“当年我误会你的时候,难过得不得了。这次许大夫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怎么感觉没什么反应呢?”
沈笑点头道:“正是如此。”他摸了摸鼻子,嘀咕着:“本来我都准备找回一个不说不动的木头人来了。”
那日沈笑得知事情真相后,立刻急着要去寻许若然,谁知他还没出发,许若然倒是自己找上门来了。此后在沈府暂住,衣食起居,一如往常,和当年沈笑认识她的时候一般无二。沈笑摸不准她的心思,不知道她是伤心过度反而没有了反应,还是真的已经不再难过了,想跟她谈谈,每每话到嘴边,却又无从说起。
宋子君抱怨道:“所以我说,还是去找王爷问个清楚快些。”
沈笑苦笑不语。他倒也不是没有想过去找凤箫,只是言若叮嘱过他暂时按兵不动,等她处理完辛家的事情后再来与他们从长计议。当时言若解释说:“你们虽然都是聪明的孩子,归根结底到底还是君子,而凤箫却是不折不扣的小人。君子之于小人,小心防备着也就是了,若是没有周全计划就主动去找他们的麻烦,怕是反而会败北而归。”沈笑明白她的意思,虽然这句话他不全然赞同,但目前情况不明,打草惊蛇的确也不是良策,不如静观其变。
他却不知,自己沉得住气,他身边的娘子却已经沉不住气了。
夜,定园。
一道黑影倏然蹿过,两个巡夜的家人被吓了一跳,但还没看清就已不见了踪迹,他们只得揉了揉眼睛,以为是路过的猫儿,巡到别处去了。
这黑影似乎颇为谨慎,对定园好像也不甚陌生,三摸两找,找到了他的目的地——却是凤箫的卧房。
他先小心地张望了一下,然后轻手轻脚地用一把匕首从门缝将门闩一点点拨开,溜了进去。
门内凤箫早已就寝,全然不知一把森寒的匕首已经架上了他的颈项,执利器的手只消微一用力,凤箫就将命在顷刻。
那人看了凤箫半晌,终于下定决心,用力一翻腕——
迅速点中了凤箫的几处大穴,又将匕首架回了凤箫的脖颈上。
凤箫吃痛,醒了过来。
若是某天半夜你一睁眼,突然发现自己的床前多了一个陌生人,点了自己的穴,又用匕首贴着自己的脖子,你会是什么反应?
无论你的答案是什么,恐怕都不会有一个“笑”字。
凤箫睁眼安静了片刻,却笑了,而且竟然笑得温和而亲切:“姑娘夜半造访,有何贵干?”
来人微微吃了一惊,不由脱口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女的?”
她这一说话,凤箫的笑容仿佛更明显了一些:“原来是沈少夫人。”接着面容蓦地一沉:“沈少夫人若是有事,理当白日前来,容本王在客厅相待,如此这般,又算如何?”
原来此时房内虽是一片黑暗,凤箫却闻到了一股女子身上特有的气味,因此出言一试,谁知果然猜中。他与宋子君虽只见过寥寥数面,然而她一发声,凤箫却立刻认了出来。
宋子君先被揭破身份,又被忽然发难,凤箫虽未疾言厉色,但她竟然被凤箫的气势唬住了,有那么一瞬间,她居然忘记这个人已被自己点了穴、制住了要害,反而有些慌乱了起来。
她心中暗叹一句“这凤箫果然不简单”,一边连忙稳了稳,歉然道:“宁王爷,对不住了。只是有件事情我一定要问个清楚,若是误会,在下立刻给王爷赔礼谢罪。”
凤箫听她这么一说,已然知道她要问什么,沉默片刻,缓缓开口:“若不是误会,你又当怎样?”
宋子君被他问得心下一沉——她原本认为此事极大可能是内有曲折,然而凤箫此刻这一问却已然将她心中的希望浇灭大半。
她手上的匕首不由握紧了几分:“我知道你和许大夫有个赌约,你……你……你那最后的答案到底是什么?”
问题问出后,她不由也有几分紧张起来。凤箫沉默了良久,才缓缓道:“你不是应该已经知道了么?”他顿了顿,干脆详细清楚地说道:“我本以为她是许妃之女,理当有宝藏的线索,只是兹事体大,许若然又是心防甚重之人,不用非常手段,恐怕难以达成目的。”他又叹了口气:“只可惜天工璇早就疯了,宝藏之事也不过子虚乌有,本王竟枉信了世人姑妄之言,实在是千虑一失。”语意间竟颇有几分惋惜的意思。
宋子君自小受父亲影响,行为方正,更是有一种“路见不平”的本能。当年对路过的偷儿都意图教而化之,哪受得了凤箫如此冷漠刻薄的调子。是以平日虽从不伤人,听到这一番话,竟然气得连手都颤抖起来,手腕不由自主地一紧,匕首划过,刀尖陷入凤箫脖颈的皮肤,几缕血流蜿蜒下来。
凤箫却似全然没有感觉到似的,淡淡道:“如何?沈少夫人对这答案可还满意?”
宋子君心中如有火烧,勉力克制着才能阻止自己一刀刺下去,她低喝道:“我们真是看错了你!你这种小人,人人得而诛之!”
凤箫听了这番怒骂,却不气不恼,反而淡笑道:“早听说沈少夫人虽为女子,却极有古君子风范。却不知天下事误于奸佞者,十有三四,误于不通世故之君子者,则十有六七。”
宋子君有个怪脾气——若是有人当着她的面指责别人,她多半会对说话者丧失好感,但若有人当面说她的不是,她却反而会洗耳恭听。故而凤箫此刻这么说,她虽在气恼中,仍不由喝问:“我又误了什么事了?”
凤箫打量了她一下,淡淡道:“你要杀本王,无非是因本王欺骗了许若然,可是如此?”
宋子君气愤难平,咬牙道:“没错。难道你不该杀?”
凤箫慢慢道:“你只看到本王欺瞒许若然,却可知本王如此做又是为了什么吗?”
宋子君脱口答道:“你自己刚刚承认的,自然是为了宝藏。”接着又想起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惊道:“为了宝藏……为了谋反!你不仅是小人,更是狼子野心的佞臣贼子!”
凤箫听了此话竟然笑出声来:“没错,本王是狼子野心,本王是佞臣贼子。但是……”他忽然厉声而坚定地道:“本王也会是一代圣主,功在千秋。”
宋子君听此邪说,怒叱道:“荒谬!得国不正,必然是遗臭万年,你居然还妄想流芳千古?!”
凤箫看出她的不赞同与不满,却也不急躁,悠悠道:“沈少夫人,你刚刚问了我一个问题,如今本王也想问你几个问题,你若能回答,本王任你处置,生死无怨。”
宋子君握紧了手中的匕首。
此刻自己刀下的是一个心机深沉、卑劣薄情的小人,她知道自己与他多说无益,只要自己稍一用力,就能了结他的性命。
她又看了一眼凤箫,匕首在暗夜中渗出寒光——
是杀,还是不杀?
沈府的七少夫人不见了。
沈府的上上下下没太当回事——反正这位少夫人隔三差五的便会消失一下,然后用不了多久就会被七少亲自出马缉捕归案。只是这次七少的表现很奇怪,仿佛根本没有去追踪的打算似的。难道是少爷和少夫人吵架了?
沈府的人不担心,沈笑似乎是不担心,最不该担心的人居然担起心来了。
向沈笑问起这事儿的竟然是许若然。
沈笑显然没想到她会在意起宋子君的去向,却还是笑着答道:“估计又是跑到哪里玩去了。不碍事,过不了几天怕是就要回来了。”
许若然盯着他看了半晌,才低低叹道:“我的确被当了一次傻子,却也是因为骗了我的人太聪明。你莫非以为我真傻了么——你那君子娘子向来义气得很,如今我这个怨妇在这里,她又怎么可能只身出门游玩?”
沈笑愣了一下。一则他想和许若然谈谈凤箫已经很久了,没想到最后还是许若然自己提出了这个话题;二则此次宋子君的失踪的确蹊跷,但他极力试图隐瞒,谁知竟还是被许若然看出了端倪。
他叹了口气,苦笑道:“你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我倒还是宁可你不说话的好。”
许若然真的闭上了嘴巴。
沈笑从怀中掏出了张字条,递到许若然手中:“子君离开那日留下的。”
许若然接过一看,却只有简单的一句“我去问明真相。”她微微皱起了眉头——真相?什么真相?她找谁去问明真相?莫非……她忽然明白过来,惊讶失声:“难道她……”
沈笑点头,叹气道:“恐怕在定园。”
许若然眸中目光闪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笑观察她半晌,方小心翼翼地开口:“若然……你……还在意吗?”
许若然愣了一下,过了片刻才明白过他的意思来。然后,竟然慢慢地绽开一朵笑容:“自然是在意的。”沈笑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更没想到她会承认,不由呆了一下。却已听许若然接着道:“虽然在意,却懒得伤心,因此忘记了。”
沈笑愣愣地看着她,很“许若然”的回答——懒,忘。但比之从前的许若然,却又多了什么、少了什么。
他再次盯着她打量了两圈,摸摸鼻子道了声:“奇怪”。有瞬间甚至觉得自己其实并不认识“许若然”这个人。
他又琢磨了片刻,方摇头自嘲道:“我觉得我也该学习你,别那么勤快地去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许若然却不理会他,凝眉望着手上的纸条,慢慢道:“不是我们去找他,就是他来找我们。”
沈笑叹了口气:“可惜言若前辈最近好像被棘手的人缠住了,不然还可以请她来与我们共同商议一下。”
许若然正待答话,却听外面丫鬟叩门道:“七少爷,外面刚刚有人送来一封信,说是京城来的那个王爷让转交给您的。”
沈笑神色一动,许若然的眉梢也轻微地挑了一下,两人互相看了一眼,沈笑扬声道:“拿进来。”
接过信,沈笑二话不说就拆开,首先掉出来的却是一绺青丝。
屋内两人表情都倏然一变,沈笑的脸色更是变得很难看。他连忙抽出信一目十行地扫过去,面色却越来越糟糕。
许若然心中也做了最坏的准备,问道:“怎么样?”
沈笑紧咬着牙,难得失仪地在桌上狠狠捶了一拳,低吼了声“混蛋”。犹豫片刻,还是将信笺递给许若然。许若然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慢慢地将信看完,平静地说:“是他的字。”
沈笑似乎很泄气,简单地道:“恩。”
许若然又道:“你家娘子真的在他手上。”
沈笑又是一个:“恩。”
许若然接着说:“他说以三日为期,若是三日后我们还是不答应他的条件就杀了宋子君。”
沈笑的目光中猛然精光四射,咬牙道:“他敢!”
许若然看了他一眼:“你若不按他的要求送我去换宋子君,他真的敢。”
这次沈笑终于苦笑了出来:“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要他出卖朋友,绝对做不到。
许若然点头承认:“这的确是不可能的事情。”
沈笑的两条修眉深深地在眉心打了个结,这会儿他倒想改名为沈愁了。
却听许若然很慢、很慢地说:“因为我不会让你‘送’去,我本来就要去找他。”
这话一出,沈笑大大地愣住了:“你说什么?”
许若然难得地回答了一次这种废话的问题:“我知道他早晚还得找上我,就算这次不去,下次他还会出别的招数,找其他的方法来威胁我。与其如此,不如少浪费些大家的功夫。”
沈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阻止道:“不行。这个宁献王诡计多端,他本已驱逐了你,此刻出尔反尔又要让你回去,谁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万一又中了他的陷阱怎么办?”
许若然薄笑一下,道:“我知道他为什么要找我。”她顿了顿,慢慢地说出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