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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层压得很低。阴霾的乌云如无数翻滚纠缠的黑龙,绵延到天际。正午才过,天却已经黑得如将入夜晚一般。
沈府西园中,宋子君站在客房外,屈起的手指轻抵在门扉上,犹豫了半晌,终于下定决心地举起手来——
刚准备扣下去的小手被身后伸出来的一只大掌包住,宋子君讶然回头,却发现是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身后的夫君。
沈笑无声地冲她摇了摇头,拉着她来到小院中。
“为什么不能进去瞧瞧?”宋子君忧心忡忡地朝身旁的屋子望去。透过半掩的窗扉,许若然的侧影在晦涩的光线中模糊不清。
前日楚山高和许若然忽然造访,还带着昏迷不醒的凤箫。当时凤箫那苍白的面色可把她大大吓了一跳,连问一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都忘了。沈笑在最快的时间将他们带入房间,而从许若然和楚山高他们进屋到现在,已经整整二十一个时辰了。
宋子君心里着实担忧得很,皱着眉道:“都将近两天了,连许姑娘这样的医术都束手无策,难道王爷真伤得这般严重?”
沈笑苦笑一下:“也许她根本不是在烦恼要怎么救他,而是在烦恼要不要救他。”
宋子君瞪着沈笑的眼神好像他忽然变成了女人。她瞪着他,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王爷可是许姑娘的夫君啊!即便如沈笑所说,许姑娘本是被迫成了王妃,但身为女人,前日许若然看着凤箫的眼神她非常清楚——当年,自己看着昏迷而且“失忆”的沈笑的时候,也是那个样子的。不救王爷?
怎么可能!
沈笑低低叹息了一声,转头向那窗扉看去,目光渐渐深沉了起来——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在他不知道的地方。
正如他所说,若然虽然不是商人,却比他这个“商人”更加精明。她不愿意被红尘牵绊是事实,但那只是因为她太懒。怕麻烦,怕受伤。而如今,她所做的一切却早已比接受凤箫麻烦千百倍,痛苦千百倍。这绝对的不合道理啊!以至于他不禁会想——如果今日对若然做出同样坚持的是另一个男子,比如楚山高,恐怕两人早也成了一对鸳鸯佳侣了吧?
所以,让许若然这般失常的只有一个原因,正如她自己曾说的——她不会爱上他,因为她是许若然;但一定会治好他,因为他是凤箫。
她想做许若然,但奈何碰上的是凤箫,生生把她逼上了这爱恨莫能进退维谷的绝境。
他们两人,之前到底有什么瓜葛呢?沈笑微微蹙起了眉头。
宋子君看沈笑不说话,忽然恼火起来:“你们不是朋友吗?现在她遇到了这样的事情,你怎么问也不问一声!”
沈笑看着一脸斥责的妻子苦笑不已——这个小君子,当初为了自己和若然的事情可是大大打翻过醋坛子,现在却又见不得人家受苦,反而埋怨起自己来了。但——这也是让他珍惜不已的地方啊。他心中一暖,不由轻轻笑了起来,耐心地解释道:“我们是朋友,所以我可以为她做任何事。前提是——她需要。就好像她被掳入京城,我乔装入宫混进王府一样。因为那时我知道她无法自主,必然需要我这个朋友的帮助。可是现在,她并没有被禁锢,所以所有的决定或者选择,都只有她自己去做。我能做的,只有绝对支持她而已。”
宋子君凝神细细想了很久,好似仍旧不能完全赞同,但还是点了点头,表示理解,接着心念一转,问沈笑:“如果是我,你也会不问缘由,不顾前后,‘绝对的支持’我吗?”
沈笑哈哈笑起来,伸手轻轻刮了小妻子的巧鼻:“那也要看什么样的事情。下次你若再一声不吭丢下为夫去‘行走江湖’,我可不会那么好说话由着你,必然要亲自把你拘押回府的。”
宋子君的脸刷地红了起来,娇嗔地瞪了沈笑一眼,惹得沈笑又想大笑了。
笑声还没从喉头里滚动出来,房门却“吱呀”一声开了。两人立时转过头去——出来的是楚山高。仅仅两天,这个平日里比沈笑这货真价实的富贵公子还富贵公子的第一刀客,竟然变得比落榜的举子还要黯淡狼狈——再华美精致的服侍,也无法遮蔽内心的苍凉。
他冲沈笑勉强笑了一下:“我好像还是晚了一步。”两天的时间,许若然看着凤箫,而他看着许若然。从震惊到不甘,从不甘到愤怒,从愤怒到绝望……二十一个时辰,有多少次他想开口告诉她自己的心意,有多少次他想问她成千上万个问题。但最终,那些话冲到嘴边,看见她凝视床上这个男子的眼神时,尽数成了烈日下的露水,软弱的消散在空气里——不管这个受伤的人是谁,甚至不管这个人能不能醒来,他注定,已经晚了一步。
宋子君同情地看着他——她知道这个男人对许姑娘的用情,从当年他们第一次相识就知道。只是两年前他没有赢得佳人芳心,两年后,难道注定要留下同样落寞的背影?
沈笑只是无声地将手掌放在他的肩膀上,用力压了一下。
楚山高回以一个苦笑,将一样东西交到了沈笑手上——却是一支木簪。昨日他见到许若然时,为她捡起的木簪。只是他果然没有机会,为她插回发间。有权力这么做的,会是另一名男子。
沈笑接了簪子,冲他点了点头,只简单地说了两个字:“放心。”
放心。男人间的安慰,不过是一个承诺。
楚山高看着沈笑肯定的眼睛,眼中凝滞的哀伤终于渐渐溶解,现出些了然与喟叹,与隐约可见的海阔天空。
他冲宋子君和沈笑抱了个拳,旋身,向沈府大门方向走去——放心。原来过去的两年,他从来未曾对许若然“放心”。如今他亲眼见到了她已经找到了一生最重要的人,他终于放了手,死了心。
放心。放心了啊!
宋子君看着楚山高离去的背影,张了张口,终究没有出口唤住他。她轻轻叹了口气,又向房内投去不安的一瞥。
纤细的侧影仍旧一动不动,只是仿佛比先前更孤独。
天边传来隐隐的雷声,宋子君的眉间爬上一层忧虑——希望,不会出什么事情才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