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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梅雨季。
傍晚,瓢泼的雨骤然而至。
少女怀里抱着一摞新买的教辅书,另一只细幼的胳膊撑着一把宽大的黑伞,雨点砸在伞面轰轰作响。
即使走得很快,也绕不开路边的积水,不一会儿鞋袜就濡湿了。
棠宁赶回到程家的别墅时,外头已然暮色四合,灯火明亮。
她收了伞,任由雨滴从弧形伞面落下,汇聚成小摊水洼。
刘姨见她总算到家,松了一口气,忙不迭帮忙接过书包和伞,又埋怨说:“这天气也真是的,入了梅,哪儿都是潮的。”
棠宁接过毛巾,随意擦了下鬓角的水渍,一张脸出落的更为白皙精致。
还未来得及跟刘姨说上话,一抹身影就闯入了视线。
棠宁愣在原地,喃喃开口:“大哥。”
程澈站在楼梯口,一双藏于金框眼镜下的黑眸沉如湖面:“宁宁,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程家大哥一向不苟言笑,在棠宁的记忆里,他不常回来,每次过来也只是偶尔问及她的学习,其余事情很少过问。
她黑睫微抬,如实汇报:“练舞,今天练的有些晚了,路过书店的时候又花时间选了几本教辅。”
“去楼上换一套衣服,一会儿有个家宴。”程澈扫过一眼Hublox的腕表,意味深长地补了句:“你二哥马上回来。”
是了,对程家人而言,她长大了是要嫁给程旭的。
从她八岁那年家遇变故寄养程家后,两人就是青梅竹马,怎么看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棠宁抿抿唇,不置可否。
她的房间在别墅二楼最尽头,平日里采光好,装修风格也是如梦似幻。
这么些年,程家对这位寄养的女儿用心程度可见一斑。
新买的教辅书在她的庇护下是干着的,她可以直接摞到桌上。
接着棠宁走到浴室,换下湿润的衣物。
热水细细密密淌下,身上的寒意顿时消散了许多。
镜子里雾蒙蒙的,氤氲着少女姣好的身影。
吹干头发后,长而柔顺的发丝垂在肩侧,乌发浓郁,衬的她脸色愈发瓷白。
因着大哥叮嘱过今天有家宴,棠宁拉开衣柜,选了件及膝的白色连衣裙。
款式很简单,没有过多的修饰,一条简单的束腰,让腰身盈盈一握。
不一会儿,二楼的走廊上传来一阵交谈声。
想必是程旭回来了。
棠宁拉开门,见程旭淋成了“落汤鸡”,发丝一缕一缕覆在额前,看着是狼狈了点,可脸上仍漾着漫不经心的笑,任由雨珠滑落下颌。
程澈语气没什么波澜地批了他一句:“这么浪回来,也不怕感冒了。”
“这不是大哥你的指示吗,我耽搁不起。”
程旭打趣的话音刚落,转身瞥见棠宁未施粉黛的脸颊,少女鹿眼还泛着水意,清纯的不行。
程旭心中一软,想揉揉她的头,结果被程澈给了一记眼神杀。
“多大人了,就知道欺负你妹妹。”
“我哪儿有啊?”程旭喉结翻滚,笑得肩膀轻颤,“我宠着宁宁还来不及呢。”
言罢,他还得稚气未脱地寻求认同:“是吧?宁宁?”
棠宁人畜无害地指控说:“小时候你欺负我的事儿也不少啊。”
八岁的小女孩躺倒在血泊里,猩红的液体染上了纯白的舞裙。
小女孩尚且懵懂,但也知道没有了爸爸妈妈是天塌下来的事情,只能将所有的难过埋在心底,慢慢接受着新的家庭,只是偶尔会在午夜梦魇中,被满地鲜血的场景压抑的喘不过气来。
棠宁刚到程家时,胆怯且沉默。
小时候,她因为父母工作原因一直生活在爷爷家,后来爷爷去世,她才来到江城。
接她回程的路上,一切都变了。
在此之前,棠宁只知道母亲跟程家父母有过交集。
程旭第一眼见到棠宁,还以为她是个小哑巴,谁问都不说话,只会点头摇头。
加之她从小挑食,身材瘦的跟个豆芽菜似的,头发颜色也不是纯正的黑。
程母说,得要把头发剃了才能长出一头的好头发,结果就给她剃了个男孩子一样的发型。
彼时,程旭正是调皮的时候,对家里新来的“小子”很是不满,恶作剧不断,拿毛毛虫吓人等手段层出不穷,顽劣的像个大魔王。
不曾想,随着时间的推移,曾经还任人欺负的“小豆芽菜”,逐渐如迎风绽放的花苞,成长得愈发水灵。
“行,给我们宁宁认个错。”程旭就这种性子,连道歉都是吊儿郎当的。
程澈看不过眼,叮嘱说:“爸妈今天不在家,我不管你在外面怎么浪荡不羁,老爷子等下过来,收敛些。”
老爷子今日过来,主要就是来商谈程澈商业联姻的事儿,所以只是在老宅设了一个简单的家宴,晚辈们不敢怠慢。
晚宴前,老爷子例行谈家常,笑吟吟谈完一圈后才将目光落到末座的少女身上:“宁宁,我看你最近得了舞蹈比赛的奖,跳得不错。”
棠宁乖顺道:“谢谢爷爷。”
忽然,余光一瞥,她注意到了角落里的男人。
这个方向看过去,只能窥见侧面,男人修长的手指压在玻璃杯口的边缘,明明只是一个简单的放杯子动作,莫名吸引人的视线。
程旭与程澈已然快一步做出反应,异口同声道:“程叔。”
论年龄,程家大哥与程怀恕年龄相近,可是在辈分上,他们就是得叫一声叔叔。
棠宁还不清楚来者,程澈便示意说:“宁宁,叫人。”
少女黑瞳里汲着足足的水分,嫣红的唇微启,嗓音甜软,像一朵飘忽的棉花糖:“小叔叔好。”
男人着一件烟灰色的西装,领带周正,黑色真丝衬衫熨帖,光影之下,背脊挺拔如松,轮廓好似隆起的青峰。
他从真皮沙发上起身,再往前一步,棠宁才看清他的不寻常。
程怀恕眼眸紧闭,根根睫毛分明,右手却拄着一根盲杖,不轻不重地敲了下瓷砖地面。
客厅的吊灯下,细碎的光芒浮动,不得不说,程怀恕那般模样如同神明恩泽世人。
起码那一刻是这样。
程怀恕没说话,只是点头回应,神色寡淡。
自始至终那一双眼睛都保持紧闭的状态。
据闻程怀恕是老爷子中年在外的私生子,前十几年都见不得光,一直在原配去世后,老爷子才将其接回,后又送到部队操练,位至上尉。
喝着果汁时,棠宁不由自主地惦记起这事儿,疑惑道:“程旭哥,小叔叔他……”
毕竟她不是程家人,有些事情仅是略有耳闻,亲眼见到这位“小叔叔”,今晚还是头一回。
程旭想了想措辞:“他暂时失明,看不见我们。”
棠宁讶异:“怎么会?”
“程怀恕之前是空军,在执行任务的时候,遭遇了严重的事故,他捡回来一条命,但眼睛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现在只能养伤。”
她心里五味杂陈,嘟囔了句:“那他的眼睛还能好吗?”
“听医生说可以,不过康复治疗是需要疗程的,指不定何年何月呢。”
他口吻里带着惋惜的意味,但也仅仅如此。
程旭见她一连问了几个跟程怀恕相关的问题,便将话题及时勒马:“不过你也不要跟他走的太近,据说那场事故后,程怀恕的脾气变得阴晴不定,很难接近。”
“哦。”棠宁垂着脑袋,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
晚宴进行到一半,话题就转向程澈商业联姻的事儿。
棠宁起先还听了几耳朵,什么对方和程家知根知底,留学归来,相貌品行样样不差。
后来少女的绑带凉鞋轻轻点地,藕节般小腿晃荡着,无聊地直犯困。
寻了个众人觥筹交错的时机,棠宁便起身去别墅后院散步。
那里有一大片花海,芬芳馥郁。
下过一场暴雨,院子里的葡萄藤蜿蜒,更显得翠绿欲滴。
她只光顾着仰头去看那些葡萄,没想一踮脚,意外地撞上了硬邦邦的胸膛,顿时吃痛地惊呼了一声。
鼻息间全是清冽的松香气息,很好闻,但也让棠宁瞬间感知到不对劲。
程怀恕伸手,他的手清瘦有力,掌心温热,就这么压在她的脑袋上,嗓音磁沉地问:“小朋友,没人告诉你,走路要看路吗?”
他五官清冷,下颌线凌厉,面容陷在半明半暗的光线里,看不出什么情绪。
看到来者是谁,棠宁打了个激灵,紧张地咬着下唇,留下不浅的牙印。
“对不起,程……叔叔。”
这么近的距离,棠宁只感觉到心在砰砰直跳,快要把表面故作镇定的那杯水给倾覆了。
想起程旭的提醒,她才往后撤了两步。
程怀恕这回没用盲杖,但客厅到后院也是需要走上一段距离的,也不知道他一个人是如何完成的这段路。
棠宁保证自己没有冒犯之意,只是很轻地摆手,在他眼前晃了下。
可程怀恕毕竟是空军出身,反应力灵敏,察觉到她的意图后,挑眉道:“你想做什么?”
雨后的夜空乌云蔽月,一片寂静里,男人眉骨深邃,薄唇张合。
危险的气息简直像是不折不扣的撒旦:“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