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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佝偻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给面前的男人磕了三个响头, 抢先说:“叶生谢爷救了众人一命。”
陆持让人找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带他去整理干净。他个子小,又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衣服穿在他身上,就像是挂着长布条, 也没个形状。他长相只算七分,又过于消瘦,七分又生生被拉下来一二。眼睛倒是生得灵, 大大的眼睛四处转动着,一副机灵的样子。
良辰见他可怜,找出了一些干粮和热水递给他,他接过说了声谢谢,便自顾自地坐在火堆旁,狼吞虎咽起来。
半大的儿子吃死老子,他正是长身体的年纪,这一个月来又是在山里挖着野菜生活,见着了吃的,就像那狼崽子见了肉,吃相有些吓人。
身旁的侍卫在火堆里又添了几根柴火,撇了他一眼,笑骂着:“你这小子,也当真是个胆子大的,若是今日你碰到的不是我们,而是旁的人,你就不怕把你直接抓起来,送给汾阳县令吗?”
“那就是老天爷不给活路呗,要是命了定了这么不走运,就认了呗。”叶生含糊不清地说着,接着冲他眨了眨眼睛,“你看,老天爷还是讲一些道理的,你看,我这不就是遇上各位爷了么。”
侍卫笑了声,喉间咕哝小出一句话,也听不真切。
今日听到的事情过于震撼,沈棠抱着一个汤婆子,同陆持回到马车里,想了想还是没有能够忍住,偷偷问了他,“那个孩子说的事情都是真的么。”
她知道陆持是过来查贪墨的事情,料想中间的水深得很,可也没有想要官吏竟然会有的这么大的胆子,踩着无数人的白骨来获取自己的功名利禄。
“是真是假说不好。”陆持从用银片将烧焦的烛心挑开,马车里又亮堂了些,脸上的阴沉便暴露无疑。
禹州地处偏僻,汾阳更甚,山高皇帝远,官员仗着无人送信,便圈地为王,为非作歹。朝廷拨下几千万两的银钱,只为修建起梁江观一带的城墙。日后若是有胡人来犯,可庇佑一方百姓免受战争之苦。这本是一件利民的好事,最后却成了一道催命符,要了万千民众的性命,这又是谁能够想到的事情。
陆持虽无心怀苍生的悲悯,可此时仍旧忍不住动怒,“若是真的,便就是株连九族的罪名,一个人都跑不了。”
他拿了一个帕子,将银片前端的黑色擦干净,交代沈棠,“汾阳到底不如盛京安稳的,若是出门的话,多带几个侍卫。”
“我知道。”沈棠应声。
她已经有两个多月的身孕,却已经显怀,小腹的地方凸出来一小块,将腰身绷得紧紧的。她本就生得好看,起初身上还有些青涩,有了身孕之后,仿佛一夜之间就长开来。明明还是之前的相貌,可是却平添了一份女儿家的媚态。
烛火之下,五官更显柔和,仿佛所有的时光在这一瞬间停滞下来,只有烛火在跳跃。陆持的心里忽然就软成了一片,忍不住去吻她的额头,温声说:“我尽量空出时间陪你,听说汾阳的雪景独好,到时候我陪你去看看。”
“不必了,你有事情便去忙你的,不必如此迁就我。”沈棠手撑在后面的榻上,身子往后面挪了挪,和男人之间隔着一定的距离。她见到男人抿着唇,也知道自己的话过于生疏了些,这才打了圆场,“良辰美景都在这边陪着我呢,你不必担心了。”
陆持盯着她的脸,半晌,倏得欺身上前,抬着沈棠的下巴就吻了上去。他明显是带了些火气,吻里面都掺和了几分惩罚的味道,不管不顾地闯进有牙关里,□□着敏感的上颚,然后含住一小节粉舌,不停地吮吸,抢夺着每一分空气。
沈棠有些被吓到,直接要往后面躲,却被人按在了的榻上。
吻越发深入。
在这些事情上,陆持向来是霸道惯了的,似乎要用这种方式逼着身下的女子服软,让她一辈子都离不开自己。
可身体上越发亲密,他心里却越发清楚,沈棠当真将之前的话执行地彻底,半分没有在意过他。她将自己包裹在一座孤城里,冷眼瞧着他在城外挣扎着。他从一开始的恼怒,想要将人拉下来同他一起沉沦,到现在却成了一种无可奈何,而后便是一种悲凉。
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一个问题,孩子真的能够将沈棠留下来吗?
埋在女子的颈间,一贯上挑的眼尾的安静垂下,在没有人看见的地方,他的眼神暗淡下去,过了半晌,才响起他略微沙哑的声音,“沈棠,我们... ...”
“我们这样算是什么呢。”沈棠接过了话头,双手抵着男人的胸膛,缓声说:“世子爷,日后你若是有了世子夫人,看在这个孩子也是你亲生骨肉的份上,对他怜惜些。”
陆持的眼中恢复了几分清明,勾着嘴角,笑得有些冷,“这是自然,总不能他娘亲不要他,父亲还不上心。”
沈棠脸上的血色消退干净,半晌都没能够说出话来。
外面的天渐渐亮堂起来,林子里笼着一层薄雾,偶尔听见一两声鸟叫声。歇了一段时间,众人便收拾行李,准备往汾阳城去。
叶生还被人盯着,陆持怕打草惊蛇,就让他躲在后面的行李车上。他倒是也听话,二话没说,身子往后面一缩就藏了进去。
约莫两个时辰之后,便到了城门口。有机灵的人在城门口守着,瞧着这一行人气势非凡,立即就抄了近道往刺史府中送消息。
陆持早早地就让二三在汾阳城置办了一座宅院,还没有过去一趟,在半路上就被人拦截下来。
禹州刺史项理全带着一群人赶到,在路边将一行人拦了下来。项理全年过五十,长相很是文雅,宽大的一挥,双手叠放在胸前半臂距离,礼貌问着:“可是伯恩王府的世子爷,下官禹州刺史项理全前来拜见。”
陆持将车帘挑开一角,露出一张稍带清冷的脸,眼神在他身后人的脸上扫过一遍,“刺史这是何故?”
何故?借着机会来笼络陆持而已。禹州本就偏僻,谁知圣上突然派来一个世子爷,说是来磨砺一番,可他早就得到了消息。这位爷来磨砺是假,准备盘算禹州的政务是真。禹州里多的是见不得人的东西,倘若真的查到了什么,那便是要了命的事情。
他心里弯弯绕绕已经想了一遍,下决心要将陆持笼络住,面上越发诚恳起来,恭敬地说着:“下官知道世子爷旅途劳顿,特意在天香楼摆了一桌宴席,替世子爷接风洗尘,不知世子爷可否赏个脸。”
这样子与传说中吃人不吐骨头的传闻有很大差别。
陆持没立即应声,将车帘放下。
项理全去盛京述职时,曾经见过这位爷一面,也知道他的性子阴晴难定。现在见人不露面,也不知是何意思,心里面就敲起了小鼓。
而后就看见男人下车,冷声说:“如此便麻烦大人了。”
项理全连声说这不过是自己的分内之事,眼神有意无意的落在车上,试探着问:“可还有旁人,不如一同前去?”
陆持低声说:“内子身子有恙,不便同去。”
说着便带头往前面走,丝毫不给项理全再问的机会。
项理全心中疑惑,没听说这位世子爷是成了亲的,也没多问,老老实实地跟了上去。
进了天香楼,里面已经几个人在。见刺史带了一个人过来,瞬间就知道了陆持的身份,连忙上前行礼,并主动说了自己的官职和姓名。
六司里面来了三司,还有汾阳县令同在。陆持扫了一眼,便明白今日在座的怕都是项理全的心腹,此次宴会不是单纯的给他接风洗尘,怕是另有所图。
他装作不知道,酒过三巡之后,装了薄醉的样子,闲散的靠在椅背上,只是身上的气质依旧是清冷的。
项理全见差不多了,便使了一个眼色,坐在下首的汾阳县令上前,讨好的笑了笑,小心问着:“世子爷觉得今日的菜色如何?还有一道菜,厨房在温着,可要现在呈上来,世子爷尝尝看。”
他话里有话,陆持看向他,手搭在腿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拖着声音,“哦。”
介于一声和二声之间,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县令打着胆子,拍了拍手,立即有人端着一个长碟上来,上面覆盖着一层未煮过的水菜,隐约露出点金色来。
陆持用筷子将上面的水菜一拨开,赫然是一根金条。他看着下首的男人,似笑非笑,“县令这是什么意思?”
第65章
“不过是下官的一点点心意, 下官听说这黄鱼的味道最是鲜美, 特意让人呈上来让世子爷尝尝。”县令小心翼翼地看着陆持的表情,大着胆子说:“世子爷若是喜欢的话, 下官的家里的还有一小筐,不如明日就给你送过去?”
陆持没有说话,伸手将金条拿在手里颠了颠, 便知道这分量都是实打实的, 没有掺和一点水分。俗话说,三年清知县,万两雪花银。可着别说万两雪花银了, 怕是万两黄金都给昧了下来。
他原是对叶生的话有些怀疑,现在却是相信,将金条随意往桌上一扔,古朴的实木桌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在场的人都没了话, 将自己当成了一个陪衬,眼观鼻鼻观心,就等着看京中来的这位世子爷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陆持微微眯着眼睛, 里面透出来一股凌厉,“县令家产颇丰啊, 我竟也不知汾阳县令的俸禄如此丰厚,千万两黄金都是可以随意许人的。”
他说着像是玩笑话, 却让所有人都感觉到一股冷意。
县令额头上立即就渗出了一层的细汗,双腿忍不住发软,“下官内人家里稍有产业, 这些银钱还是能够拿出来的。世子爷放心,这都是过了明路的,都是体谅世子爷辛苦。”
陆持将桌子一拍,声音里都高了八度,“杨县令,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的贿赂本世子!”
他一句话就在县令的头上扣了一顶大帽子,刺史和三司的脸色皆是有些不好看。县令直接往地上一跪,哆哆嗦嗦了半天,才说:“世子爷,您真是冤枉下官了。若是说贿赂,必定是有所图谋,但这都是下官对您的一番心意,什么都不求。”
“当真什么都不求?”陆持用手指敲着桌子,一下一下都打在县令的心上。
今日这一出都是早先商量好,之所以让他打头阵,不过是因为他的官位最为低微罢了。可是再低微,命还是值钱的,县令想了想,立即摇了摇头,“定是没有的,还请世子爷放心的。”
司兵的眼睛都看直了,司工也是心疼这么一大笔银子,在中间打了个圆场,“别鹏兄也是过于冲动了些,到底是见识少了,当真官场都是要走门路,才莽莽撞撞闹了的这么一出。心是没有什么的坏心思,若是冒犯了世子爷,烦情世子爷原谅这次。”
他的话说得巧,将县令的所作所为都说成是迫不得已,暗中捧高了陆持,也让陆持没有借口将这笔金子带走。
陆持笑着看了他一眼,“不是都说是对我的一番心意么,若是我不接受的话,岂不是喊了属下的心?”
就是司工脸上的笑容都有些挂不住。
他都没有见过这样心黑的,既想拿了钱,又要装作糊涂。
这里好歹也算他们自己的地盘,他就任由这个世子爷去查,就不信这位刚出茅庐的小子能够查出什么东西来。想着,他心里不屑地冷笑一声,为了那几十根金子而耿耿于怀着。
“今日既然是替世子爷接风洗尘,官场上的事情便留到日后再说。”刺史淡声将话题带过,转头对陆持说:“小女擅长琵琶,听说世子爷过来,特意作了个谱子,世子爷可要听听?”
陆持还没有说话,就有小厮抬着一面巨大的屏风进来。
屏风将诺大的房间分出一个小空间来,有一名女子从侧门进入,缓步走到中间,然后坐定。她的身影投在屏风上,影影绰绰,有种朦胧的美感。她抱着琵琶,手指从弦上划过,一阵清脆的响声之后,美妙的琵琶声便从手中倾斜而出。
陆持看着屏风上的影子,忽然想到沈棠。在伯恩王府的这些年,沈棠也不是全然在照顾他,盛京中贵女所学的,她一样都没有落下。身边的人都知道沈棠擅长诗书,很少有人知道,沈棠真正擅长的是长琴。
俗说琴声能够反应一个人的心境,当真是没有错的。那日沈棠在抚琴,他刚好从院子里路过,琴声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绝望,绝望之后便是挣扎,如涅槃的凤凰最后浴火重生,回到一方天地中。
他缓步走进去,弹了一半的曲子戛然而止,小姑娘瞪着一双湿亮的眼睛,怯生生地看向他,眼神里写满了惊恐。
当时他怎么说来着?时间过于久远,他倒是有些记不得了。但是从那次过后,沈棠便再也没有弹过琴。
现下想来,心中倒是有些怅然,越发想念起家中的女人。她身子娇气,每每受不了几回便哑着声音说不要。现在她又有了身子,几乎没有停歇地在外面奔波了两个月左右,不知道一个人在府中怎么样。
念及此,他的心中染上了一股焦躁,想要立即回去,亲眼瞧瞧才算是放心。
刺史见他一直盯着屏风,以为他是对自己的女儿有了兴趣,心中一喜,给旁边的人做了一个手势之后,便举着酒杯劝起世子爷的酒来。
“世子爷,来了汾阳,若是有什么需要下官去做的,只管吩咐了。来,下官敬你一杯。”
“世子爷,下官也敬您。”三司得了眼色,也举着杯子开始敬酒。
陆持只喝了一杯,便说要提前离场。司兵还想要劝,被陆持一个眼神扫过去,所有的话都吞了下去,端着酒杯自己一口闷了。
出门的时候倒是发生了件不大不小的事情,一个披着墨绿色斗篷的女子撞了过来,恰好撞进陆持的怀里。
女子身上有浓重的熏香,她慌乱得地站起身,一张脸上写满了惊恐。在看见陆持的脸后,面上布满了绯红,娇羞无比,手指不停搅弄着帕子,刻意将声音压低,显得有几分甜美来。“是梦羽没有看清脚下的路,请公子原谅。”
她说了慌,其实她是故意撞上去的。
先前爹爹同她说,会有一个世子爷来汾阳,若是她能够好好把握住机会,抓住世子爷的心,成为世子夫人,那她在盛京中都是人上人。她起初有些不乐意,心底瞧不起那些吃喝玩乐的世家子弟,觉得自己日后嫁于的,定是这个世间最有能力的男儿。
可现在见人一面,心头便有小鹿直跳,满心满眼都是眼前的男人,先前的话记不起来半分,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陆持眉头微皱,眼尾上翘,透着薄凉,“若是眼睛这点用处也没有,那的不如挖掉算了。”
项梦羽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陆持直接向外面走去,半分眼光都不曾分给她。
他的住宅离天香楼有些远,让车夫加快了脚程,紧赶慢赶回去的时候,沈棠还是歇下了。
良辰在外面守着,看见他来连忙上前行礼,才说:“今日姑娘也不知怎么了,晚上的时候也没有吃多少的东西。”
“她现在睡了吗?”
“先前躺下了,也不知道有没有睡着。”
陆持已经有几分醉意,顿了顿往里面走,“若是等会她还醒着,就送些进来。”
里面的烛火已经熄灭了,女子在里面躺着,也不知道有没有睡着。陆持的声音压得有些低,朝里面问了一声,“睡了么?”
沈棠其实还没有睡着,她有些认生,又是自己一个人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呆着,在床榻上躺了半天,也没能够睡着。可她也不想去面对陆持,索性就装了睡着,没有应声。
但是呼吸声还是出卖了她,暗夜中,陆持的笑声有些低沉,含着几分促狭的意思。他转身去烛台旁,拿火石将蜡烛重新点上,屋子里瞬间就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