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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离停在阵前,瞳仁转眼便为剑芒点亮,一波又一波流云似的光晕流转于万剑之上。剑气由昆仑山上的冰霜浸润,如雪,如霜,拂来刺骨的寒意。

眼前万剑齐发,密不透风地铸成了一面冰凉的不近人情的剑墙。

剑如其人,谢烬渊大多时候也是不近人情的。

她想。

明明已经跨过昆仑山,作了那什么天师,放任道宗在凡界落地生根,可镇守非凡之界的剑阵,由百年之前的十剑变成了如今的万剑。

十剑将误闯的凡人拒之门外,可万剑又是要将何人拒之门外。

两面三刀,两面派。

她又想。

孔寒见木离垂眉不语,只好问道:“木掌门,这万剑阵该如何破阵?”

木离掌心相合,一面回想记忆中的剑诀,一面默念道:“念去去,不如,不如,归去。”

万剑阵纹丝不动,她思索了片刻,恍然回过神来,心中复又默念:“念去去,不离,不离,归去。”

一字对一诀,‘去’诀,‘不’诀,‘如’诀往复。

此剑诀原本念作:念去去,不如,不如,归去。

是谢烬渊的剑阵口诀。

她从前老是偷偷看他练剑,看得多了,也就学会了。

此一诀乃是剑阵,最不易学。

她悄悄会了,便想着要去谢烬渊面前炫耀,却被他的十剑打落了长剑,人也落到了枯树叶堆了,落得一身狼狈。

她当时输得气急败坏,又想起自己每每寻着时机来偷看他练剑,与他‘偶遇’于山间,林地,市集,梓芜峰间,可他却一直无动于衷,整天端着一张冷脸,宛如冰雕。

她撂下一句狠话:“谢烬渊,你究竟喜欢我么,你要是不喜欢我,我就再也不来找你了。”

可是她当时并不想听他口中答案,撂下此一句,就一溜烟跑回了玄天峰,憋着再不去找谢烬渊。

一憋就憋了整整一个月,正愁无事可做的时候,她就听说隔壁乐天派新得了一只奇兽,能生金蛋,她便凑热闹地去瞧了瞧。

谢烬渊竟然也在,看上去气定神闲,一派霁月清风。

木离脸上挂不住,想一走了之,人刚出了乐天峰,就被谢烬渊叫住了。

他递给自己一柄长剑:“我们再比试一场。”

木离气恼地捉过剑,朝他刺去。

谢烬渊不疾不徐地避过:“你不是会那剑诀么?”

木离瞪他一眼,屏息凝神,一字对一诀,心中默念:“念去去,不如,不如,归去。”

长剑却并未化阵。

谢烬渊却也不动。

木离沉下心来,又在心中回想了一遍谢烬渊如何化阵,掌心相合,再次默念口诀。

她终于掌握了关窍,长剑忽而震颤而起,化作了五剑,朝他而去,又齐齐在他眼前猛然顿住。

她没好气道:“你为什么不躲?”

谢烬渊却问:“你为什么停住?”

木离不愿答,收了剑诀,将剑还给他,硬声道:“此口诀不好,我要将它改成,念去去,不离,不离,归去。”

这样一来,每念一诀,谢烬渊便会想她一次。

她本以为这等无稽之谈,谢烬渊会不予理会,他却说:“随你。”

她犹记得她当时想,兴许谢烬渊终于还是喜欢她了。

随着心中最后一字落下,剑诀结成,眼前的万剑阵轰然作响,剑气如虹,绵延荡漾开来。

万剑齐列的阵门霍然朝两侧伸展,剑墙之中裂开了一道开口。

木离唤道:“青檀。”

白鹤振翅,往那开口飞去。

身后传来几声破空声响,孔寒回头一看,竟似几个丁香色道袍的道人:“官道!”

木离头也不回:“他们一路跟了这么久,想来也是想渡过昆仑山。”

“那如何是好!”孔寒自不知有人尾随,尚还沉浸于震惊之中。

没想到,木离只是冷淡地说道:“凭他们几个人,过不了昆仑。”

飞鹤穿越开口的刹那,几道剑光朝飞鹤之后的道人飞去。

铁器铮然撞响,只见道人手中的法器下一刻便化作冰凌,碎成粉末。

寒光如雪,几个道人脚下的法器也开始结冰,摇摇欲坠。

飞鹤穿过开口,剑阵猛地合上,消散不可见,昆仑山另一端业已融入漫天夜色,云雾缭绕之中,只余暗沉沉的黑夜与空中徐徐飘散的白雾。

孔寒扭回头,好奇地打量着昆仑山另一端的世界。

暗夜之中,山影树影,都和他熟悉的世界并无不同,只是茫茫天地间,不见灯火与人烟。

“青檀,下去歇息罢。”木离摸了摸鹤顶,开口道。

疾行一日,又遇刁难,此路途不轻松。她顺势看了一眼肩头的小鸡仔,见它也只是恹恹地蹲下。

她点了点它收拢的翅膀:“你也歇歇,歇好了,便去自寻一处好山好水,修炼成人罢,昆仑山下也有不少好地方。”

小鸡仔却没有回应,双眼紧闭,蹲着一动不动。

白鹤落地,青檀便化作了人形。

他细看了木离一眼:“掌门,可是无碍?”

木离笑道:“我能有什么碍。”

青檀点头:“掌门出关不久,切不可勉强,此次回了玄天峰,可安心一段时日。”

孔寒在一旁立着,忽觉身份尴尬,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

青檀侧头看他局促,便道:“孔道友,待你上了玄天峰,便可同峰中道人一道修习。”

木离劝道:“你既过了昆仑山,就好生修行罢。”

孔寒沉默了一息,缓缓地点了点头:“多谢木掌门,青檀道友。”

三人席地而坐,各自打坐调息。

木离闭着眼睛,忽觉肩头一松,她睁开眼睛,见那小鸡仔已经跃下了肩头,几步跳跃,朝身后的密林而去。

“你真走了?”

她问完又觉好笑,灵兽幼兽似乎灵智也时有时无,大约是遵从天性罢了。

小鸡仔却又回头看了她一眼,再往林中走了两步。

它走得很慢,频频回头。

木离笑道:“怎么,又舍不得我?”

话音刚落,小鸡仔却头也不回地朝林中深处而去。

木离回身,继续凝神打坐。

坐了没一会儿,她却下意识地去寻找小鸡仔的气息。

越来越微弱。

果然有些古怪。

她眉头微皱,坐不住了,睁眼道:“我去瞧瞧。”

寻着微弱的气息,木离走到了林中,向上攀爬,拐过几棵枝干合抱的怪树,一个半圆的洞穴显现而出。

她愣了一瞬,才往洞穴的西侧看去,低洼处却是填满了枯叶。

灵犀洞。

都快忘了昆仑山中还有这么一处地方。

天际破晓,一点日光透过枝叶洒了下来。

她定睛再看,果真是灵犀洞,石洞上尚可看见‘灵犀’二字,只是洞旁的潭水早已干涸。

她来过这里。

此潭水清,一头扎进去,皮肤被凉凉潭水漫过,舒服得伸展开四肢,在湖中游来游去如一尾游鱼。

那一年她还未结丹,法术也学得潦草,略略通些皮毛,她口中念了一道新学的玄变诀,化作了一只金色的鲤鱼。奈何她学艺不精,玄变而成的潭中鲤鱼不能在水中畅快呼吸。

她只得把鱼头伸出水面,张着鱼嘴出气,可还是不舒服。鱼尾又沉又重,纵使摆尾,她也直往水里下坠,一连吐了好几个泡泡。

她又默念了玄变诀,想要变回人身,可惜试了数次,不知道是哪一处不对,始终变不回去。

眼看就要作为一只金鲤鱼,淹死在荒无人烟的灵犀潭中。

夭寿啊!

忽而,潭水翻涌,将她托上了潭边的草丛。

她终于可以呼吸了,大口大口地喘气,鱼尾本能地弹跳了数下。

她的一只鱼眼睛压在草里,只能用朝上的一只眼,转动眼珠,左右而顾。

一道阴影覆盖上鱼身,来人逆光而立,问她道:“是人?”

木离大叫道:“是人!不是妖!”

他俯下身,捏住她的尾巴,把她提了起来。

木离像风中倒挂的鱼干,转过两圈,才看清了他的面目。

他穿了一袭素白道袍,腰缠朱锦,袍身金丝纹路一路自肩头洒下,头竖青玉冠,冠上雕刻飞鸟形制。

冠下两道英眉,一双凤眼澄澈,只目不转睛地审视着她。

黑曜石般的瞳仁里倒影着一尾金鲤鱼。

谢烬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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