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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没出门之前便与那些人说要在丹阳城过一夜,他们定然不许,还会要挟她告诉李承璟,先斩后奏,他们便拿她没办法了。
只是下回出门,又要一番周折。
吴嬷嬷对崔茵要来买纸墨不曾疑心,上回那个真人便对崔茵的字赞叹不已,像是寻到了知音一般,本想与她探讨探讨书法心得,却因为崔茵听完阿珩的情况不好,郁结在心,只得作罢。最后还请她常来道观,切磋一番。
崔茵挑了丹阳城客人最少,也是最昂贵的一处铺子,匾额似乎是哪个高门士族的家主题字,鲜少有人光顾,看样子不是普通百姓能买得起的。
她进门打量着陈列,掌柜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这妇人通身的气质和装扮,一看便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子,看她挑挑拣拣,似乎对这些都不满意,掌柜连忙迎上去,“这位夫人,若是都不满意,楼上还有珍藏的佳品,轻易不示人,您跟我来。”
一行人便往楼上去了。
谁也没注意到,大门处,有人静静走了进来。
第10章
崔茵并没有多少真的要挑选笔墨纸砚的心思,她心里总是记挂着阿珩,又听了那真人的话,愈发不安。
即便李承璟答应她会带她见阿珩一面,可那又怎样,能见一次,还能让阿珩一直待在她身边吗?
无论如何她是信不过李承璟了,那样一个视权力比什么都重要的野心家,自己对他而言不过是唾手可得且挣脱不掉金丝雀。
她没有别的牵挂,只想要阿珩。
李承璟即便接回了崔五娘做正妻,也不可能会放弃阿珩,毕竟那是他的第一个孩子,想必他早已经与崔家谈好了条件,要崔莹抚养阿珩。
可是崔莹迟早会有自己的孩子,她怎么会善待占了世子之位的阿珩?
如此一来,想要和阿珩团聚,只能见崔家人一面,从他们身上下手。
李承璟送她来钟山便是为了避开他们,要想无声无息联系到崔家人不是件容易事,若是被李承璟发觉,后果不堪设想。
掌柜将她引到了二楼,请她稍等片刻。
崔茵忽然对吴嬷嬷道,“我有些饿了,听说丹阳城东有家糕饼铺的截饼是用牛乳所作,阿嬷,你去替我买些吧。”
吴嬷嬷有些犹豫,上次的事情还历历在目,“不若老奴在这里陪夫人,叫春草去买吧。”
春草哼了一声,“阿嬷看得懂纸的样式还是懂哪方墨好?”
言外之意是说她留在这里陪崔茵没什么用,吴嬷嬷只好道,“夫人挑完了且在这里等着,老奴去去就回。”
一旁的掌柜搬来一个匣子,打开,是各色精致的墨。
掌柜一边介绍,一边悄悄抬眼打量崔茵,装作不经意的问起,“夫人请看,这一套唤做名花十友墨【1】,云龙为纹,雕刻名花,桂花为仙友,梅花为清友……话说夫人方才命人去买的可是牛乳截饼?”
崔茵垂眸看墨,轻轻点了点头。
掌柜有些不解,“这牛乳截饼一向是北人爱吃的,倒是很少见士族家的女郎买……”
春草笑道,“掌柜真是心细如发,我家夫人便是江北人士,近些年才南渡至此。”
话音刚落,掌柜的瞪大了眼,忽然变了脸色,砰地一声将匣子合上,拿了回来。
崔茵皱眉,“掌柜的这是何意?”
掌柜原以为她是建康哪家高门的女眷,一听是江北来的,眼神里充满了不屑,“快走快走,既不是什么士族名门,也不看看我这铺子是什么地方,也敢进来挑挑拣拣。”
他脸色大变,“快走。”
饶是崔茵有心理准备,知道这世道尊卑分明,却也没想到掌柜变脸如此之快。
不过她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借由这掌柜之口,将自己在丹阳城的消息传到崔家人口中,便有心与他掰扯。
“不过一方墨罢了,我买得起,何须看什么门第。”
掌柜冷着一张脸,“楼下应有尽有,只是传世名墨万不能流落到寻常人手里暴殄天物。”
“你!”春草挡在崔茵面前,瞪着掌柜。
这掌柜却全然不惧,挥手叫来几个人,要将她们赶出去。
几个人上来就要推搡春草,趁机动手动脚,春草将崔茵护在身后,“你们住手!夫人,你先走……”
眼前一晃,几个原本扯着她的男子被一道黑影挡了回去,撞在后面的柜子上。
崔茵站在楼梯口,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一脚踩空,差点跌下台阶。
后背却撞上了一个熟悉又温热的怀抱,顾不得脚踝一阵剧痛,崔茵侧脸抬眸,撞上了一双静如深潭的眼睛。
她为了站稳,抓着他紧实有力的手臂,浓睫微颤,低低地叫了声,“……萧郎君。”
萧绪桓扶着她单薄的肩膀,不敢用力,仿佛微微一捏,那玉骨就要折碎,等她慢慢站稳,随即松开了手。
崔茵螓首微垂,只觉得方才他触碰过的地方微微发烫,心有余悸,没来得及思考他为何出现在这里,“多谢。”
春草呆呆地看着娄复过去将几个人押到一旁,厉声警告,那掌柜也不复先前盛气凌人的模样,一口一个大侠饶命。
等旁边崔茵轻轻挪动脚步,因为脚踝扭伤轻轻“嘶”了一声,才连忙过去搀住她。
“夫人可有受伤?”
萧绪桓见她眉间轻轻蹙起,还极力伪饰,先开口问道。
崔茵连忙摆手,“没有,没有,多谢萧郎君。”
她有些懊恼,怎么两次遇到他,都这样狼狈。
看着他似乎很是关切的模样,崔茵也不好冷落了他,睫毛扑闪,“萧郎君也来这里买墨吗?”
问出口才觉得有些不妥,他一个武将,应当使用不到这些,即便买墨,也不会到此处。
萧绪桓倒是没有介意,轻轻笑了笑,“萧某一个粗人,不懂这些,只是路过此地,想起家中阿姐喜欢,便随便进来看看,没想到在这里遇到夫人。”
远在建康的萧楚华不禁打了个喷嚏,叫人关紧门窗,嘟哝了两声,“今年怎的这样冷……”
他眸光一寒,转头看向铺子的掌柜,“不知夫人因何事起了争执?”
崔茵觉得此地不能再多待了,便迅速解释了一番缘由。
说完轻轻看了他一眼,心跳有些快,不知是怕被他怀疑,还是面对他,就有些不自觉的紧张。
萧绪桓只是抿了抿唇,旋即道,“如此拜高踩低的风气,夫人不必放在心里。”
“夫人怎么来的?我见门口没有马车。”
崔茵支支吾吾道,“还有一个嬷嬷去替我买糕饼了,我和婢女还要在旁边的茶馆等一会儿再走。”
说着便扶着春草的手要下楼,脚腕疼痛,任她如何伪装都敢用力,下楼时的动作踉踉跄跄。
萧绪桓担心道,“夫人的脚真没事?”
她心虚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有些扭到了。”
“我背夫人下楼?”
崔茵闻言赫然抬起头来,盈盈的一双剪水秋瞳写着慌乱,“不必了。”
萧绪桓轻轻叹了一口气,“夫人这是信不过我,我从军多年,对这些伤势最是有数,夫人方才扭的那一下,若是不及时静养,一味用力,将来怕是会落下跛足……”
只见那双杏眸瞬间有些迷蒙,“当真吗?”
“当真。”
他颇为关切地伸出手,声音低沉醇厚,恍惚间有种让人心安的感觉,“夫人要萧某帮忙吗?”
崔茵哪里还能拒绝,轻咬贝齿,想着又不是第一次要他帮忙了,还是伤势重要,便轻轻点了点头。
娄复在后面嘿嘿笑着,嘀咕道,“原来将军还会这么哄骗小娘子……”
春草回头,疑惑道,“你方才说什么?”
娄复赶紧捂住嘴,“没什么没什么,春草姑娘,真是巧,咱们又见面了,你还没问过我的名字呢,我叫娄复……”
*
隔壁的茶馆里,萧绪桓要了一个临街的阁子,吩咐娄复去买药。
崔茵不想再麻烦他们,婉言拒绝道,“已经麻烦萧郎君多次了,这些小事,等嬷嬷回来再去买的。”
萧绪桓不好逼迫,不然显得有些奇怪,便说好。
崔茵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想起自己对他编的谎话是自称寡居的江北女子,心里有些七上八下,一面觉得他好心,一面觉得不安。
不过她想,他这样的人,身边怎么可能缺女人,自己一个“寡妇”而已,他应当不会有别的意思吧。
萧绪桓见她鸦羽似的睫毛眨呀眨,娇艳如海.棠般的面容上微微有些紧张,便坦诚布公道,“夫人应当知道萧某是谁吧。”
崔茵一惊,觉得他那双眼睛内看透人心,只好点了点头,“先前听这位小郎君叫您将军,您又姓萧,大概就猜到了。”
她觉得不该再随意称呼他,便补了一句,“大司马。”
“妾能得您相助,不胜感激。”
萧绪桓摇了摇头,“夫人不必这样客气,您瞧,这里没有人认出我,夫人还是唤我萧郎君吧。”
崔茵乖巧地点了点头。
他主动说起,“夫人定是疑惑,萧某为何总是帮您。”
不等崔茵张口解释,他继续道,“那晚得知夫人是江北人士,萧某便觉得该帮夫人。”
“萧某十四从军,毕生所愿便是光复故土,北伐成功,听闻夫人从北地被迫南渡的际遇,很是同情,只遗憾自己如今一事无成,都是空谈。”
崔茵连忙摆手,“不,不,妾有所耳闻,萧郎君此次北伐,已经攻下了洛州与相州一带,妾虽一介女子,却由衷佩服。”
她心下为自己对他曾有的怀疑感到难堪,双颊飞红,赶紧移开话题,“哦,方才听萧郎君说,萧郎君的阿姐大概也喜欢修习书法,妾虽不才,对笔墨纸砚倒是了解一二,萧郎君要是想买给令姐,妾斗胆向您推荐几样。”
萧绪桓脑海里闪过萧楚华一看书就头疼的模样,正色道,“那就多谢夫人了。”
说着命人取来了纸和笔,看崔茵认真写字。
娄复憋笑,想着小娘子都喜欢重情重义的郎君,便替自家将军说好话,“夫人有所不知,我们郎君常年在外征战,朝廷惯例要留武将的家眷在建康,以彰忠心,可我们郎君至今没有娶妻,家中只有一个姐姐,郎君不忍姐姐替自己受那么多委屈,每次立了功,都请朝廷封赏自己姐姐。”
萧绪桓皱眉看他一眼,娄复却吐了吐舌头。
崔茵愣了愣,“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听说令姐封了郡主,原来都是萧郎君重情重义。”
“萧郎君,您对姐姐可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