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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窗的一侧放了个竹凉榻,地面通铺着分外光滑干净的方形青花莲纹瓷砖。
萧偃忍不住点头叹道:“卫凡君,果然真是个会过日子的人啊!”
巫妖的骨手从宽大的法师袍下伸出,掌心向下,细碎的符文犹如旋涡一般在掌心下旋转着,雪花凛冽,丝丝寒意生起,一个巨大的符阵在光滑的水磨石地面呼应着浮现出来,形成一个奇妙的幽蓝色符阵,无数暗色涟漪在符文周围扩展开来,然后又倏然收缩,变成了地面上花方砖中的一块。
看上去那块方砖和旁边的方砖完全一样,萧偃忍不住走过去细看,却忽然感觉腰上一紧,一只骨手已揽住他带着他踏入了阵内。
萧偃只觉得眼前一黑,再一亮,人已回到了自己寝宫幔帐后。
原来这就是传送阵!
神乎其技!
第20章 淡淡星
得了安国公效忠的萧偃心满意足,在寝殿里慢慢脱着衣裳一边道:“果然是三朝的老狐狸,虽说知道他必然还有别的后手,但这姿态做得叫人舒服。”少不得给他点甜头,萧偃心中想着。
巫妖隔了一会儿才道:“确实对你是个助力,能很清晰感觉到你身上的龙气更醇厚一些。”不再是之前若隐若现时有时无了,看来那个看着是个普通老头的国公,手上掌握着不小的势力。
而萧偃有人追随,显然那属于人王的气运就越强。
萧偃躺了下去,将锦被盖好,平整规矩,却又握着魂匣问:“当时我发现的那个密室里,还有您的东西吗?”
巫妖道:“无,我是魂体卷入了时空乱流,沉睡了许久。”
萧偃松了口气:“好,那那密室里的东西,我且拿来做点事。”
巫妖没追问,一个小皇帝,要招揽人,自然有需要钱财的时候,那密室显然是前代皇帝留下来的遗产,是他该得的。他此前分文未取,只带走了魂匣,既不被突如其来的财产惑了心智,也不被超出常理的幽魂吓得惊慌失措,始终不骄不躁,理智慎独,这是他当初坦诚相告小皇帝自己来处的原因。
凡人的钱财他并不缺,之前小皇帝也看到他轻易拿出一袋金银币,却只是让人买了宅子记在自己名下。现在要用那密室里的钱财,那自然也有别的用处,皇帝虽然年少,却深谋远虑,心思缜密,自有打算,他并不多问。
巫妖大部分时候都很安静,萧偃不知道巫妖想什么,摸着那魂匣只觉得安心,很快合目睡去。
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春雨。
巫妖化身一点微光萤火,慢慢飞了出去,悠悠荡荡到了后花园。
早春的御花园里草木并不繁盛,冰冷雨丝中安静极了,只有丝丝雨点落在簌簌叶片上,天空浓重的云层,看不到月亮和星星,一丝微光也无,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犹如冥灵之国。
一处灌木丛下,一只小小尚未断奶的黑猫不知何故离开了母猫,垂死一息,身上漆黑的猫湿漉漉狼狈地趴在泥里,脏兮兮的,身上皮毛破裂绽开,仿佛被什么人残忍地用利器割裂虐打过。
它原本已气息奄奄,却不知为何,仿佛知道有什么巨大恐怖的存在靠近而勉力睁开眼睛,盯向了虚空,它双眼已被剜去,只留下两只血洞,但却又仿佛能看到一般注视着巫妖的方向。
黑猫通灵,看来在这低魔的世界也比一般生灵要敏感些,连死前的怨气,都能召唤到他。
巫妖惨白色的魂体悬在万千雨线中,垂头问它:“愿为吾奴仆吗?灵与肉,一切奉献于吾,为吾奔劳,并以汝之憎恶和残暴供奉吾。”
黑猫细细喵了一声。
巫妖又凝视了它一会儿,伸出骨手食指,黑猫张开嘴,细小舌头微弱无力地舔舐了那只苍白的骨指。
冰冷的雨夜中,一个苍白如鬼火的符印在御花园里只是幽幽闪了一瞬,契约已成。
比拳头大不了的小奶猫在黑暗中如同一团黑色的浓烟,轻悄窜过赭红色的栏杆,跃过檐角,四爪如冰,履霜带雪,奔跑速度太快只看到冰白光带一刷而过。眼洞处是两簇碧绿幽静的幽火摇曳,亮得仿佛带着仇恨。
“去吧,带着你的怨恨和憎恶,去夺取恐惧,那是不死魂灵最美味的食物……汝为——噬魂者。”
“吾赐汝潜行、尖啸、噬魂之技能,灵魂震啸是你的特长,冰霜利爪乃吾赐你的武器,去将那最美味的食物,奉献给你的主人。”
“吾乃死灵之君,汝之君主。”
春雨淅淅沥沥下到后半夜便住了,天上厚厚的云层终于被风吹开,露出了淡淡星光。
而宫里的某个深处,传来了惊恐的哀嚎声。
而这离贵人住的宫室实在太远,并没有惊扰到贵人。
御花园里,巫妖坐在一块山石上,淡淡星光照下来,只看到法师袍的兜帽下,巫妖眉目沉静,一动不动,静谧而美好。黑猫犹如一缕轻烟涌了过来,停在他足边,垂首将叼在嘴里的一块宝石吐在他足边,讨好地围绕着他的脚转了一圈,喵喵喵地叫了声,仿佛在讨好。
巫妖垂头看他,骨手垂下,拾取起那块晶莹剔透的鲜红色宝石,捏在骨指间看了看:“成色不错,看来作恶多端,饱含了这么多的戾气。”
黑猫乖巧坐着,黑烟一般的尾巴摇了摇:喵喵喵。
巫妖将那块宝石握在掌心,宝石化成一缕轻烟没入了魂体内,虽然杯水车薪,但胜在不必自己动手。
巫妖叹息了声,想当初他挥手便可制造死冥领域,创造万千不死魂兵,如今却只有这样一只小奶猫效忠,他伸出骨指点了下黑猫,黑猫喵喵地就地打了个滚,翻出了毛茸茸软乎乎的浓烟一团的肚皮,发出了呼噜噜的声音。
巫妖看了眼天边:“自己玩去吧,不可伤人命。”
黑猫乖巧喵了声,黑影如云雾,向虚空中一跃,很快融入了漆黑的黎明黑暗中。
第二日,萧偃按时起身,今日不是上朝日,但他每日都是这个点起了要去上书房听大学士讲课。
然而却见几位伺候冠袍带履的执事内侍都面有惶色,萧偃便问:“可是有事?”
他虽年幼,却一贯威严雍容,因此内侍们倒也不是敢瞒他,毕竟如此骇人大案,还发生在宫掖之内,此事瞒不了。
何常安低声道:“禀陛下,西宫那边伺候丽太妃的有个内侍,昨夜不知为何双目被利器所剜,嚎叫不已,神志不清,状如疯癫。太妃娘娘们都吓到了,一大早都去慈福堂那儿求太后娘娘,请普觉国师进宫念念经呢。”
萧偃有些吃惊:“母后那边可有受到惊吓?可传了御医?另是否已传刑部进来查勘现场?此事关宫禁,不可有失。”
何常安道:“皇上放心,西宫那边偏僻,并没惊动几人,又有宫禁,丽太妃那边怕得厉害,一夜没敢睡,却也没敢扰到太后娘娘和皇上,只让人勉强替伤者裹了伤,安抚着不许他乱跑。一大早太后娘娘听说了,立时就传了端亲王和刑部尚书,宫门一开就已进去查勘,只是昨夜下了大半夜的雨,屋内却干爽非常,除了那叫侯三的太监自己的血迹和足印,未看到有可疑痕迹。”
萧偃端过燕窝粥来,执了银勺喝了几口:“莫不是熟人挟恨报复?”
何常安只道:“这可得等刑部的大人们查案了,只是太后娘娘传了话,宫里这几日必得加强宫卫,皇上身边片刻不能离人。”
不离人?他才在外边弄了个房子……萧偃心下有些怫然不乐,但面上却仍淡淡:“母后那边也须加强宫卫才好,既是在西宫那边伺候的,想来在宫里伺候也有些年头了,怕不是从前得罪了人。”
旁边一个捧着茶水伺候名唤八喜的小内侍低声道:“皇上英明,那侯三小的们听说他手辣着呢,常常有人见他私下在自己院子里杀猫吊狗,剜眼剁尾的取乐,只是那丽太妃重用他,待人看着也没什么大问题,平日没人敢说罢了,现咱们私下都说他怕不是中邪了,被那些虐杀的脏东西给取了命去呢。”
何常安连忙呵斥道:“就你知道多!在皇上跟前胡吣什么呢!道听途说的也没个根据。”
八喜嘿嘿一笑,知道萧偃一贯待下宽仁,倒也不大紧张:“我可没瞎说,他院子树上现还挂着剥下来的皮,血淋淋的瘆人得很,我有个老乡和他一起进宫的,如今也在西宫那边伺候着,都说他那是遭了报应,白日还亲眼看他无缘无故从厨房里扯了只还吃奶的猫走,都知道到了他手里定是有去无回的。”
萧偃脸色一沉:“百兽亦有灵,行此等残忍事有伤天和,传令去内务司,严查内侍宫女,如再有此等人行此孽事,必严惩之,逐出宫去,不可留在宫内。那侯三,也让司礼监安排下,挪出宫去,着刑部安排人监守审问。”
何常安连忙道:“皇上圣明,小的一会儿就去传皇上口谕。”
萧偃将袍袖整了下:“宫里既有此等血案,恐母后受惊,朕去问母后安,上书房那边先替朕告个假。”问太后安这是皇帝孝顺,更何况宫里又是这般大事,何常安自然知道太傅是不敢说什么的,连忙应了派人去前头上书房传话不提。
慈福宫内,孙太后果然面色不虞,一旁的丽太妃在下首侧坐着拭泪,眼圈通红。
孙太后看萧偃进来,才命人看座:“皇上坐罢,此事还是丽太妃平日御下不严,孽力反馈,哀家已传了普觉国师速速进宫,一会儿做个法事,宫内也须得好好整饬一番宫务才行,哀家平日里一贯吃斋念佛,谁料宫里竟然有此等恶人!虽则恶有恶报,到底哀家心有不安……”
正说着话,却见外面又来传,端亲王萧冀求见。
孙太后命人传见,一边对萧偃道:“皇上也大了,宫内此等大案,自然也该让皇上知晓,哀家清晨闻之此事,便已命端王进宫,督着刑部,必要将此案审个水落石出,皇上身旁这些日子,也不可轻忽了,必不能离了人。”
萧偃应了,却见萧冀已大步走了进来,他年约四十,身材十分高大,因是辅政亲王,王服在肩上绣有五爪行龙,走进来只让人觉得龙行虎步,凛然生威,肩上行龙只似腾云飞起。
第21章 点点云
萧冀上前给萧偃和孙太后行礼,孙太后忙命免礼,只问道:“可查出什么线索吗?到底是人为,还是果真是鬼神报应邪魔作祟?”
萧冀面上微微有些无奈,只拱手道:“刑部诸官已在查验现场,昨夜下雨,但现场房内却十分干爽,且那侯三惊叫之时,他房外伺候着的小内侍就已奔入房内,只看到侯三一人捂着眼睛在地上打滚,嚎声惨烈,身侧却无一可疑人,门窗紧闭,无人进出的痕迹。”
“仵作验了伤口,伤口看起来很像是被猫一类的野兽抓伤,却又比一般的猫爪锋利,准确无误地将双眼抓出,两只眼球落在地上,伤口痕迹利落。但却验不出其他动物的毛及足印。而且,出血量偏少,伤口仿佛被急冻收缩,有冻伤的淤血,导致并没有出多少血,这与常理不符。”
“伤者一直处于神智混乱中,一直含糊其辞地狂呼乱喊,无法问出什么有效信息,已命御医诊治,看能否使其恢复神智。”
“审问了他白日见过的人,只知他白日未当值,去御膳房时因看到母猫喂数只小猫,便顺手拿走了一只黑猫,御膳房的内侍们未敢说甚么,经查问他平日交往的同乡、共事过的内侍,其确有嗜虐习惯。从前先皇还在时,只遮掩着无人知晓。随着太妃迁居西宫后,因着地处偏僻,便不太遮掩。都说他时常将猫狗等幼兽,御花园里的水鸭鸳鸯幼禽等带回院中虐杀。”
“当晚西六宫当值的侍卫也已一一询问过,均称都有在岗,并无懈怠失职,且事发为寅时一刻,侍卫总管刚巧带着巡查的侍卫路过英粹宫,并无异样。“
“当晚的更夫、服侍太妃的宫女亦已询问过,并无异样直至听到侯三惊叫。”
萧冀叙述事情清晰缜密,口齿清晰,倒是解释得颇为清楚。
孙太后追问:“如此说来,难道真是邪祟?”
萧冀道:“如今刑部推测是有人挟私愤报复,驯养操纵猫或者虎豹、猴子等一类的凶兽进入室内伤害侯三,此人必定熟悉宫务,已安排推官仔细勘察,查访宫内是否有人豢养此类野兽或是猛禽。皇上和太后娘娘不必过于忧心,若是寻仇,不会随意伤及无辜,臣已命近卫加强宫防。”
子不语怪力乱神,萧冀青年曾掌军,倒是不惧鬼神也不信有邪魔,但一番踏勘下来,线索有限,倒也教人好奇如何能入室伤人而不留痕迹,驯猫或者猴、鹰之类的线索确实是最可能的。
孙太后又问了好几个细节,又细细叮嘱了一番,才放萧冀离开,待萧冀走后,才和萧偃道:“端王实在过于严肃,一句不肯多说,但哀家看这驯猫驯鸟,岂能如此称心如意来去自如?幸好普觉国师已到了,哀家命人先带他去西六宫做场法事,驱驱邪。皇上您是金贵人儿,莫要去那等腌臜地方,以免撞客了。你也陪了我这半日了,且先回宫歇着吧,仔细点儿,身边莫离了人。”
萧偃应了刚要起身,丽太妃却在下头跪下,眼睛红得犹如桃子也似,楚楚可怜:“皇上,太后娘娘,发生了这等事,我那英粹宫,如今是绝不敢再住了,还请太后娘娘开恩,给我换个住处。”
孙太后道:“此事论起来皆是你御下不严,管教失度,不管是真有人挟私报复,还是邪祟作乱,都是你未曾约束,过于纵容之故,又能怪谁?”
丽太妃颤着声音:“臣妾只听凭太后娘娘罚我,无论什么我都认了,只是英粹宫我是万万不敢住了,还请皇上、太后娘娘体恤,换个住处。”
孙太后微微一叹,似是十分怜悯:“罢了,看你也是吓得狠了,这脸都小了一圈,只如今这西六宫都满了,你若是要住,只能和别的姐妹们挤一挤……”
丽太妃忙道:“我愿意!”
孙太后这才道:“那就去静安宫,和静太妃一块作伴吧,只是你这御下不严的罪过,还得罚,就罚你禁足一月,抄经十本,供奉佛前,诚心悔过才好。”
静太妃一贯懦弱,想来也不会说什么,丽太妃连忙起身谢恩。
萧偃看打发了丽太妃,便也起身回宫。
昨夜下了一夜的雨,白日已经放晴,淡淡春光下,庭中绿树发了不少嫩绿的叶芽,天光明媚,使得云影分外荡漾。
庭院内却是何常安带着几个内侍和几个僧人正在搭法台。一个少年和尚静立在树下,月白僧袍,朱红佛珠,瘦骨珊珊,气质出尘,正是代帝出家的祁垣,他已剃度受戒,剃掉头发,却越发显得他眉目宛然,犹如墨笔画就那一股天然清华之气。
他第一时间注意到了萧偃过来,上前深深稽首:“臣见过皇上。”他没有再自称奴才,也没有自称贫僧,只是口称臣。
萧偃有些意外,一边向书房行去一边问他:“你怎么也进宫了?是和国师一起进宫的吗?”
祁垣跟在后边,回道:“是与普觉师兄进宫做法事,师兄还在英粹宫,让臣带人先过来皇上这边做好法事准备。”
萧偃点头,又问:“在宝光寺可习惯?正好前几日得了串珊瑚蜜蜡佛珠,朕想着可以赠你,便让他们留着呢。”一边叫何常安:“何大监,去把前日得的佛珠拿来给普澄法师。”
何常安连忙小跑着亲自去库房拿佛珠。
祁垣道:“谢皇上恩典,寺里安稳清静,很适合修行。”
萧偃微一点头,已迈入书房内,却看到书案上供着一个白玉扁花瓶,瓶里插着几枝带着绿叶的菩提花,花穗洁白如宝塔状,叶片碧绿,清雅之极。
“宝光寺的七叶菩提长了千年,花开如塔,盛放如云,臣清晨摘下这最美最干净的一枝,供在佛前,诚心诵经九遍,才带入宫来,敬献皇上,祈求陛下百病不侵,邪魔不近。”
萧偃眉毛舒展开来:“卿有心了。”
祁垣面色沉静:“昔日我年幼无知,侥幸进宫伴驾,看皇上对身边宫人内侍,逆来顺受,不发一言,对皇上多有误会,如今时移世易,轮到我身处不堪,方知人世间有诸多不得已。皇上冲龄践祚,不能自主,却能韬光养晦,向曲中求全。思之过去种种冲撞之处,祁垣深感愧悔无地,陛下器量宽宏,深恩似海,祁垣日日只思想,如何报效皇上深恩。”
萧偃不意祁垣突然坦诚剖白起来,转头看了看他,想了下道:“朕倒也不是一开始便如此,昔日刚入宫,确有许多不习惯之处,但一旦有什么不合规矩之处,朕身边的奶娘、教养姑姑、内侍总管们,谁都能将我关入静室独处,不掌灯烛,只说让皇上败败火,静思反省,一关就常常几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