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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氏心里着急,琢磨着姑娘眼看都十三了,即便姑娘聪慧,这会儿再学,怕也比不得那些王侯府第从小养出来的。可谢澹偏偏又是皇帝。如今也瞧不出谢澹对她是个什么心态,就这么把叶初养在宫外,将来是要让她进宫做嫔妃,还是只把她当做小妹妹。
何氏对皇帝把叶初养在宫外,还要隐瞒身份的事情其实很是不解,便越发猜不透皇帝是个什么打算了。
要说他不重视叶初,却又不像,若说他重视吧,他一个皇帝,怎么也不给个名分封号,不明不白的把人养在这儿。
隔天谢澹一口气批完这两日积下来的折子,处理了一些政事,回来的就晚些,夜色深沉,他经过自己住的前院,脚步没停,径直往后头走去,进了外间没看到人,小丫鬟说姑娘沐浴去了。
“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姑娘说要等您回来。”小丫鬟瑟瑟躬身道。
“姑娘今日可有不舒服,饭都吃了吗?”
小丫鬟细细说了叶初一天的起居日常,早膳后听春流抚琴,还让叶菱教她下棋来着。小丫鬟说:“大约是午后吃了些果子,奴婢见姑娘晚膳用的不多,只用了半碗香菇鸡丝粥,几口小菜,就没别的了。”
“去叫厨房做些清淡好克化的宵夜送来。”谢澹道。
既然叶初在沐浴,他便先回自己院里,沐浴冲凉,换了件衣裳过来。
等他在外间坐了一会儿,叶初才沐浴完,披散着一头湿漉漉的乌发进来,一眼看见谢澹闲坐在塌上,叶初高兴地走过来。
“哥哥,你今晚怎么回来的晚了些?累不累?”
她说着,就攥着两个小拳头去帮他捶捶肩膀。谢澹看着她那两个糯米糕似的小拳头,白生生软绵绵,那点力气就跟挠痒痒似的,便失笑地捉住她的手。
“你还不如不捶呢,过来先把头发擦干。”
“擦了一遍了,还有点潮。”
谢澹带她去妆台前坐下,随手从丫鬟手里拿了巾帕,给她把头发仔细擦干,又拿了梳子细细梳顺。
两人之间,他这么亲手照顾她再正常不过,叶初反正是早就习惯了,何氏和一众丫鬟在旁边却没法坦然,尤其何氏。
这大晚上的,暑热乍起,叶初沐浴后只穿了件单薄的粉红色素罗女袍,一抬手便露出半截嫩藕似的胳膊。何氏这是头一回见他们两人私下相处,心里不禁又各种忐忑、各种揣摩,甚至想,这么晚了,两人又这样亲昵,陛下难不成是要……
这时宵夜送上来了,咸甜两样粥汤,甜的是牛乳冰糖炖燕窝,咸的是一道山药乳鸽汤,汤里鸽肉和山药炖得软烂,还加了鸽子蛋和萝卜,撇了油花,做的够清淡够滋润。
厨房应当是考虑到谢澹也一起吃,又切了一碟卤牛肉、一碟盐水鸭,配了两样松软的蒸糕一并送来。
谢澹晚膳用的早,又批折子处理政事忙到这会儿,确实也饿了,叶初看着他一连夹了几块卤牛肉,便也来了兴趣,尖着筷子给自己挑了一片尝尝。
牛腱子肉卤得稍稍筋道,大料和酱香比较明显,叶初不太喜欢这样味道的东西,一片牛肉咬了一小口,筷子一转,丢到谢澹碗里去了。
何氏顿时面色一白,却见谢澹十分自然地夹起那片牛肉吃了下去。
叶初晚间其实不太想吃东西,便只盛了半碗燕窝,拿小银勺一边慢慢悠悠地搅动,一边看着谢澹吃。谢澹用筷子夹下一块鸽腿肉,送到她嘴边哄道:“尝一口,这个汤还蛮好喝的。”
叶初张嘴把那块肉吃了下去,却摇摇头不肯再吃了。谢澹端详着她巴掌大的小脸嫌弃道:“整天也不好好吃饭,想把你养胖点儿可太难了。”
小姑娘也不反驳,就咧着嘴卖乖地笑眯眯。她对二人之间这些举动习以为常,可周围丫鬟们一个个低头红脸,实在是没法习惯,就连何氏也惊得几番变了脸色,总觉得心脏噗忒噗忒跳得厉害。
“酸梅,给我拿茶来漱口。”叶初喝完燕窝,放下碗叫丫鬟,一转头却看到屋里丫鬟们一个个屏息凝气好像木桩子,脑袋都低到胸口去了。
叶初着实有些纳闷,四个春还有这一屋子好吃的丫鬟们,明明白日里一个比一个嘴巧机灵,专会逗她说话开心,怎么每次哥哥一来,这些人就很变成闷葫芦了。
谢澹目光随着她瞥了一眼,自己吃完喝茶漱口,便随口道:“都下去吧,留几个夜间当值的就行了。”
丫鬟们悄无声息地收拾了桌子,迅速退下去了。何氏也跟着一起退下,出了门,一堆人站在回廊下面面相觑。
半晌,春江迟疑地低声问了一句:“何婶婶,您看……陛下这是要……我们是不是也该做些准备,是不是……得在外头候着?”
“哎呀,这……这我哪知道啊。”何氏。
屋里,叶初哪知道丫鬟下人们这一堆心思,她还在关心哥哥怎么回来的这么晚,是不是差事不好干。
谢澹笑道:“宫里的事情就这样,平常应当也不会太晚,若是遇上事情多,那就得多忙一会儿。下次我要是回来得晚,你不用等我,不必担心的。”
皇帝的起居作息都是老规矩,寅时起,卯时朝,上午除了早朝后用个膳,就都是处理政事的时间,午膳后休息一个时辰,下午则属于相对自由的私人时间,读书学习、召嫔妃下棋听曲、消遣娱乐,或者勤政的皇帝也会召见朝臣,酉时过后晚膳、批折子。
到了谢澹这儿,叶初一来,他就把下午都用来批折子,晚上的时间空出来,回家陪妹妹。没有什么突发或者棘手的政事,他好歹也能回家吃个晚饭。
谢澹想了想说:“要不这样,下次我要是回来得晚,就先打发人跟你说一声,你就乖乖地自己吃饭睡觉。记得吃过饭去院里消消食”
“知道了。”叶初说,“那你早点儿回来,我知道哥哥在宫里当差必定不容易,好歹早点儿回来,安生吃顿晚饭,便是皇帝也不能不让人回家吃饭吧?不然我一整天都见不着你。”
那一瞬间谢澹忽然觉得自己真挺可怜的,像世间许多顶门立户的男子一样,肩上挑着一个家呢,不得不早出晚归,辛苦劳作,养家糊口。
他牵着叶初的手离桌,换到塌上坐下,心里不禁涌起一阵内疚,小姑娘其实挺孤单的,一家子统共两口人,早晨天不亮他就走了,像今天这样,更深夜重才回来,都不能好好陪陪她。
本打算这就叫她消消食去睡觉的,谢澹念头一转,便决定好好陪她说会儿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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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清蒸鲥鱼
谢澹问:“听丫鬟说,你今天又是听琴又是学棋,我们家安安这是忽然转了性了,怎么学起这些个了?”
叶初说还没学呢,掰着手指跟他说起“琴棋书画、女红针线”那一套。
谢澹一听便笑笑问道:“何氏跟你说的?”
“嗯,那个琴,怪好听的。”叶初点头。
“好听和想学是两回事。”谢澹执起她白白软软的小手,捏捏她左手拇指和无名指的指尖告诉她,“学琴手指会痛,很痛的,尤其这两个指头,要时间久了磨出茧子来才能好一些。”
叶初把那两根手指举到眼前,摸摸自己柔软的指尖,小眉毛不自觉的拧起。谢澹一看她那小表情,没忍住就笑了。
谢澹举起自己的右手,给她看虎口和食指关节经常用剑磨出的薄茧,叶初指尖在上面摸了摸,粗粝发硬,跟她雪白细嫩的小手形成鲜明对比。
谢澹说:“你一个女孩儿家,身子又弱,吃那个苦做什么。你要只是觉得好听,犯不着非得去学它,咱家又不是养不起乐师。”
叶初感觉到哥哥似乎并不喜欢她学琴,再想想手指磨得生疼,立刻便从善如流地弃了,决定还是学一学别的吧,比如学学下棋和女红。
“等我学会了针线刺绣,就给你亲手做一件衣裳。”叶初道。
“那我可等着了。”谢澹笑,顿了顿正色道,“要你去学针线刺绣、亲手做衣裳,那咱家养的那些针线人留着干什么用了?”
她长这么大,大约还没拿过针。
谢澹道:“所谓君子六艺,我小的时候为了听人一句夸赞,也曾经用功去学,尤其痴迷下棋,费了许多精力,可现在想想究竟有什么用?其实这些东西,真要喜欢的话,学来自娱也就罢了,本身实在没什么用处,还耗费心神,你要不是真喜欢,就干脆不要学。”
“可是何婶婶说……”
谢澹:“你听谁的?”
叶初:“我听你的。”
“那你管她说什么呢。你只要听我的就好了。”谢澹道,“不过读书习字还是要的。你还小呢,无聊了去园子里走走散散,也比坐在那儿刺绣强。等你身子养得好些了,我还可以教你骑马。”
两人说了会儿话,谢澹就叫她去睡了,缓步从屋里出来。
他一脚迈出门,便看见一堆丫鬟和何氏都站在回廊下守着,见他出来,似乎惊了一下,慌忙福身施礼,谢澹径直往前院去了。
睡得晚,叶初起床就又晚了些,巳时过了才睡醒,早饭后便没了学什么琴棋书画的兴致,何氏也丝毫没再提起。
谁知午后常顺送了几个乐女来,琵琶箜篌,琴箫笛子,说是以后就养在府里,留着给姑娘解闷儿。
叶初饶有兴致地听了几回,她也不懂乐理,反正听着好听就行了。
宫里,谢澹午后小憩片刻,就开始抓紧时间处理政事,折子都批完,又因为淮北水灾的事情召了户部、工部的人来,发了一通火,骂了人,弄得整个紫宸殿噤若寒蝉。
陈连江悄悄打发人去知会御膳房,皇帝今儿生气呢,晚膳多琢磨琢磨吧。谁知日头半落,西边天际晚霞刚起来,皇帝就放下手中的书册打算走人了。
陈连江赶紧几步跟上去,一边叫人备马,一边笑道:“陛下,今儿进贡的鲥鱼送来了,哎呦今年送来的鱼格外的好,都有五六斤呢。奴才听说这东西温中开胃,补益虚劳,体弱的人吃最合适不过了,除了太皇太后宫里和御膳房留下的,奴婢刚才叫人给宅子里送去了,您这会儿回去,晚膳估摸着正好吃上。”
“嗯,做得好。”
一年中吃鲥鱼的时候统共也不过半个多月,这东西野性刚烈,触网就死,又是初夏季节,快马良船,用冰镇着,千里迢迢送到京城可不容易,半个月里也就能送来那么一两回。
谢澹便又交代一句:“下回的鱼来了,尽早送过去。御膳房也不必留了,朕回去吃。”
宅子里,午膳时春江刚拜托过厨房,以后晚膳陛下要是回来了,就尽量做些省事儿的菜式,需要剥壳的、挑刺的那些,不如换个法子做,还有姜片姜丝,入味装盘前就都挑出来,姑娘不吃姜,每次陛下都要先仔细挑到一边。
不然皇帝喜欢亲手照顾姑娘,一顿饭下来剥壳挑刺,盛汤夹菜,侍膳的丫鬟们在旁边眼睁睁站着看,她们心里哆嗦啊。
厨房答应的好好的,果然就去拿了一条大青鱼,决定晚上做个火腿鸡汤汆鱼丸。鱼丸才弄好,鲥鱼送来了。
厨子一看,得,这东西哪能做鱼丸,最好的吃法就是放上江米酒清蒸。
然而鲥鱼多刺。蒸好了端上来,鲜亮油润,鲥鱼要带鳞蒸,银亮亮的,膏脂肥厚,带着江米酒鲜滋滋的香气。谢澹原本也不太好这些鱼虾水产,自己没吃几口,一顿饭就顾着给叶初挑刺了。
晚饭后谢澹就带着叶初去园子里走一走。两人从院子里出来,进了园子没多远也就差不多了,在水榭坐一坐,歇歇脚,再慢慢悠悠走回来。
谢澹问:“再过几天就到你的生辰了,想怎么过?”
叶初张口就说:“要吃哥哥煮的葱花面,我生辰不都是这样吗?”
“行。”谢澹问,“还有吗?”
“还有,你答应了的,带我出去玩。”
那必须得言而有信。
朝廷端阳节休沐一天,而实际上,偌大的国家时随时有事情发生,普通官吏还好,可以实打实的在家休沐,皇帝和朝廷重臣却并不能真的不管事,另外节日也会有一些礼俗庆典。
朝中无大事,谢澹特意把端阳这天完全空出来,在家陪妹妹过生。
只是宫中还有太皇太后在,平常日子还好说,逢年过节他总得要去问个安的,不然要落个“不孝”的话柄了。
叶初早晨向来起得晚些,于是谢澹一早起来便先--------------/依一y?华/进宫一趟,给太皇太后问了安,略坐了坐就寻个借口告退出来,匆匆骑马回叶宅。
谁知道平常睡懒觉的孩子却难得起了个早,谢澹回到府里,便听说姑娘已经起来了,丫鬟们正在服侍她沐兰汤。
端午“沐兰汤”,用艾叶、香蒲、佩兰煮水沐浴,驱邪气,避五毒、驱晦祛疾。小内侍回禀说,姑娘大约是在玩水,隔着窗子都能听到姑娘和丫鬟们嬉笑玩闹的声音。
于是谢澹也先去沐兰汤去了,洗完了总觉得身上还留着艾草的香味儿。内侍回禀说姑娘请他过去吃早饭了,谢澹便换了件清爽的雨过天青色袍子,往后院去。
谢澹进去的时候,叶初正坐在桌边等他,除了日常的粥汤糕饼,桌上还有一盘青绿小巧的竹叶粽,就只有鸽蛋大小,缠着不同颜色的线,很是玲珑可爱。
见谢澹进来,小姑娘欢喜地招手叫他:“哥哥,快来吃粽子。”
粽子这样应景的东西,叶初却不能多吃,她脾胃弱,糯米的东西容易食滞,厨房搞出这么小巧的粽子倒是不错。谢澹一早吃了几口点心进宫,这会儿正饿着呢,这粽子他正好一口一个。
他没让丫鬟剥,却使唤小寿星给他剥,看着小姑娘微微低头,纤细白嫩的手指慢悠悠解开红的黄的丝线,打开青绿的竹叶,把一个个白生生的小粽子放在他碟子里。
“我还以为你能多睡会儿,等我回来能赶上给你做葱花面呢。”谢澹道。
叶初笑道:“你之前说就出去一小会儿,早早回来带我出去玩,我就睡不住了呗。葱花面咱们晚上再吃,我人小,吃寿面不着急,晚上吃才好长命百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