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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儿吃惊地瞪大了眼,嘴上没说,可心里却想,她家主子若是挨了罚,也是半点不冤枉的。

方啼霜洗漱过后,没什么胃口地扒拉了一口素面,然后喝了一碗解酒汤,这便犹犹豫豫地往正堂里去了。

正堂里的侍者不多,方啼霜一露面,裴野便将那些宫人们全都遣散了。

等宫人们退去,裴野便用下巴指了指案前摆着的一条小板凳:坐。

方啼霜眼下正心虚着,因此也不敢像寻常一样张牙舞爪地撒娇耍赖,只好顺从地走到凳子边上,而后乖乖坐下了。

孤不在的时候,你都犯下了什么错事?裴野看着他,徐徐然道,从实招来。

方啼霜低垂着脑袋不敢看他,半晌也没吱声。

陛下对他现下这种态度很满意,认为他是打心底里知道错了,才会显得这样心虚。

可再过了半晌,他还是一眼不发地杵在那儿,裴野便有些不太高兴了,他太知道方啼霜了,寻常分明是那样嘴碎的性子,哪有一犯错,便闷声不语的道理?

他若再默不作声地低着头,裴野都快以为他已经睡着了。

说话。他刻意抓起那镇纸重重一拍,而后冷声命令道。

方啼霜被吓了一跳,这才开了口,声音短促道:我不该去妓馆里吃花酒,也不该那么晚了还不回宫。

裴野继续问:还有呢?

方啼霜仔细忖了忖,再没想到自己还有什么过错,于是便摇摇头道:没了。

这就没了?裴野稍一倾身,定定然看着他,孤可听人说,你近来同那礼部尚书的嫡次子陆旭走的很近,他还邀你去他府上看画呢。

方啼霜坦然道:我没答应,我心里很有分寸的,也并没有走的很近,就是多与他说了几句话,因为他很喜欢我的画,我才同他多说几句的。

那昨夜是怎么回事?裴野继续问,你与那小倌同处一室时,他怎么也待在屋子里?

方啼霜抬眼见他一副严肃模样,故而也不敢有一丝的不认真:我不知道啊,我吃醉了酒,他和那小倌一道扶我进了厢房,然后然后陛下就来了。

他刻意省去了这其中的几番拉扯,就怕裴野因此冲他发火。

就这样?陆旭那混蛋碰没碰你?裴野直截了当地问。

方啼霜连忙摇了摇头,故意嘴甜地提起:饭桌上我都和他说明白了,我心里已经有陛下了,不能再和旁的人亲近了。

果不其然,陛下对他这样的回答很满意,冷酷的神态微微松动。

紧接着,堂上的裴野朝他一招手:上来吧。

方啼霜连忙离开了那条硬邦邦的小板凳,几步跑上去,然后扑进了裴野怀里,两手环住他的腰背,接着又抬头仔细看他的脸。

过了半晌,方啼霜忽而有些心疼地说:陛下,你瘦了。

裴野也不动声色地丈量了一番他的腰围,再掐了一把他的脸,而后刻意佯出几分可怜模样:孤一路紧赶慢赶地回来见你,马都累死了两只,能不瘦吗?

不等方啼霜答话,他便又道:你倒好,在外头野得那样开心,到后头连封家书也不肯写了。

我这不是挺忙的嘛,方啼霜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里愧疚极了,既然陛下回来了,我往后便再不往那外头去了,先前是你不在,我一个人待在这大明宫里,又烦又闷,到了夜里还害怕,我怎么能不出宫去找点乐子嘛。

他说的这些,裴野倒是信的。

昨夜将方啼霜在小床上安置好后,他便回到了屏风的另一侧。

只见往常他睡的那张床上,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他夏秋时常穿的那几套衣裳,就像小猫儿筑窝似的,乱七八糟地围成个只容一人躺下的圆窝。

方啼霜顿了顿,而后伸手搓了搓裴野刮得干干净净的下巴,假装漫不经心地问:陛下啊,那位小倌和陆旭,你把他们怎么样了呀?

裴野低头吻了吻他的唇角,而后淡声道:捉了。

那小倌年纪不大,定然是迫于无奈,才出来做这样的生意,方啼霜黏在他身上,轻声慢语道,牢里又是黑漆漆的,他待一晚上,恐怕要吓死了。

裴野却不以为意:他瞧见了你的猫耳,若放他出去,他四处与旁人宣扬怎么办?

方啼霜闻言,也露出了几分苦恼情绪,而后他轻轻一拍自己的脑袋,对自己那对不争气的猫耳朵感到很气愤。

那就和他说,是他瞧错了,方啼霜很努力地替他想起了注意,昨夜那厢房里那样黑,他肯定也没看清,要不然就再让苏将军吓唬吓唬他,叫他出去后不要四处乱说。

这些法子裴野不是想不到,只是觉得麻烦,他懒得为这样一个贱籍的男娼做考虑。

再说了,他昨夜对方啼霜那样动手动脚的,皇帝能克制住自己,不将他杀了便不错了,怎么可能还好端端地将他送回去?

你管他做什么?裴野冷冷地说,牢里又不会短了他的吃喝,留着他一条命,已经是开恩了。

方啼霜可一点也不赞成他这样不将良籍之下的人当人看的做派,觉得他的陛下什么都好,但就是封建极了,显得有几分没人性。

他又没做错什么,我不也没叫他碰着么?方啼霜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再说了,若当初舅母狠一狠心,也将我卖进妓馆里去,如今我也同他一样了,也要任人辱杀

他这话才说到一半,便被裴野堵住了嘴:又说这样不吉利的话,你非要咒死自己,是不是?

纵使这样的事没发生的方啼霜身上,可裴野光只是想一想,便觉得怕极了。

方啼霜见他态度松动,又故意往他心窝子里戳:这也不过是一念之差的事儿,进宫为宦的名额就那么一星半点,我又不到壮年,卖进妓馆里总比卖入黑市里值钱。

裴野忽地又捏住他的嘴,将他捏成了一只扁嘴鸭,再与他对视了一眼,而后无奈道:孤知道了,一会儿审过他,便让人将他送回去。

方啼霜立时笑了笑,随后又撵上去,在他的脸颊上狠很亲了一口:陛下太好了。

他顿了顿,忽而又道:那陆旭其实也没做错什么不如陛下将他一块放了吧?

裴野看他一眼,随即冷声道:你怎么有这么多的情可求?他一个尚书嫡子,难不成也是遭人强迫的,也有可怜之处不成?

他是我的画迷,方啼霜说起这个,心里不免又有几分兴奋,有心想好好给裴野炫耀一下自己的画在外头有多受追捧,可又怕他知道了,要迁怒于陆旭,于是便只好收敛着说,陆旭买了我很多副画,是个挺懂画的人,关起来实在是可惜了。

裴野不冷不淡地觑了他一眼,反问道:他是在捧你的画,还是捧你的人?

还不等方啼霜答话,他便再次反问道:他家中养了那样多的面首,在外头也从来是只嫖男娼,不碰女人,你当他是真心爱你的画的?

裴野心里压着几分怒,因此出口的语气多少有些不大好听。

方啼霜方才乃是心里有愧,故而才任由他骂,这会儿听他这样说,不知道哪儿的火气被撩着了,他也紧跟着炸了毛:那些画又不是他见了我之后才买的,是先前早就觉着好的,否则他买回去做什么?难道当柴火来烧吗?

陛下说来说去,就是看不起我的画!方啼霜气死了,一把推开他,不远不近地退到了旁侧去。

裴野站起来,要去捉他的肩:你从哪儿悟出来的这分意思?谁看不起你的画了?回来!

你明明就是这样想的,方啼霜的后脑勺还发着胀,稍大声些就要作痛,一和裴野吼起来,便觉得自己委屈极了,眼眶浅浅的,半点也兜不住眼泪,陛下就是觉着,旁人要不是为着我这张脸,都不肯多看我那破画一眼,是不是?

孤没有裴野的那点脾气全让他这一通莫名其妙的发作给磨没了,是孤方才说错话了,你别气了,行不行?

方啼霜这才重重地哼了一声,然后任由他把自己捉过去擦眼泪,末了还要傲着脸道:我那画是全天下最好的,你不许瞧不起。

孤哪敢瞧不起,裴野轻轻叹了口气,你说什么都依你,你是孤的亲祖宗。

方啼霜的眼泪干了,就又得寸进尺地黏了上去,攀着他的脖子问道:我都是你亲祖宗了,那你怎么还不快叫我一声阿瓮呢?

他笑得可恨极了,像是把方才自己那些错处都尽数给忘记了,陛下瞪了他一眼,简直想将他搓到地上去,再滚几圈丢进院里:皮又痒了是不是?再要胡闹,孤可真要罚你了。

你罚啊,方啼霜有恃无恐地晃了晃脑袋,最好把我也关进那暗无天日的牢里去,陛下以后就再也不必看见我了。

裴野往外看了一眼,而后唤了一声:苏靖

你做什么?方啼霜连忙捂住了他的嘴,而后又着急忙慌地往外头瞧了瞧,我开玩笑的!

好嘛好嘛,方啼霜踮起脚,又亲了他一口,我错了,我不说这样的话了,别劳烦苏将军了,好陛下。

裴野眼里笑了笑,这才松了口。

第八十九章 不敢了,再不敢了。

方啼霜是回去打算午睡的时候, 才发现那块原来一直挂在自己腰际的玉佩不见了的。

他心下一慌,连忙把自己埋在衣箱里左翻右找, 又将自己那张小床和陛下那张龙床翻了个底朝天,可也没能找到裴野送给他的那块玉佩。

方啼霜思来想去,觉得只可能是掉在妓馆里了,心里正慌得不行,然而一回头,却发现裴野忽然悄没声息地进来了。

陛下轻声问他:今日怎么不午憩了, 找什么呢?

昨夜睡太多了,现在没什么困意,方啼霜在脑海里迅速串了个谎,我在找先前给陛下做的礼物呢。

裴野微微一怔, 面色不变, 可眼里却分明浮上了几分雀跃喜色:是什么?找着了么?

没呢, 方啼霜故作苦恼道, 而后眼珠子往外一飘,忽地想起了什么似的,好像忘在婉儿那了!

你给孤做的礼物, 裴野有些怀疑, 为何要放在婉儿那里?

方啼霜连忙解释道:这是你刚走的时候婉儿教我做的, 陛下再不回来,我恐怕都要忘啦。

他说完便急急转过身,要跑去猛虎堂里找婉儿拿那只荷包,可裴野却伸手拦住他:先别去,孤也给你带了点东西。

方啼霜的眼睛稍稍一亮, 立时止住了脚步, 被陛下拉着往寝殿内放箱匣的地方走了去。

紧接着, 裴野取下了摆在镜台上的一个木制箱匣,他摆放得这样明显,原是指望方啼霜能自己发现的,可谁知他来回走了这么多趟,竟一回也没想着来瞧一瞧这只凭空出现的箱匣。

什么时候放上的?方啼霜问,晨起时我在这儿洗漱,怎么什么都没见着呢?

昨夜便放在这了,裴野看他一眼,有些无奈道,你这熊瞎子,这样大一个箱匣,你没见着?

方啼霜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晨起时你不是让我去正堂里嘛,我心里正烦着呢,哪有空看这个。

说完方啼霜便摸到了那箱匣的边,抬头问裴野:那我打开啦?

嗯。

方啼霜才打开了一半,便瞧见里头满满当当的,装满了一大堆的小玩意,有些还金光闪闪的,他看着就欢喜。

去关外的路上,有时走了官道,孤便从行商手里买了些小物件,裴野一倾身,将头侧抵在他的鬓边,与他一起看,那块滚圆的金币,便是突厥人的铸币,孤见上头的图样有趣,便带回来给你了。

方啼霜拈起那枚金币,夹在手上把玩了两圈,很欢喜地说:我要在上头打个孔,再拿绳子穿了,以后当吊坠来带。

随你。

方啼霜沉吟了片刻,随后又否定了自己的这一项决议:不合适不合适,我又不是突厥人,天天把人家的钱币挂在脖子上,旁人还以为我心向突厥呢。

裴野笑了笑:想这么多做什么?愿意戴着便戴,谁敢说你,孤替你打他。

那也不太好,方啼霜有些遗憾地将那枚钱币塞回了箱匣里,他们突厥看着就穷,咱们这人钱币都是一锭锭一条条铸的,哪有这样扁的一枚?太穷酸了,怪不得他们想造反,肯定是觊觎咱们的好东西了。

他顿了顿,又迷信道:我天天带这样的吊坠,弄不好是要丢财运的。

那就不戴了,裴野顺着他的话稍一点头,今日真不要午睡了?

被他这么一说,方啼霜忽然便觉出了几分困意来,又恐怕裴野发现他将那块佩玉给弄丢了的事,故而连忙起身,一路走一路把外裳给扒了。

蛮睡一会儿吧,方啼霜迅速往小床上一钻,现在时辰还早着呢。

裴野缓步跟过去,然后将两人中间那扇屏风撤开了,方啼霜睁开眼睛,有些讶异地问:你做什么?

过来,裴野漫不经心地说,以后你还是同孤一起睡,那张小床一会儿让人撤下去。

啊?方啼霜又从被窝里钻了出来,然后把被衾当斗篷那样往身上一披,再跨一步,就踩到了陛下的龙床上。

你这人真是,一会儿要同我睡,一会儿又要赶我走,小娘子都没陛下这样善变,方啼霜解下被子,而后兜头将裴野罩住,旋即又一使劲,将裴野按倒在床榻上,又骑在他身上威胁道,说好啦,以后再不许赶我走了,我小床都抬走了,我可不要睡猫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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