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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啼霜一边笑着, 一边轻飘飘地捶了捶他的手臂,捶完了还要嘴甜撒娇道:你最好了嘛,既然陛下应允了这事儿,那我就三日都不惹祸,都听陛下的话。
裴野根本不信他的, 这小孩儿回回有事求他, 回回都这样说, 可最后该抵赖的还是要抵赖,一点也没个君子的模样。
省亲那日,方啼霜悄悄地将他的阿兄送上了轿,而后又从自己这些年卖画的积蓄里凑了满满一荷包的银锭塞到他手里:阿兄替我带回去。
小轿里的曹四郎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没收:这我要怎么说?
阿兄那样聪明,方啼霜说,就随口编一句,就说是这几年里谁谁谁赏的,你攒着没花,拿回去给小阿姊做嫁妆。
可这银子你攒了那样久
方啼霜有些不高兴了:舅舅舅母不是也供养了我与阿娘那样久吗?我心里都记着呢,我阿娘还在时,咱们家里日子过得那般捉襟见肘,阿舅那样一个要面子的人,还不是为着我阿娘四处借钱买药?
曹四郎还是不肯收,默了半晌,他才轻声问:你难道不恨她么?
方啼霜怔了怔,有些茫然地看向他的阿兄。
家里那样多的孩子,她却偏将你我二人送进了宫,阿娘背着阿爷做的主,却差点儿让你丢了一条命,曹四郎微微低下眼,没敢看方啼霜脸上的表情,若无此机缘,你如今或许已是一缕亡魂、一个残人,她不是你亲娘,你怎么能不恨呢?
他心思敏感,这么多年以来,心里一直无时无刻不记挂着此事,亦因张氏的所作所为,心中对这个小弟有愧,所以他憋了这么些年,也一直没敢这样问他。
方啼霜没应声,却忽然也钻进了那顶小轿里,对着他阿兄的胸口就是一下,他对身边人一向温顺乖巧,只有对付裴野时,才有这样粗手粗脚的时候。
曹四郎被他这莫名其妙的一下给捶懵了,也不知道躲,就那样愣愣地抬头看着他的小弟。
我这不是没死也没残吗?方啼霜看着他的眼睛道,她不是我亲娘,可她也是我亲舅母,家里吃不饱饭的时候,除了要去学手艺的长兄,她给我盛的粥最稠了,而且阿娘去世后,舅母也不曾苛待过我
他顿了顿,稍稍低下头,像是在思考,又过了一会儿,方啼霜才继续道:我也不是没想过,可设身处地地想一想,这么多孩子,哪个都是骨血,把谁送入宫都是剜心之痛,我扪心自问,恐怕也不能比她做的更好了。
曹四郎看着他的样子,心里很愧疚,愧意是来自于自己以己度人的猜测,使他不小心错误了方啼霜这样一个干净孩子,疚意则是来源于心里,那深深的内疚,他羞愧于自己做为他们的血亲,竟还控制不住地要去嫉恨亲人。
方啼霜挤到他旁侧坐下,紧紧地扣着曹四郎的手,与他推心置腹:我心里一点儿恨意也没有,舅母若让我卖身为奴,冠了奴籍,往后不仅要任人打杀,不高兴了还要被卖去黑市里,又折价卖去下一家。
若非她送我进宫,我也遇不上陛下也过上了如今这样的好日子。
方啼霜与他贴的很近,眼神也坦诚得不得了:我一点儿也不苦,所以我才一点儿也不恨,阿兄我知你这些年过的委屈,你才是最该恨的,可你却总是这样懂事,从来也不和我说。
曹四郎被他三言两语戳中了心窝子,顿时鼻尖一酸,一滴眼泪就那样无意识地涌出来,还来不及滴落,便被方啼霜抬手抹去了。
最终他还是收下了那袋子银锭,小轿慢缓缓地轻摇,曹四郎低头把眼泪抹干净。
积了这么多年的愁闷,竟戁鴌被方啼霜那样一句轻描淡写的我知你的委屈,轻飘飘地就给化解了。
曹四郎也是此刻才终于知道,原来委屈是攒久了不说,才会变成苦,而只要有人点破,有人能懂,放下倔强哭上一场,心里也就舒坦了。
载着曹四郎的那顶小轿子刚走,裴野就从暗处走了出来,方啼霜一瞧见他,便跑过去,硬凹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冲他抬起了小拳头:陛下,你无赖,你偷听人说话!
孤可没有,裴野仿着他平时模样,撇嘴道,谁让你说的那样大声,话都自己钻到孤耳朵里来了,怪谁?
方啼霜被他逗乐了,脸上的怒意一挎,气势顿时就下去了,可他却还要继续撑着凶意,没好气道:你别学我!学的一点也不像!
既然一点儿也不像,那你怎么知道孤在学你的?
方啼霜一时答不上来,便狠很地哼了一声:我还不知道你吗?
裴野笑了一声,然后不轻不重地按了把他的后脑勺,一面将他往屋里推,一面解释道:孤也不是故意要听的,方才过来找你有事,谁知你也往那小轿里一钻,半天也没出来,孤还以为
还以为我也要回家去了?方啼霜很快乐地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他很喜欢见着陛下这样宝贝自己的样子,这让他有种被人重视着的安全感,我都说了,要在宫里陪陛下一辈子,在大事上,我可从来不撒谎
你这是,那什么小人的心眼他方才与曹四郎说了太多的大道理,现在脑子像是使用过度了,有些糊涂。
裴野有些无奈地替他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对对对,方啼霜抬手拍了拍他的肩,你一个做皇帝的人,最好还是不要有这样的小人之心。
裴野被他这莫名其妙的教训逗乐了,乐够了还要打趣他道:你是长大了,学的伶牙俐齿的,什么话都会说,什么剜心之痛,什么我知你这些年的委屈,说的都这样漂亮。
方啼霜听不懂好赖话,只当他是真在夸自己,只要得到裴野的认可,他就比做了什么都高兴,眼下尾巴都快要翘到天上去了。
还行吧,方啼霜嘿嘿一笑,一点儿也不谦虚地谦虚道,毕竟读了那么多书呢,也不是白读的。
裴野听他说完,却忽然啧了一声,然后佯出一副困惑样子:怎么某人在旁人面前都那样懂事、那样会说话,可到了孤面前,就成了个讨人厌的小屁孩呢?
方啼霜这会儿一下就明白过来了,刚放下去的拳头顿时又立了起来:你说谁讨人厌?谁是小屁孩呢?
说完他便撵着裴野,追着喊着要揍死他,陛下也不厌其烦地陪他跑了两圈,然后才停下来拉住他的手:好了不闹了,孤与你说件事。
方啼霜的注意力果然一下便被吸引走了,追在他后头巴巴地问:什么事?
明日秋猎,你去不去?裴野问。
不去不去,方啼霜想也不想便拒绝了,我又不会骑马,也不会射箭,我去干什么呀?那儿一点也不好玩,还不如在宫里躺着睡觉呢。
明日你若随孤同去,裴野与他道,也不必去听夫子讲课,也不用练画,多好,反正上哪儿不能睡?
听他这么说,方啼霜便有些犹豫了,裴野怕他还不依,便抵在他耳边,轻声与他说了实话:明日孤不在,这大明宫里也不安全,你不走,孤放心不下。
方啼霜就是在愣再傻,眼下也该反应过来了,这些日子以来,陛下在朝中备受寇党刁难,日子过的如履薄冰、举步维艰,眼下恐怕就是他要收网,要收拾寇党的时候了。
他不想在这事上给裴野添麻烦,于是就点了点头:行,那我与陛下一道去。
翌日清晨。
方啼霜懒得一大早梳头换衣裳,于是干脆就化成小猫儿,困懒懒地往皇帝怀里一栽。
院里的小咪眼看宫人们走了大半,又见那小猫儿也走了,于是便也偷偷摸摸地爬上了车,喵喵咪咪地冲着小猫儿叫唤。
你们要去哪儿?小咪问。
小猫儿早忘了它曾说过要同自己生小猫的事了,最近他心里总有些郁闷的事,这些事儿与旁人不好说,他便总是去找小咪聊。
这一来二去,两猫还真就处成了猫友了,平日里一起找地晒太阳,舔毛睡大觉。方啼霜还信口许诺过它,说等来年开春,便求陛下给它物色一只漂亮公猫,和它生很多很多的小猫。
小咪很高兴,还把自己珍藏已久的小鱼干分给他吃。
小猫儿没收,还领着它去看了自己那比猫还高的小鱼干大储罐,可把异国来的小咪给羡慕坏了,小猫儿见它那副样子,心里很骄傲,便慷慨地把自己的鱼干分了它一半:想吃自己来取,这罐子一空,他们就会给我装满的。
总而言之,两猫眼下的关系非常好,有时好的陛下都看不下去了,一度想把这只腻着自家小猫儿的异国小猫送回波斯国去。
可小猫儿不让,故而陛下这想法便一直没能付诸实践。
我们要出去玩,小猫儿也喵喵咪咪地朝它叫,不然你也一道吧?
小咪喵了两声,表示自己很愿意。
裴野听不懂这两只小猫在传递什么密报,有些不太高兴地问方啼霜:你俩说什么呢?
小猫儿把脑袋一仰,难得他能有点陛下也不会的本事,他可为此骄傲了,洋洋得意地抬起猫爪指了指那小咪,又拍了拍自己胸脯,最后把一只前爪搭在裴野的手掌心里。
裴野眉心稍稍一蹙,也难得他能听懂这小猫儿的哑语,可惜这本事说出去可一点也没面子赚:你是说,它要同我们一道去?
小猫儿点了点头。
小咪在下头看的十分敬佩,认为这小猫儿果然是猫中龙凤,竟然可以同那两足怪无障碍沟通,若去了他们波斯国,怎么也该封个猫大仙的名号。
小猫儿见裴野没立即应答,于是又拍了怕他的手,再拿耳朵顶他的下巴:喵呜?不行吗?
裴野对他实在很难说出一个不字,于是只好道:行,怎么不行,你乐意带谁就带谁,免得回去又说孤待你不好。
*
作者有话要说:
解决完这些破事就可以谈恋爱啦!
第七十九章 方啼霜!
皇帝所乘的龙辇一停, 裴野便辞了小猫儿先下了车,那马车绕了个弯, 拐到后头所驻的营帐外,小猫儿便领着小咪,两只小猫儿一道悄悄地钻进了营帐里去。
陛下在车上与他千叮咛万嘱咐,这外头眼下不知道有多少坏人的眼睛在盯着他们,叫他轻易不要露面,只躲在营帐里头睡大觉、吃吃喝喝, 等他回来便好。
小猫儿对这个安排很满意,故而很爽快地就答应了下来。
帐外有苏将军等千牛卫守着,侍卫们几乎将营帐围得密不透风,小猫儿进去前仔细瞧了瞧, 倒是稍稍安下心来。
可他想了想, 又怕这些千牛卫们都守在这儿, 没人去保护他的陛下, 于是又忍不住从营帐下头探出了一颗小猫脑袋,往外头望了望。
苏靖一眼瞧见着了他,便蹲下身, 小心翼翼地将他往里推, 压低声音警醒道:主子别出来, 让旁人见着了,仔细要给陛下惹祸。
小猫儿一听这个,立时便顺从地被他推了回去,他可不想在这个紧要关头上再给裴野惹祸添麻烦。
他折回去,懒洋洋地趴在桌案上啃一块甜面饼子, 心里满当当地挂念着他的陛下, 可想想裴野那样聪明、那样胸有成竹, 小猫儿很信任他,总觉得他会平安归来的。
没过多久,两只小猫儿合力吃空了一整个食盒,不过小咪其实并不怎么能吃,大部分还是小猫儿给啃完的。
紧接着,两猫又找着了个装着厚毯的大木箱,小猫儿率先往里一跳,紧接着小咪也追在他后头,往一爬。
两猫就这样相依偎着,在箱子里呼呼大睡了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猫儿迷迷糊糊地感觉到小咪在动,于是便掀起了半边眼皮:喵?
小咪回头告诉他,自己要去小解,一会儿就回来了。
小猫儿点点头,困懒懒地说:那你别往外头去,外头有坏人。
说完他翻了个身,又睡沉了下去。
在波斯国的时候,小咪因自小便被选为贡猫备选,故而习惯礼数也是他们自小就教起的。
它从来不在人住的地上方便,很爱干净,因此它并未将小猫儿的话听进去,于是便又循着他们方才进来的路走到了帐帘前,而后低下脑袋钻了出去。
驻守在外头的千牛卫看见它,立时便将它拦住了:将军吩咐过了,陛下回来以前,主子不可随意出入营帐。
苏靖闻声过来,蹲下身瞧了它一眼,只见它瞳仁的颜色一碧一蓝,身形也比那小猫儿纤瘦了不少,故而又抬头道:这不是猫主子,由着它去吧。
他们收到的命令只是保护那只小猫主子,眼下寇党失势,皇帝怕有心人伤了小猫儿蓄意报复,又怕有人要捉了他来威胁自己,故而才将它藏在这里。
小咪绕出他们的包围圈,缓步绕到后头,挑挑拣拣地选了一颗大石头,往后头一躲,与往常一样开始解手。
然而这小母猫儿才刚放下后腿,眼前便忽然一黑,紧接着便是一阵天旋地转,它下意识要叫,可还没等它叫出声来,一顿闷棍便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
小咪还来不及叫出一声,便就失去了知觉。
而与此同时,满载猎物而归的皇帝坐于一匹乌骓之上,目光冷淡而凝重,他背上的利箭一箭便能射穿一只鹿的头骨,方才来回路上,也并没有不识相的刺客要近他的身。
他心里只记挂着那小猫儿的安危,如果可以,他恨不得将那小猫儿也缚在身上一并带走。
回到驻帐之后,裴野坐在堂上,听着戚椿烨在下首一字一句地清点猎物。
戚椿烨一眼扫过去,朗声将清点结果报给皇帝:吏部尚书寇朔之嫡次子寇宇轩,获野鹿一只、灰兔一对、山雀一双、狸奴一只。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下意识看向那筐里的小狸奴,而堂上裴野的目光也阴冷冷地落了下来。
那寇宇轩只手提起那只通体雪白的小猫儿,那小猫儿的嘴角有血迹,浑身瘫软、一动不动的,而那寇宇轩面上笑意渐浓,刻意缓步将那死猫儿提到皇帝跟前。
微臣听说陛下爱猫如命,他佯出一副遗憾模样,方才在猎场上见这只白猫儿如此漂亮,本想活捉了献给陛下,可它拼命要逃,微臣一不小心,便要了它的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