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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他对着听筒那头的人怒气冲冲地说道:“老张,不是我信不过你,实在是这事儿来得太突然。前天他们还泼蹦乱跳的,今天居然集体生病,你说我能不奇怪么……对对,我不是针对你,总之就是奇怪,见了病假条才想问问你……什么?真病了?高烧不退?……好吧,我知道了,这两天忙着筹备出发,实在没空去看望他们。这几个学生就拜托你了,如果没有好转的迹象,请你及时把他们送到医院。”
屠志脸上的怒色渐渐被犹豫取代。放下电话长叹一声,转身拉开椅子准备坐下,才看到不知何时站在办公室门口的雁游。
他以为雁游完全听到了刚才的对话,不禁有点赧然,半开玩笑地说道:“哈,雁游,我刚才心里着急说话冲了点儿,回头你可别找英老告状啊。”
“屠老师说笑了。您这是遇到麻烦了吗?”现在能让屠志恼火的,无非野外作业一事而已。若非与己相关,雁游也不会贸然开口相问。
屠志揉了揉面孔,说道:“这次出发,准备带几个有经验的老生去帮忙兼学习。本来上周都通知到位了,结果今天早上,足足四个学生突然请了病假,说没法同行。我一时着急打电话到校医那儿去查问,才知道他们是真的病了。唉,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质疑学生的病情,这并不像屠志的作风。想了想,雁游试探着问道:“他们是不是许老师的弟子?”
“不错。”
雁游点了点头,这么一来就说得通了。许世年虽然走了,几名学生却还在继续求学。他们的恶劣雁游也曾见识过,屠志会怀疑他们集体装病要给老师添堵,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
只是,纵然确认了他们并非说谎,目前的困境却仍未得到解决。屠志烦燥地说道:“以前许老师在时,给他们争取了不少机会,那四个学生是野外作业次数最多的。现在他们请假,队里人手严重不足。又不可能把老生全部带上,真是麻烦!”
闻言,雁游心里一动:“屠老师,野外作业对学生有什么要求吗?”
“除了经验之外,大概就是身体素质要好、反应快、性情稳重、有足够耐心这几点吧,不要求全占,但起码占个两三样。毕竟外面突发状况很多,现在设备又跟不上,身体不好,又没几分机灵劲儿是不行的。”
这也是他不考虑再从老生里挑人的主要原因,教了他们这两三年,系里学生又少,性情早就全摸透了。有几个学生,埋首书斋搞搞文献研究还行,出野外的话,还不够他操心的。
不过,如果真没办法,也只能矮个儿里头拔将军,再筛几个人出来——
正在考虑名单时,屠志忽然听雁游说道:“屠老师,没有经验的新生行不行?我看这批新生里有人正符合你的要求。”
雁游说的是孟昊。他本身不擅长体育运动,所以对那些体格较好的人欣羡之余,不免多有关注。这次军训下来,他发现孟昊正是这届里身体素质最好的,再严苛的训练都能挺过来。所有新生里头,唯有他能在一天训练结束后能若无其事地去洗衣服打饭,不像其他学生,不在床上躺足半小时是缓不过来的。
再加上孟昊性格沉稳,祖父辈又做过古玩生意,各方面都很合适。雁游觉得,选他准没错。
“从新生里挑人?”屠志犹豫了一下,本能地刚要否决,却突然省起,雁游不也是新生?而且现在没了有经验的,只能按其他标准着手,没准新生里还真有符合他标准的人材。
一念及此,屠志马上改了口:“雁游,还是你脑子转得快,我这就和其他老师一起研究研究。”
说着,屠志匆匆推门走了出去。见状,雁游只得另找卫长华,询问出行的注意事项和必需物品。
到了傍晚时,就传出了结果,却是出乎雁游意料之外:除了孟昊等人之外,施林也在随行人员之列,据说是相中了他的机灵。
于是,军训时的三人组,又延续成野外作业的三人组。在两天之后的清晨,与其他老师同学们乘着大巴出发了。
通市距离四九城不算太远,只有近十个小时的车程。原本是个小县城,扩建之后才升级为市。
看惯了四九城的古朴大气,雁游一时还真不习惯这里的落后陈旧。但很快的,他连感慨的力气也没有了。当汽车驶离市区的水泥路,向位于郊野的墓葬前进时,雁游觉得自己的胃也像车身一样,随着下方的碎石土路不断颠簸,渐渐有翻江倒海之势。
“喝水。”前排的孟昊打量他脸色不好,连忙把军用水壶递了过来。他是个聪明人,听说雁游在屠志面前说的那些话后,稍一琢磨就知道他指的是自己,心中不免生出被认同的满足感,“知遇”之情倒在其次。虽然口头依旧惜字如金没有什么表示,但行动上却同雁游亲近了许多。
施林也闻声回头,见雁游脸色苍白地蜷在椅上,在包里翻了一阵,取出一粒药片喂到他嘴边:“这是晕车药,吃下去就不难受了。”
“谢谢……”雁游有气无力地接过药片,却没有服下,而是随手揣到兜里。来前他没想到自己会晕车,并没买药。但与卫长华一起采购必需品时,曾听药店里的人提醒过,晕车药得提前服用才有效,而且副作用较强。现在症状都出来了,服药非但无用,反而白招一堆副作用。
他正难受着,自然无暇将想法说出来。施林看见他的举动,目光微动,旋即又若无其事地说道:“大概再有一两个小时就到了,你先睡一会儿。”
“嗯……”靠着装有衣物的背包,雁游努力克服身体的不适感,慢慢沉入梦乡。
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等醒过来时,雁游觉得脑子昏沉得厉害。好在汽车已经驶到了山下村庄,大伙儿正忙着从车上往下搬器材和行李。
雁游跳下车深深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也去帮忙。刚拿起装着手锹的布袋,就被孟昊接了过去,又一语不发地走了。被晾在原地的雁游只好改变为去拿其他轻巧的东西。
等把东西都卸完,天色已暮,寄住的老乡家里早准备好了饭菜。在农家院子里团团坐着吃完晚饭,屠志又重新强调了禁令:除严格遵守野外作业手册上的规定之外,不许单独进山,入夜后更不许乱走。
学生们乱七八糟地答应着,这时,人堆里突然传出一记不和谐的惊叫。立即有老生问道:“施林,你踩到蛇了?”
农家不比城市,各种动物昆虫遍地都是。哪怕主人防护得再好,家里也断不了蜈蚣老鼠。加上现在还是夏天,有蛇窜进院子来也是寻常。
施林早躲到了一边,声音却还有点儿发抖:“不……是猫,我对猫毛过敏,一接触就会狂打喷嚏。”
学生们哄堂大笑。那只体型精悍的田园猫在众人的大笑声里向满面通红的施林投去一个鄙视的眼神,神气活现地甩着尾巴走了。
雁游还晕乎着,和稀泥的角色只能由卫长华来担任:“别笑别笑,我们要关照小学弟。有人还对花粉过敏,都是正常现象。”
他这么一说,笑声渐渐止住。施林低着头蹭到雁游身边,小声说道:“我不跟师兄们睡了,我要和你一个屋。”
雁游忍笑点了点头。孟昊侧目而视,似乎欲言又止。
因为天色已晚,不便进山,师生们吃完饭都先歇下,为明天的工作养精蓄锐。当下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大伙儿背着器材开始上山。因为考虑到夏季多雨,还带了帐篷、油布等遮雨的东西。
北方的山势不若南方多险,有些甚至就只是个小土丘而已,通市附近的这座也不例外。沿着坚实平缓的土道走了大半个小时,又穿过一片稀稀疏疏的林子,最后,停在了一处有新开采痕迹的低谷前。
远远看见半露在山石外的墓道,屠志面露讶色,甩下手里的东西就攀下山谷。等众人赶上,他已经敲着半残墓砖,疑惑了好半天:“不对劲啊……”
学生们见老师魔怔了似的只管发呆,不禁面面相窥。但雁游听了他的话,目光再落到他身侧的砖石,不由也是心里一动:看这墓砖,似乎——而且再打量地势,也是——
正思索间,忽听屠志问道:“雁游,你觉得如何?”
这话问得似乎没头没脑,但雁游心内早有成算,自是答得有条不紊:“古人视死如生,论葬必谈风水,何况是王侯陵墓。郭璞所著《葬书》有四方神之说:‘左有流水谓之青龙,右有长道谓之白虎,前有氵夸池谓之朱雀,后有丘陵谓之玄武’,这样的福地称之为回神地。郭璞虽然是晋人,但堪舆之术此前早已盛行,郭璞不过集其大成。之后论述风水术的典籍不少,但总跳不出依山傍水,藏风聚气八字。我不懂王侯墓葬的形制规模,但仅仅从风水上来看,这处墓穴却是大有问题。”
“哦?有哪里不对,你快说说看。”屠志本来想问雁游看出那墓砖上的门道没有,不意他竟从风水答起,不由来了兴致。不只是他,其他人也听入了神。
“所谓依山傍水,其势也有高下之分。如果山势不够,不成山,反成丘;水势不够,不成流,反成沟。在风水学里,这样的墓穴非但于死者无福,反而会让后代流失气运。再者,汉室王墓多集中在长安洛阳一带,理论上不可能在这里出现。退一步讲,姑且就当这位墓主是位失意王侯,因故葬于这古代的荒僻之处。但既然他选择的墓地可能有损于皇家,天子为何不阻止?”
沉思片刻,屠志轻轻敲着膝盖说道:“所以,你是从风水的角度来说明,这里下葬的不可能是位王侯?但它明显有封土堆的痕迹,还有墓道配殿,正是汉制。古人虽然笃信风水之说,但天灾难测,焉知你所谓的凶地当年就是这样?也许,它是因为河流改道、山体崩塌,才由吉变凶也不一定。”
见屠志又想考校自己,雁游只好把想到的一一说了出来:“如果山体松软,自然容易崩坏滑坡,但这座山质地坚硬,泥土稀少,不但植物生长得少,还有村民在这儿挖采石料。至于河流改道,我说不准。但通常来说,河床哪怕干涸了也会留下痕迹,除非彻底清理,否则没法儿在上面种庄稼。但是你看,这墓葬前方的平地虽也有空处,但东一块西一块,串连起来根本不像河床。更何况——”
雁游走了几步蹲在他身边,用指甲轻轻刮去地面残砖上的泥污,指着已然在雨打风吹中消磨浅薄的花纹说道:“每一个朝代的纹样风格都各有不同。这砖上应该是云龙纹,若是汉代凿刻,纹路应当简练浑朴,厚重大气才是。但就这块墓砖上的花纹来看,却过于繁复绮丽了,与汉代的特征完全不符。而且上面这八吉纹的雕刻法,以前在中原几乎没有。屠老师,您虽然主攻的是三代金石,但也能看出它的来历吧?”
他这么一问,屠志顿时绷不住笑了起来:“好小子,反而考起我来了。”
说着,他捡起一块驳落的砖石,向围在后面的学生问道:“有人认得出来吗?”
书到用时方恨少。学生们搜肠刮肚地想着相关的课本,却不知是怯场还是兴奋过头,竟是谁也想不起来。末了,只有卫长华犹犹豫豫地说道:“照我看,这纹样风格应该是清顺时期的?”
“没错!答那么小声干什么,就算错了,我也不会怪你。”
屠志见卫长华又害怕似地低下了头,心里不禁有些憋气。这个学生够稳重,有韧劲儿,又肯吃苦,奈何总像哪里短了根弦似的,课业只能做到中规中矩。以往点名让他回答问题,十次倒有七八次是错的,这次难得答对了,却还是那副如履薄冰的样子,让他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悻悻挥了挥手,屠志说出让雁游回答的用意:“同学们,看到没有,野外作业所用到的知识是方方面面的。尤其不能缺少的是细心。不但要细致观察,更要用心去想,观察到的种种细节代表了什么?把它们综合起来,再加以实地墈察,就能得出我们作业的目的之一:我们发现的东西源自何时,成于何因,属于何人。”
学生们咀嚼着这番话语,开始对雁游真正心悦诚服。
这年头,能考上大学的都是真正意义上的人尖子,一个新生却得到了英老的器重,这让不少学生都暗自嫉妒。但见雁游露了这一手,原本那些不服气顿时都烟消云散:单看地势就能旁征博引,一眼看到纹样就能断代,单是这份本事他们就没有,也无怪乎英老要收他做关门弟子。
当下有人忍不住问道:“老师,那是否说明这座墓不是汉墓?”
“这是接下来我们要确认的事。”屠志拍干净手上的泥土,站起身来眯缝着眼睛打量面前的墓葬:“形制属汉,墓砖却是清顺风格,选地更是犯了大忌,这座墓让我越来越好奇了。同学们,按照出发前的分工,各就各位,开始作业!”
一声令下,原本得知有可能不是汉墓、不免心里沮丧的学生们顿时精神一振,纷纷开始组装器材、按步操作。
不过,这些都是老生们的事儿,新生只能先打打下手,从旁观摩。就连雁游,也只是拿了小刷子,在旁边帮师兄们清理残砖碎瓦上的土屑泥污。这是英老特地交待过的,不要给他特殊待遇,以免磨练不成,反而横生骄慢之心。
考古不像盗墓,大干快上,只要把宝物搞到手,不惜破坏古墓。师生们做的是保护性挖掘,自然分外细致。一转眼,太阳就从东边跑到了头顶,*辣地刺得人皮肤生疼,众人却只是将墓道外掩的泥土清理出了一两米而已。
马上就要到午饭时间,负责安排调度的卫长华便让雁游和施林去山下村子里拿午饭。相对在烈日炎炎下埋头苦干,这算是个轻省活计,因为两人年纪最小,才把这“好差使”分配给他们。
再次经过树林,感受着林荫下的凉风习习,雁游舒服得伸了个懒腰。旁边施林转了转眼珠,说道:“雁大哥,昨天晚饭里只有鸡蛋,一点儿肉都没有。你看这林子挺大的,后面又是深山,小动物一定很多。要不我们等晚上来逮两只兔子打打牙祭,好不好?”
雁游敲了敲他的脑袋:“别胡闹,屠老师再三强调除考察时间外不许擅自进山,你都忘了?”
“我想吃肉……”施林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先忍一忍,回头问问老乡哪里卖肉,到时我做金钱肉给你吃。”
雁游只当是小孩子嘴馋,也没把这话放在心上。安抚了一句,该干嘛干嘛去了。
在没有取得实质性进展前,考古工作是非常单调枯燥的。不过大概是早上的事刺激了同学们,持续到傍晚收工,大家依旧热情高涨,纷纷讨论猜测着墓主的身份。
有人甚至联想到了汉武帝破匈奴,猜测建造墓地的工匠是不是那时活捉回来的,却遭到了一致嘲笑:几千年来华夏一直是四方文化中心,以经典子集为干,工艺匠造为枝,影响辐射着周边小国。只听说过外族受汉族影响穿绫着罗,没听说过汉族反倒学习外族穿兽皮的。
这处村子还比较穷,不是家家接得起电。除了村长家有电灯,其他人家基本还是靠油灯。当下,除了借住在村长家的两位带队老师还在灯下整理今天的资料做笔记,其他学生吃完饭洗刷洗刷,都趴在院里的躺椅上,就着月色闲聊休息。
雁游等人同卫长华住在同一户人家。以前两人虽有来往,却没怎么深聊过。这会儿听着蝉鸣,数着星河,不知不觉说开了,雁游才发现,原来卫长华也是家学渊源。
卫家曾祖辈出过金石名家,遗训里叮嘱后代子孙万不可断了传承。只是后来卫长华的父亲和几个伯伯叔叔因为上山下乡中断了学习,回城后又忙着工作成家,没能再捡起来,便把希望寄托在了小辈身上。卫长华的志愿,正是他爹亲手填写的。
雁游没有想到,除了老师们皆有来历,学生们也大多有底蕴。不过转念一想,便又释然了:考古系不但清贫,对学识要求也高,而且专业比较特殊,若无长辈自幼熏陶,很难培养出兴趣,这是一道门槛。
而且据他观察,这年头不少人打小的志愿是做科学家,将来制造飞机坦克原子弹,所以理科比较吃香。文科的历史、文学,也是吸引人材的专业。这么一来,冷门的考古系除了“行家”之外,还真没几个人会报考。
像施林那样凭个人兴趣报考的,是少数中的少数。
想到这里,雁游说道:“卫师兄,你家学渊源,又拜在屠老师门下,往后学校里多半又要出位金石专家。”
听了这话,卫长华推了推眼镜,笑得苦涩:“雁师弟,你是新生,不知道我的情形……这么说吧,如果我有你一半的灵气,老师也不会成天被我气得吹胡子瞪眼了。”
雁游这才记起,初见时卫长华正是对着一件赝品上的锈纹发愁。对世家子弟来说,这种问题根本算不得什么,但它却难住了卫长华。可见,他或许在这方面真是欠了点天赋。
想了想,雁游安慰道:“勤能补拙。很多时候,用心的人往往能比仗着小聪明而轻掷天赋的人取得更多成就,卫师兄不要灰心。你才大二,还有很长时间可以学习。”
“这不是用不用功的问题……”
同屋的其他人都不知去了哪里,院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卫长华觉得这小师弟为人真诚,忍不住便将从未与人说过的苦恼讲了出来:“雁师弟,我看得出来,你是真心喜欢古物。你每次看古玩的眼神,都像看到什么宝贝似的在发光。但我不一样,相比金石或者别的什么古物,我更喜欢研究纹样。虽然爸爸总骂我说,这是小丫头才喜欢的玩意儿,但我就是改不了。你看,我出发前还把这本用不到的书给带上了。”
说着,卫长华从随身的军用挎包里翻出本包书皮磨得泛白发皱的书。雁游接过来一看,《华夏纹样简述》。
“怎么会没用呢,多亏这书,你今早才能认出那是清顺时期的花纹。”雁游也是爱书人,单看那书页手泽光润,就知道卫长华必定翻来覆去,至少将这书看了数十遍。
卫长华苦笑道:“单是认识纹样有什么用?考古要学的东西太多,偏攻一门成不了气候。唉,或许是时候在其他方面加倍用功了,也免得我爸一见面就责备我。”
卫家父亲显然希望儿子能继承祖业,不愿让他走了“弯路”。但雁游却认为学问无小道,纹样在考古里同样重要。
“卫师兄,兼学之余,也要精擅嘛。你看屠老师,不就擅长金石和野外作业?而且纹样学在考古中同样有实际应用。我听说建国后曾有挖掘古墓的学者,在进入封闭的墓室后,眼睁睁看着陶件上的花纹须臾之间消失在空气里。这件事你也该知道吧?”
这是雁游与众人聊天时得知的,卫长华自然也清楚。但他不明白这和纹样有什么关系,便茫然地看着雁游。
“你精通历朝纹样的特点,能够分辨断代。那么,如果更进一层、你能只看一眼就把纹样速记下来呢?目前还没找到有效的办法解决古墓中色彩剥离消失的问题,对考古界来说是一件非常遗憾的事。如果往后再进行作业时,你能把纹样记下再画出,那岂非是大功一件?”
雁游只说了一半,卫长华就猛地站了起来。待到听完,脸上的悒色已是一扫而空,整个人兴奋得有些手足无措:“对啊!我怎么没想到?雁师弟,你真是太聪明了!”
他今晚只是一时情不自禁才对雁游倒了苦水,原本根本没指望能找出转机。苦恼了多年,乍然看到一线亮光,卫长华心头狂喜几乎无法自抑。
但他向来腼腆斯文,高兴到极点,也不会像其他男生那样大嚷大叫,只是陀螺似地在院里不停打转,嘴里还念念有辞:“我该先练眼力,还要学素描——不对,是该学速写吧?不不不,速写也不好,古代纹样都是工笔描摹。啊,看来我还得先从临摹开始。这次我采购了铅笔,却没有多少白纸,不知这村里有没有卖的?”
正在这时,孟昊回到院里。见素来稳重的卫师兄一副疯疯魔魔的样子,偏偏雁游非但一点儿也不着急,还在旁边老神在在地含笑而坐。不由难得起了好奇心:“发生了什么?”
“卫师兄刚刚解决了一桩学术上的难题。”雁游笑眯眯地说道。不经人同意,他绝不会轻易泄人隐密,说长道短。
“……哦?”
孟昊本来还想再问,但见雁游的神色,就知道他绝不会再多说一个字。遂摇了摇头,在旁边坐了下来,拔拉着手上浸在瓦罐里的竹篓:“我答应教老乡的小孩认字,他们给了我一篓黄鳝。你会做吗?”
“没问题。”雁游心道,看不出孟昊外表冷冷的,实际还很有爱心。“明天中午我提前下山,做个醉鱼面条。”
孟昊把装了水的瓦罐放到屋里,免得深夜无人时家猫来偷食。等再从屋里出来,他神情忽然变得十分严肃:“施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