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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茵一时怔住,愣愣的看着前方, 阳光落在她身上。
不知是谁在设宴, 湖边八角亭中笑语一片,外面台子上舞姬翩翩起舞。
再看那些男客人,各式各样, 胖瘦老少,身边皆是搂着妙龄女子,享受着这些女子们的伺候。
蔚茵浑身在抖,摇摇欲坠,如同冻在冰窖中。视线模糊,她看不清那些女子的脸,也不敢去看。
她的一身宫婢装与这里格格不入,自然引来了别人目光,有些人甚至在想,是不是受罚的宫婢给送了过来?
这太平常了。
自然,亭中的女子们也看了过来,蔚茵慌忙转身。
不远处,傅元承就站在树下,身影被遮在阴凉处,看着有些孤单。他看着她,见那些好奇的男人走上去打量她,这次他没有上前阻止。
“小娘子,走错路了?”胖男人上前笑眯眯的问,一双眼直勾勾盯着那张美丽的脸。
蔚茵木木看着男人,胸口一阵厌恶翻腾,一把将人推开,逃也似的离开。
她没管身后人的骂声,失魂落魄。周围也是高墙,没有皇宫的高,却也根本看不见外面。
一个女子从拐角出来,正好与她撞上。
“对不住,是……”女子剩下的话卡在喉咙中,眼神中是震惊与羞愧,忙低下头去,“你没死?”
蔚茵嘴角蠕动两下,嗓子艰涩,最终没有唤出声。
她见女子一身轻纱薄衣,领口开得极大,几乎只挂着肩头,露出白润的大片胸口。是穆明詹的庶妹,那个本已定下亲事的四姑娘,穆雨双。
“你……”蔚茵眼角发酸,想伸手过去帮着人整一下衣衫,想着至少遮一遮。
她的举动好像刺激到了穆雨双,后者退后躲开。
“不用遮,”穆雨双不在意的笑笑,故意仰起头来,“这里的姑娘都是这样。”
蔚茵僵住。说得对,这里是教坊司,男人寻乐子的地方,女子在这里没有任何地位,唯一的价值就是伺候那些男人。
一个男人走来,自然的伸手揽上穆雨双肩头,嘴角猥琐笑着:“小美人儿,跟老爷我回房去。”
可能是心中最后的骄傲,穆雨双将那花白头发的男人推开,不想当着昔日的嫂嫂被人轻贱。
“吃了豹子胆了!”男人瞬间变脸,一把揪上穆雨双的头发,恶狠狠道,“还当自己是侯府的姑娘,摆什么脸子?贱.人!”
他就像对待畜生一样,拽着穆雨双的头发往房里拖。
光天化日,没有人过来帮忙,好像是见惯了这种事情,又或是从未将这些姑娘当人看,那些人乐呵呵的瞧两眼,继续回头寻自己的乐子。
穆雨双疼得叫着,撕心裂肺。
蔚茵冲上去,拔起头上簪子狠狠扎进男人的臂上。
男人哀嚎一声松了手,抱着手臂双目怒瞪着蔚茵:“老爷今日就弄死你!”
蔚茵手里紧握簪子,护在穆雨双身前,贝齿咬着苍白的嘴唇。弄死她?她早死过两次了,根本不会怕。
男人吆喝声引来了打手,几人撸着袖子大步上来,瘦弱的蔚茵在他们眼中,就像一只鸡仔,对付起来毫不费力。
“不用你帮!”穆雨双一把推开蔚茵。
蔚茵后背撞上门板,不可置信的看着穆雨双重新走回那个可以做她父亲的男人身旁,抱上男人手臂。
男人没好气的打了穆雨双一巴掌,穆雨双忍着痛继续贴上去,形容那般狼藉,却还得做出一副笑脸。
鸨母过来,好一顿说和才将人劝回屋去。
蔚茵呆站在原地,比任何时候都无力。那些闻声过来的女子,其中有的像穆雨双一样,逃避她的眼神。
良久,鸨母走过来,上下打量着她,叹了声:“进来这里就是这样,别想着和以前一样。想活着,就得低声下气。”
蔚茵闭上眼睛,鸨母的话想魔音一样,一直在耳中回荡。
“别站在这儿了,”鸨母推着蔚茵的小臂,带着她往前走,“那位算是客气的,真要碰上那种有恶癖好的,会把人往死里整。你说有办法吗?没办法,进了这儿,就再难出去了。”
蔚茵回头去看,已经没有穆雨双的身影。她知道,在这里的穆家女眷不少,大抵也是这个命运。
她被带进一间房中,收拾的还算雅致,一架长琴摆在桌上,榻上搭着一条薄毯。
窗前立着一个身影,暖暖春光中,身上的冷气像是无法消融,仅一个背影便让人不寒而栗。
“看到了?”傅元承问,依旧看着院中,似乎在欣赏什么。
蔚茵站在门边,手里仍然抓进那只簪子,久久没从方才的事中回神。
是,她看到了,看到那些她曾不敢想的东西。这里没有人把女人当人看,只是取乐的工具,而她当时也应该送来这里。
见她不语,傅元承走过来,立在她身前两步远,眼神再没有先前的半点柔和。
“这就是你一直在挣的,”他扫她一眼,嘴角一丝讥讽,“有时候,你是不是将事情想得太天真?看看她们,你会想要变成这样?”
蔚茵垂着脸,半落着眼睑,眼睫抖得厉害。
天真吗?所以他带她过来,就是将她心中以为的那些彻底打破,让她看着自己是个笑话?那他又是什么?另一个笑话?
“你觉得到了这里会有人帮她们出去?看清楚,谁都是躲得远远地。”傅元承又道。
蔚茵双肩绷紧,仍旧不语。
“蔚茵,”傅元承念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已经不带有感觉,“朕原先是高兴的,你没有去找穆明詹那个草包。是真的高兴,以为你心中有一点点是在意的。”
蔚茵慢慢抬头:“你知道?”
他知道?他怎么会不知道?只是她不解,依着他的性子,肯定会杀掉穆明詹,可他没有。
傅元承不回答,反而自嘲一笑:“是否,给你一把刀,你会刺进我的心口?”
他的声音很轻,没了以往的高高在上,似乎掺杂着小心翼翼的询问。
蔚茵垂眸,有一刻她在想,或许他这是想放手了,两人之间的折磨在此告终。
傅元承深深的看着那张脸:“蔚茵,朕很后悔,当日在汉安,就该杀了你。”
他仰脸痛苦的闭了双眼,别在背后的手攥紧,根根筋络凸起,显示着心中此刻的怒火。
可是,终究还是舍不得。要说这辈子他有什么软肋,那大概就是她了。就算拥有天下,可她眼中永远不会有他的影子,他没有去杀穆明詹,是因为他想和她要一个孩子,手上的杀戮太多,他为了那个还不存在的孩子,想积德呢。
多可笑?他是一个心肠狠辣,视人命如土的君王,如今却小心翼翼的,听那些他从来不信的善缘、功德。
那夜在河边,他为她放了烟花,原想对她说的话也没有意义了。她不会稀罕!
蔚茵试到一阵轻风,那是傅元承擦肩而过,两片衣袖彼此错开,没有相交。
门开的声音,脚步声远去,屋中只剩下她一个人。
夕阳从窗口进来,在墙上头下一片橘黄,不知何处传来女子歌声,委婉动听。仔细听着,又好像些些的忧郁。
鸨母走进来,小心搀扶上蔚茵:“娘子,快回去罢。”
蔚茵随着迈步门外,看看西边的日暮,刺的眼睛眯起。
“嘭”,一片青色自上坠下,重重落地砸出一声闷响。
有人大声尖叫:“有人跳楼了!”
蔚茵怔在原地,看着不远处趴在地上的女子,衣衫不整,长发乱开,身下血迹蔓延。
“穆雨双?”她喃喃叫着这个名字。
穆雨双听不见,静静的在那儿没了声息,不知羞耻的露出半边肩膀,十六岁,她的人生走到了头。
似是这种事情经常有,鸨母面不改色的指挥着人收拾,一边骂了声晦气。
“帮她好好安葬吧。”蔚茵深吸一气,那根紧攥的簪子塞进鸨母手中。
鸨母叹了声,也没推辞,不在乎方才还是扎人的利器,收进掌中:“娘子,本也不干我的事,瞧你现在的样子当时遇到了什么。”
蔚茵看她一眼,抿了抿唇不语。
“鸨妈我这辈子什么没见过,”鸨母指尖摸着簪子精致的簪头,瞥了眼,“什么都别信,就是这金银拿在手里才是正经事。咱女人得不了权势,只能这些来傍身。”
“权势?”蔚茵喃语。
鸨母知道眼前女子可能不一般,也就又多说了句:“不是权势,是金银。你拿自己赌什么气?”
蔚茵再看时,穆雨双的尸体已经不见,地上留着一滩血。而那个伤她的男人,此时骂骂咧咧从楼上下来,毫发无伤,一嘴一个“晦气”。
后面,她被领出了后门,坐上一辆马车。
马车晃晃悠悠往深巷中走,简陋的车厢,她独自坐在里面。
还是回到了清莹宫,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一趟皇庄之行,仿佛经历了许多。
那趟回来之后,傅元承没有再来过,也没让人接蔚茵去天极殿。至于宫门没有再锁,不会拘着她的自由。
宫人们起先觉得是皇帝忙碌,才不来清莹宫,后来看出了苗头,人不来,甚至连个赏赐什么的都没有。这就很不正常,全宫谁不知道,他们的莹娘子是陛下的心头肉,恨不得天天见到。
如今毫无征兆的,两人之间像是结了冻,再不来往。消息也就传开,清莹宫这位失了宠。
连一开始打着小算盘的青兰,干脆也怠慢起来。更别提底下那些宫婢太监,平时里送碗药都是凉透的。
“选妃?”殿门推开,一个女子端着托盘进来。十八九岁,穿了身显眼娇嫩的柔粉色,正是青兰。
她的声调略显尖利,引得身边小太监捶她一下:“小点声,生怕别人听不见?”
青兰脸上难掩讥讽,侧目往寝室瞅了眼,没见着蔚茵在,便径直将托盘放去桌上,随后一叹:“终归选主子还得是家中有势才行。”
太监脸上绷紧,拧着眉两步到桌前,手指碰上瓷碗:“青兰你自己试试,这药都凉了。”
青兰往那药碗看了眼,皮笑肉不笑的扯扯嘴角:“我也没法子,多少事情要做。你跟我说说,都是谁家千金要入宫?”
“自然是不少,”小太监往人跟前一凑,掰着自己的手指头,“御世家的,廖家的……”
两人在一起说着,露台上坐着的蔚茵也听了个零零碎碎。这几日已经习惯,捧高踩低,人性总是如此。
墙边,她打理的茶花已经开放,娇嫩的花瓣在风中轻摆。
进了宫墙内,外面的所有都隔绝了开。她没有再收到穆明詹的信息,心道他想明白回关外是最好。
而她和傅元承,应当也是在教坊司将最后的一丝遮掩撕破,露出底下血粼粼的现实。她一直看得清那片狰狞,只是傅元承想尽力去粉饰,粉饰出一片美好。
想想,一个帝王居然会去做这种事。
是青兰的一声惊呼唤回出神的蔚茵,她皱眉往殿内看了眼。
“真的?”青兰捂住嘴,“只可惜咱们要留在这儿当差。”
小太监讨好的笑笑:“青兰姐姐这话说的,你顶顶的美人坯子,将来指不定也是这宫里的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