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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他在等自己哪一日不再懒了,能将那句诗写完。
严璟的手指用力地捏了捏手里的笔,而后轻轻道:我也说不太清,或许只是见到那人的时候不自觉地便觉得开心,许久不见地时候,忍不住牵挂,总想找些理由上门去看他,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
银平偏了偏头,朝着严璟脸上看去,他总觉得自家殿下此刻有些不太一样,却又说不上哪里不一样。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他眼底划过,转瞬而逝。
在他思量间,严璟已经放下了手里的笔,漫不经心地吹了吹上面的墨,然后递给银平:封好之后找个稳妥的人加急送到都城,必须亲自送到我母妃手里,不得转交给任何人。
银平接了信,认真点了点头:是,殿下。
嗯,严璟起身,在水盆边洗了洗手,突然道,前几日不是让人新做了一件外袍,待会找出来,然后,叫人去春风楼点一份狮子头,拿食盒装好带回来。
银平愣了一下:殿下,您待会要出去?
严璟洗好了手,一面脱身上的外袍一面道:府里太热了,我去找个凉爽的地方避避暑。
第四十三章
然而事实上严璟去的地方并不怎么凉爽, 甚至当他抱着手臂站在树荫下看着不远处校场上正热火朝天训练的将士们时,感觉头顶的太阳要比城中还要大上几分。
哪怕已经站在树荫下, 严璟还是能感觉到那种被炙烤的感觉,连偶尔吹到身上的风都是热的,但校场上的人就好像无知无觉一般, 尤其是某位丝毫没把自己主帅身份放在心上的少年,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严璟都能看见他前额飞溅的汗滴。
送严璟进来的小兵朝着校场看了一眼:殿下稍候, 我这就去请我们将军。
严璟摆了摆手, 抬手轻轻擦了擦前额沁出的薄汗:无妨,我没有急事,不用打扰他。
那小兵微微侧目, 朝着他手里的食盒看了一眼,心下有些好奇,这位瑞王殿下方才明明是策马疾驰而来,现在又说没什么急事。而且从方才开始手里就一直紧紧攥着那个食盒,也不知道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竟是碰都不让碰一下。
不过这种大人物的心思本就不是他们可以揣测的, 对比那食盒里究竟装了些什么,他其实更加好奇, 这位瑞王殿下到底什么时候与自家将军有了交情?
当然,这些也是问不得的。
严璟自然不知道站在自己身旁的小兵此刻都在想些什么, 即使知道, 他也不怎么在意。他仍旧保持着方才的姿势, 一双眼紧紧地盯着校场上那个一身黑色短打的身影。
这种天气明明待在府里才是最凉爽的,他却顶着烈日除了城,怎么想怎么觉得未免有些太过冲动。但,当他看见那个少年朝着自己跑来的时候,突然就觉得这一切十分值得。
崔嵬几步就来到严璟面前,朝着那个小兵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而后才弯了眉眼朝着严璟露出一个灿烂的笑:璟哥,今日这么热,你怎么来了?
就是太热了,在府里待着烦闷,出来散散心。严璟朝着校场的方向看了一眼,结束了?
还没,不过有几位将军在,没什么关系。崔嵬也不知在校场上待了多久,整张脸就仿佛洗过一般,身上黑色的外袍也被汗水浸透,一张小脸被太阳烤的微微发红,但那双眼却依旧明亮。
严璟看着崔嵬的眼,心中忍不住想,他见到自己,也是觉得欢欣的吧?
璟哥,崔嵬抬手擦了擦前额的汗,目光落在严璟手里的食盒上,这是什么?
严璟将食盒举起,朝崔嵬眼前送了送:你猜呢?
崔嵬用力地嗅了嗅,唇边立时绽放起笑意,一双大眼睛也弯成了好看的弧度:春风楼的狮子头。
嗯,严璟被他的笑容感染,也忍不住勾了勾唇,闲来无事去春风楼吃饭,想起我在那儿大鱼大肉的吃着,我们将军却正在军中为了备战而辛苦,心中难免愧疚,再好吃的菜也无从下咽,只好送一份过来。
崔嵬从他手里接过了食盒,微抬头与严璟对视,认认真真道:谢谢璟哥。
少年的声音清润干脆,尾音却不自觉地上扬,难掩语调中的欢喜,落入严璟耳中,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心口抓了一下,勾的人心痒,让严璟下意识地错开视线,不敢再与崔嵬对视,但目光在四周转了一圈,最终又忍不住转回到崔嵬脸上。
有汗滴从崔嵬前额滑落,刚好挂在他微长的眼睫上,崔嵬不自觉地眨了眨眼,那滴汗仿佛一滴泪一般轻轻颤了颤,而后落在他脸颊上,缓缓向下。
严璟的目光凝结在那滴汗上,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用拇指的指肚轻轻地将那滴汗抹去。少年人脸被太阳烤的发烫,严璟手指落上的时候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收回手的时候还忍不住朝着指间看了一眼,总觉得那上面残存着滚烫的触感。
崔嵬因为严璟的动作瞪圆了眼,怔怔地朝着严璟手上看了一眼,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小声开口:璟哥
严璟清了清喉咙,从怀里摸出一方锦帕递到崔嵬手里:汗水都快落到眼睛里了,擦一擦吧。
崔嵬将那方锦帕接过,贴在脸上的时候能闻到上面残留的清冷的熏香味道,他前些时日总跑瑞王府,立刻便认出那是严璟书房里的味道,手指忍不住捏紧,将那方锦帕握在掌心:我还是去洗一下吧。
严璟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而后点头:好。
像这种炎热的天气,大概只有河边能够让人凉爽几分,严璟坐在河边树下的青石板上,看着河中赤着上身的少年。崔嵬将裤脚高高挽起,露出白皙的小腿,弯着腰舀水洗脸。
严璟有时候觉得自己简直是鬼迷了心窍,这么一个半大的少年到底有什么可看的,但目光依然忍不住死死地锁在他身上,看着他还有些单薄却挺拔的脊背,看着他劲瘦的腰身,还有他后背上深深浅浅的疮疤。
崔嵬很快地就洗去了自己身上黏湿的汗渍,捡起丢在河岸旁的中衣穿好,裤脚却依然挽着,淌着水来到严璟身边坐下,将两条腿顺进水中,漫不经心地晃荡了两下,扭过头看向严璟:好像每次都让璟哥看见我这副样子。
严璟笑了一下:总也比不过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的狼狈。
崔嵬向后仰了仰,让树荫把自己遮得更完整些:其实,璟哥当时并没有多狼狈。那日在大漠上,符越掀掉你面纱的时候,我们在场的所有人可都被惊在原地了。
他微微闭了闭眼,脑海中回忆起当时的画面,他不知道其他人都在想什么,但是自己的第一个念头是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不过转瞬而逝,之后就变成了这么好看的人为什么偏偏要给北凉人做细作?
虽然已经过去了有一段时间,虽然这中间发生了许多的事情,但当时的惊艳,崔嵬仍然深深地记得。
崔嵬侧目看向身边的严璟,可能因为天气炎热的缘故,严璟身上换了一件薄纱做的外袍,没有往日那些那么繁复,却又多了几分别样的神韵。
崔嵬总觉得现在的严璟比初见的时候更好看了些,或许是因为二人熟识之后,他发现严璟并不是那么高不可攀,又或者是因为不知从何时起,那双总是冷冷清清的眼里开始绽放笑意。
当然,惊艳是依旧的,不管二人之间有多熟了,每当再见到严璟的时候,崔嵬还是会忍不住有刹那的失神。
听完崔嵬的话,严璟轻轻笑了一声,他将放在身旁的食盒拿了过来,递给崔嵬:不回帐中,就这么吃了?
崔嵬懒洋洋地伸了伸胳膊,将食盒接过,点了点头:还是河边凉快一些,这个季节帐里闷的很。说着便将食盒的盖子掀开,拿了筷子便就着这个姿势捧着食盒吃了起来。
崔嵬吃东西很快,却并不粗鲁,可能因为吃到自己喜欢的东西,一双眉眼弯着,带着难以言表的满足感。严璟就这么安静地看着他,也忍不住跟着弯了唇。
崔嵬吃了大半个狮子头,才突然想起什么:璟哥,你要一起吃吗?
嗯?严璟的视线在崔嵬唇边蹭上的一点汤汁上稍作停留,我吃过了。
哦,崔嵬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思索着开口,方才你说在府里待着烦闷,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严璟微微眯了眯眼,突然勾了下唇,而后平淡地开口: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只是晨间收了我母妃的信,信上说她为我寻了一桩不错的婚事。
婚事?崔嵬惊问。
严璟看着他的表情轻轻笑了一声:也不必这么惊讶吧,咱们将军前段时日都有北凉公主找上门来结亲,我比你还大上三岁,我母妃早就在忧心此事了。
崔嵬低头看了一眼面前的狮子头,将筷子放回食盒里,回道:也是那,既然这样,你怎么还会觉得烦闷?是不满意吗?
不是你说的吗,严璟抱着手臂重复那日崔嵬的话,我又与她不熟悉,对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欢,怎么能如此轻率地就娶她过门?
崔嵬仿佛松了口气,他用力地点了点头:是这样的,若是娶了不喜欢的人过门,以后两个人都不回开心的。
严璟笑了起来:你小小年纪,倒是知道的不少。
是我阿姐告诉我的。崔嵬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又看了看严璟,他想顺着这个话题问问严璟有没有想娶的人,可是话到了嘴边,又突然不想开口。他将手里的食盒合上,放到脚边。
严璟一直盯着他的动作:怎么,不好吃了吗?
啊,没有,崔嵬打了个呵欠,将自己蜷成一团,侧躺在石板上,就是突然觉得累的很,想要睡上一会。他颇为不自在地咬了咬唇,小声道,璟哥,你能先别走,在这儿陪我吗?
少年鲜少有用这样说话的时候,因此他自己并不知道,这样的语气有多么不容拒绝,严璟的目光闪了闪,动了动自己的身子,让自己靠近崔嵬,而后轻轻拍了拍腿,不嫌弃的话,就枕着吧。
第四十四章
七月流火, 暑气渐散。
明明前些日子太阳还在孜孜不倦地炙烤着大地, 在不知不觉间就凉爽了下来, 虽然还残存着一丁点秋老虎的威力,但是对前段时日几乎被晒脱了皮的西北戍军来说, 已经是不值一提。
早晚偶被微凉的秋风吹在脸上, 崔嵬竟然还觉得不是那么习惯。有些不太相信,这个夏日就这样流逝了?这不是崔嵬度过的最忙碌的夏日,却是对他来说最为充实的一个。他的大半精力都用在应对北凉的备战上, 还残存那么几分,都被他用在了另一人身上。
有时候是他进城到瑞王府去, 也有时候是百无聊赖的严璟到营中来。两个人见面的频率并不算高,见了面也不过是一起吃饭, 闲聊, 又或者是他陪严璟拆上几招, 但每次见过之后, 崔嵬心底都会生起几分莫名的安逸。
他也并不是真的一无所知, 但有些事超出了他先前十七年来的所有认知,他也曾经试图想过此事, 想要给自己与严璟之间的关系做一个定位, 但最后仍旧一头雾水便索性放弃。有一个呼之欲出的念头一直萦绕在崔嵬心头, 但他还是理不清楚,其实有些事也不用非要拆的明明白白, 对现在的崔嵬来说, 顺其自然便已经足够。
虽然入了秋, 但是西北戍军每日的训练依旧没有丝毫的松懈,崔嵬对于自己又素来要求严厉,自晨起便跟着将士们在校场上一起摸爬滚打,一整日下来,也颇为狼狈,一个人跑到河边清洗。
早些年的时候崔嵬对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或许还没那么在意,若是累的狠了,直接回到帐中第二日再收拾的事情也不是没有过,但是近来他却开始莫名地在意此事,总是要收拾干净换一身清爽的衣服才能休息,讲究的时常被符越嘲笑。
洗去身上的尘土跟汗水,崔嵬一个人坐在树荫下的青石板上休息,近来他特别喜欢这里,每日清洗过后都会在这上面坐上一会,任由一些过往的画面在脑海之中回荡。
傍晚的风吹在身上带着难以抵抗的凉意,但对崔嵬来说,却还算不上什么,他将还滴着水的长发随意披散开,整个人仰躺在石板上,让夕阳的余韵均匀地落在自己身上。
符越赶到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副画面。半大的少年身上胡乱地裹着袍衫,如墨的长发披散在身侧,平日里挺拔的身体蜷成一团,睡得安静又舒适。符越放轻脚步走过去,目光落在崔嵬脸上,果然看见了他眼下一点点的淡青色。
崔嵬这段时日辛苦的很,军中上下大大小小的事□□无巨细都要过问,还要时常跟各位将军一起商议备战事宜,仅是这样已经十分耗费心神,还每日跟着将士们一起在校场之上摸爬滚打,不曾有一日的懈怠。
符越认识他太久了,知道他本就是这样的人,此刻也难得有那么一点心疼自己这位发小。他低下头朝着自己手里提着的食盒看了一眼,微微挑眉不过,看起来可不止自己一个人心疼。
他凑近了青石板,刚要伸手,方才还沉睡的少年已经整个人弹了起来,眼里的睡意消散,微眯着眼看着眼前的人:什么事?
符越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推了推崔嵬的腿,在石板上找了个位置坐下:不是已经睡着了吗?我也没发出什么动静啊。
崔嵬掩唇打了个呵欠:方才你从河边过来踢小石子的声音方圆几里都听得到。
符越:
他将手里的食盒塞到崔嵬怀里:之前我看你跟瑞王在这儿睡了一下午,河边各种响动都没惊醒你分毫,跟我怎么就这么警惕?
崔嵬微垂视线,看了一眼怀里的食盒,没有回答符越的话,而是问道:这里面是什么?
方才瑞王府的人送过来的。符越伸手掀开食盒的盖子,朝着里面看了一眼:唔,是羊肉汤啊,看来是觉得天气凉了,所以送来给你补补身子吧?
食盒里的汤盅确实是瑞王府的,这段时日崔嵬已经格外的熟悉,他手指从上面划过,唇角忍不住向上翘了翘:只送了这么个食盒过来,没说什么别的?
符越撑着下颌凑近了那汤盅轻轻嗅了嗅:你还想要问什么,问问今日瑞王本人怎么没亲自过来?说到这儿,符越侧过头去看崔嵬的脸,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你跟瑞王之间到底是怎么有的交情?明明城里都在传你们二人势同水火,剑拔弩张,可是私下里,嗯,我觉得你这段时日跟瑞王相处的时候比跟我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