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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秘书向周围看了看,才讳莫如深道:“哦,冉总说你低血糖昏过去了,所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冉总说,你们当时不是正在一户村民家里看民俗藏品嘛,你耐不住性子偷偷跑到人家牲口棚里去撩拨,你还记得吧?然后你低血糖,一头栽在地上,撞倒了牲口棚的木门,里面的驴子跑出来,又一脚踢在了你的后脑勺上。亏得冉总体恤员工,亲自指挥小护士给你包扎,我看了都要感动了。不过你放心,你因公负伤的原因,我是不会透漏出去的。”
刘秘书笑成一个烂柿子,宋可遇血压眼看就要爆表。
冉不秋,你才脑袋被门夹又被驴踢呢!你全家都被门夹被驴踢!
他伸出手在下巴的位置上摸到纱布的接口,一圈圈拆着纱布,刘秘书也不阻拦,只是颇为居心不良的憋着笑故作关心:“宋秘书,你要当心身体啊。脑袋落了毛病可不好治。”
宋可遇手都在空中旋转抽筋了,才堪堪露出眼下的半张脸来,刘秘书在一旁笑得更畅快了。她掖掖眼角的泪花,站起身来,“既然你没什么大事了,我就回公司去了。有什么需要,你再和我联系吧。”
宋可遇忙在后面喊:“那个织......冉总呢?”
刘秘书转身顿了一下,答道:“冉总刚刚还在这里看了你一眼,旁边加护病房有个什么白老先生好像不太好,冉总跟着他儿子过去那边了。”
宋可遇笑着点点头,等刘秘书走远了,赶忙下床,拔了手上的输液管,向加护病房走去。
病房外边或站或立,围着十几个人,看起来应该都是白老先生的子孙。上次见过的白老板刚和医生说完话,一抬头瞧见了身穿病号服的宋可遇,忙迎上来:“你也来看我爷爷吗?太感谢了!你看你自己也还病着。”
宋可遇忙摆摆手,“我没事,医生怎么说,白老先生情况怎么样了?”
白老板叹一口气道:“医生说,已经是最后的弥留了。不过老人家已经98了,我们做子孙的,也没有什么遗憾了。我们都已经和爷爷说了,让他安心的走,不要放心不下我们,如今世道好,我们富贵荣华不敢说,至少都能安身立命的,也不用他老人家再挂念了。”
宋可遇拍拍他的肩膀,向病房里面望去,只见冉不秋的神识靠在墙角,织云独自立在床尾,白老先生安详的躺在病床上。
白老板一旁解释道:“没想到你的朋友还专程带着那面镜子来了,这份心意我们家人都很感动,就让他单独和爷爷告个别吧。”
“我也进去看看。”宋可遇朝白老板点点头,推门走了进去。
冉不秋和织云一起抬头看了他一眼,“宋秘书,你没事了?我还以为我回去前,来不及和你道别了。”
宋可遇记仇的没理冉不秋,走到床尾,和织云并肩立着,“你来和他道别吗?”
织云一脸慈爱的点点头,“我来看看他,就当来送送小铃铛的朋友,尽我一点做母亲的心意吧。”她流着泪,嘴角却带着笑,“我活着的时候命苦,虽说不上是个好人,可也从来没有想做个坏人。老天怜悯我在幽冥关等了小铃铛89年,让我最后还能送一送他的朋友,我这一趟回来的也值得了。”
宋可遇把手覆在织云的手上用力握了握,织云将头微微靠在宋可遇的肩头,“谢谢你,宋秘书,谢谢你的一切!”
冉不秋轻咳一声,“接魂魄的鬼差已经等在窗外了。”
织云急忙走上前,坐在了病床边,将那面铜镜放在床头立柜上,执起白老先生一只苍老的手贴在脸颊边,“我知道,无论是谁,阳寿尽了的那一刻,魂魄总是不安的。你别怕,我在这儿陪着你,你的子孙都很爱戴你,永远都不会忘了你,你就安心的上路。一会儿跟着鬼差回幽冥,就一直向前走,别回头。要是我脚程快些,就在幽冥关候着你,陪你过奈何桥,喝孟婆汤。不知道你的妈妈是不是转世轮回去了,不过还有我,我是小铃铛的妈妈,就和你的妈妈一样,别怕。”
她轻轻理一下白老先生的鬓发,轻轻唱道:
“记得当时年纪小,
我爱谈天你爱笑。
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
风在树梢鸟在叫。
我们不知怎样困觉了,
梦里花落知多少。”
织云的歌声那样轻,就仿佛白老先生只是一个抚在她膝头睡午觉的孩子般怕被吵醒。宋可遇的眼眶湿润了。
床头的显示屏上划出了一条粗长的白线。
守候在门外的白家子孙都悲痛的涌到病床前,间或传来哽咽的哭声。宋可遇拉着织云退到了门外空无一人的走廊里。
织云垂头整理了一下情绪,微微笑着去看冉不秋:“大人,那我这就回去了。”又朝着宋可遇点点头。
冉不秋没有说话,看了看墙壁上的挂钟,静默了几秒钟,朝着走廊的尽头指了指。
一个一身黑衣的中年大叔就微笑着自病房里飘出来,宋可遇只觉越看越眼熟,半捂着嘴惊讶道:“快......快递大叔!怎么是你?”
那晚10点钟给宋可遇送快递的大叔便极羞涩的笑一笑,“不过是个兼职。”他转头向冉不秋颔首道:“如此,我就引着这白先生和织云小姐的魂一起回去了。”
冉不秋向自己身体里一闪,织云的魂魄便被送出来,散着微薄的幽光,随着鬼差大叔转头欲走。
鬼差转过身,后头一个十分明亮的新魂便显出来,那新魂万分难舍的回望着病房里的人群,蓦然回首,突然难以置信的朝着织云唤了一声:“妈妈?你是我的妈妈吗?”
织云一顿,扭回身眯眼去瞧,只见那老者的魂魄上半身随着自己的话语一滞,下半身却没有停下脚步,转眼间已簌簌跑进“走廊”尽头看不见了。鬼差大叔急得忙跟上去追,嘴里抱歉的冲冉不秋喊道:“有劳大人帮我看一会儿。”
老者的半截魂魄骤然失了双腿,失衡的跌倒在地上,但接着又轻飘飘的浮了起来,一双眼紧瞪着织云不放。
织云一脸惊疑不定,紧紧咬着嘴唇不肯作声。
那老者潸然落下泪来,哽咽道:“我在那铜镜里几次看到你的样子,怎么会认错。妈妈,你看我眉头的这颗痣......我是你的儿子小铃铛啊!”
“天呐!”织云一把将那半截魂魄紧紧抱紧怀里,“我的小铃铛,这么多年你跑去了哪里?我在幽冥关等你等得好苦啊!”
老者老泪纵横,许久才平复下些情绪,“那年花姐推着我们出去讨饭,沿着官道随着流民们一起走,不想半道遇到了抢粮的土匪。大家都没有粮食,他们便挑着年幼的孩子抢,人群一乱,我便和花姐他们失散了。”
“可你的魂魄怎么会找不到了?”织云哭着问。
老者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随后我被‘庇幼所’捡回去,四处迁徙流亡,不过也算勉强过了几年安稳日子。后来在迁徙路上碰上飞机轰炸,炸弹和燃烧弹下雨似的往下掉,我们这些孩子多是身体残废的,根本来不及闪避。我算是幸运的,大半的魂魄还留了下来,只是满地的尸体大都被炸成残肢肉泥,根本找不到自己的肉身了。我盘桓了几天,看到有几个黑衣人拿着一个袋子,将飘在半空中那些残破的魂一只只装进袋子里,心里吓得要命,我躲到一旁的杨树后,在树后发现小白的身体居然还未完全断气,魂魄将出未出。我俩关系一向好,同吃同住了三年,眼看着那个收魂的人快要走过来,心里一急,抱着小白飘出来一半的魂就躲进他了的身体里。后来......他的魂本就虚弱,过了没几年,就和我拼接在了一起。”
“那铜镜也是你去自己的衣冠冢里挖出来的吗?”冉不秋问。
“是啊,”老者唏嘘的点点头,“我年纪越长,小时候的记忆反而越发清楚了,我记得花姐从前说过,那镜子是我妈妈的......遗物。反正是我自己的墓,我心里也没什么顾忌。不过我不敢让别人发现我魂魄的秘密,只得等到花姐去世了,才返回去买了那块宅基地,又从墓里挖出镜子来,聊表对亡母的思念,哪想到,有几次夜里,竟然真的影影绰绰从镜子里看到亡母的影子。消息一时流传出去,几次夜里有人来偷盗,可最后都引起了火灾。我心里多少有些怕,就将镜子密封在箱子里,轻易不再拿出来看了。”
宋可遇长呼一口气道:“原来如此!”
织云擦泪愧疚道:“我不过5岁就离开你,让你半生漂泊受苦,还小小年纪就没了双腿,你何苦还念着我啊。”
老者孺慕的望着可云,感叹道:“母念儿,儿念母,是再正常不过的人伦。小时候的事我都记得,无论我们失散多少年,你都是我的妈妈呀。”
鬼差气喘吁吁的跑回来,手里倒提着半截魂魄,笑道:“这腿跟了你这么多年,回头到了幽冥,让你妈妈拿针线给你缝起来,再转世好歹也是个囫囵身子了。”说罢一努嘴,“好了,咱们走吧。”
织云携着儿子,郑重跪下,向冉不秋拜了三拜,“大人,您是个好人!求您怜悯我们母子,得空好歹向幽冥走走门路,让我们再投胎时做一世完满的母子,我这里先谢过您了。”
冉不秋没有说话,织云也不等他的许诺,满心欢喜的携着儿子,随那鬼差消失在了悠长走廊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