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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刃扶着风缱雪站起来。
从浓雾的尽头缓缓走来一个人,头戴玉冠,腰佩长剑,一身锦缎广袍绣寒梅,仪容不凡,高贵华美。
紫英痴痴盯着对方,颤声道:梅先生。
姑娘!璃焕一把拖住她,提醒,小心,那不是梅先生。
紫英惶急:可
谢刃拔剑出鞘,将风缱雪护在身后。
来人是落梅生,却是被九婴附身后的落梅生。只见他俊美的脸上浮现出诡异僵硬的表情,周身浓黑怨气浮动,比起当日附在金泓身上的那颗头,本事不知大出了几倍去。
墨驰也在此时赶到,一起拔剑指向九婴。
九婴却并未将他们放在眼里,视线越过谢刃,直直落在风缱雪身上,问道:你是谁?
声音难听得像是搅浑了的水,一波一波漾开,让人觉得耳朵也脏了。风缱雪微微握拳,他先前其实一直有些担心,担心九婴在附身落梅生后,会窥破自己的真实身份,也做好了向谢刃坦白一切的准备,但现在听对方这个问题似乎并没有暴露?
九婴又重复了一次:你是谁?
他一步一步逼近,用充满疑惑的目光盯着风缱雪,僵硬的手指指向自己心口也是落梅生的心口,声音依旧含混:他将你深深藏了起来,藏在了这里,甚至比这座城池还要更加隐秘。
谢刃听得皱眉:什么意思?
九婴猛然出手攻向风缱雪!
他在侵占了落梅生的身体后,神魂也顺利与宿主融为一体,拥有了属于修真界第一炼器师的回忆,知道了紫英的故事,找到了这座无忧城。他还在落梅生的脑海中找到了谢刃、璃焕、墨驰,却独独没找到风缱雪,有关对方的往事,像是被一个铁笼、一副棉絮给裹住了,裹得密不透风,任凭自己用尽手段,不惜以酷刑来折磨这具身体,也始终窥不破。
谢刃挥手一剑,替风缱雪挡下了这一招。璃焕将紫英拖回屋内,自己与墨驰上前帮忙。三人都是长策学府的佼佼者,但在面对这上古邪妖时,哪怕联手亦力不从心,也只有谢刃能靠着红莲烈焰,勉强抵挡住对方的攻势。
风缱雪在补魂毁城时,虽耗费了大量灵力,却也不是不能继续打。不过他见谢刃出手骁勇,想让他多练练手,便坐着没动,毕竟能和九婴对打的机会不常有,比屠一百条鸣蛇都更有用。
九婴双眼几乎一直落在风缱雪身上,他知道对方的身份一定不简单,否则落梅生不会如此拼命地想要护住。那种深藏在记忆深处、呼之欲出却又始终抓不住的感觉并不好受,带着倒钩的刺爪将心划出淋漓的血,他的咆哮越发向着野兽靠拢,谢刃也越发气不打一处来,因为无论是九婴在盯着风缱雪,还是落梅生在盯着风缱雪,都是一件让谢小公子非常不高兴的事什么叫他把你深深藏在了心里,甚至比这座城池还要更加隐秘?!
不会说话就闭嘴!
谢刃挥剑扬出万丈烈焰,璃焕大惊:别这么烧啊,小心伤到梅先生!
话音刚落,就见烈焰霎时收紧如拳,卷起呼啸的风,结结实实打在了落梅生背上,打得对方一个趔趄,前胸也突兀地出现了一个人头的形状,却很快就收了回去。九婴可能无论如何也不会料到,自己竟会被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打飞神魂,内心一时震怒,身后怨气陡然拔高,也凝成浓黑烈焰形状,双目赤红,似地府修罗步步逼近谢刃。
谢刃单手握紧逍遥剑柄,低声道:你们两个,退后!
璃焕与墨驰却不肯走:退什么,要死一起死!
谢刃看了眼坐在屋檐下的风缱雪,心想,闭嘴吧,我想做的事情还多着呢,才不死。
他深吸一口气,暗中往前挪了半步,将其余二人护在身后,逍遥剑贯穿烈焰,映得他眼底火光跳动。
风缱雪指尖凝出一小点雪光,从乾坤袋中再度拖出了那只铁虎兽!
咚一声,巨兽四爪踩得地面裂开,啸似雷鸣!雪光替它穿上了一层幽蓝
色的冰甲,所经之处重重寒意卷飞雪,数千把冰刀在它身侧盘旋,院中气温也从炎热盛夏,顷刻变成了隆冬腊月,冻得人鼻头都疼。
墨驰大开眼界:世间竟还有这种机甲?
谢刃也有些错愕,不过他暂时顾不上多想,依旧握佩剑,凝神留意着九婴的一举一动。
风缱雪手指稍微一屈!
铁虎兽立刻向着九婴扑去,周身冰刀也化为急雨,从他身体的四面八方穿透过去!
璃焕看得心惊,觉得经此一战,落梅生可能也差不多了。不过他很快又发现,这些冰刃都是由灵气凝结,并不会伤害肉身,只会撕碎那些融入血脉的煞气!
九婴眉目狰狞,怨气将铁虎兽高高托起,眼看就要将其撕成粉碎,谢刃哪里会放任不管,手腕一震,纵身挥剑便去救这位老熟人老熟兽!少年灼热的剑气带出火海,逼得九婴不得不暂时放下铁甲兽,腾出精力来应付他,风缱雪也站了起来,专注盯着谢刃的每次出招,暗中催动铁虎兽护在他身侧,配合那把逍遥剑一起出击制敌。
璃焕与墨驰也重新进入战局,有了铁虎兽的加入,或者说得更确切一点,有了铁虎兽背后的风缱雪加入,九婴明显开始应对吃力。而谢刃却越战越勇,因为他发现风缱雪正站在屋檐下,伸长脖子往这边看,四目相接,凶悍的红莲烈焰里立刻就多了几分年轻气盛的纯情小火苗,嗖嗖直蹿了脑门。
轰一声,剑身烈焰突兀拔高三丈,迎风到处卷,乱七八糟那种卷,卷得风缱雪脸上一烫,不得不用手背去冰。
而谢刃硬是从中给自己抠出了一点甜滋滋的糖
他脸红了。
他好可爱。
第39章
烈火将天穹与浓雾一并染成血色,大地裂纹中岩浆涌动,似一条条暗红色裸露的血管。滚烫空气几乎要灼伤皮肤,连璃焕与墨驰也不得不躲到别处,先暂时喘口气。
九婴看着红莲烈焰中的少年,无可避免地想起了千余年前那把烛照神剑。谢刃握紧逍遥剑柄,总结出了一个规律,他发现前后打的这两颗脑袋,在看到自己的火光后,都会不自觉地伸手去摸脖子,而后便会越发怒火滔天估摸是穿越上古,摸到了脖子被砍断的那个瞬间。
谢刃其实是不介意出一份力,让这妖邪再重温一回旧梦的,但落梅生的头又不能随便砍,他只能退而求其次,翻身骑上铁虎兽,驱使它腾空跃起,再度一起冲向九婴!
飞雪与火光汇聚成一条巨蟒,逼得九婴后退数十步,余光瞥见风缱雪站在屋檐下,正欲出手,已被谢刃飞起一脚踹上后背,还要指着鼻子怒骂一句:老色鬼,再看小心我抠你眼珠!
风缱雪:
他其实一直在等九婴过来,手中的符咒已经快攥得发烫,但架不住谢刃实在防得太过滴水不漏,恨不能用烈焰在房檐四周画个大圈。逍遥剑里的红莲心烫得如骄阳烈日,插向地面时,带得岩浆似沸水往外喷溅。九婴御剑腾空,更多的雾气从四面八方聚拢,腥臭难闻,如许多冰冷滴水的舌头,将空气也要舔尽。
璃焕与墨驰呼吸困难,想要御剑,却像是被千斤坠捆住了脚踝,只能回头急叫:阿刃!快带着风兄躲开!
话音刚落,铁虎兽就冲了过来,将两人一头撞向远处。谢刃也被雾困住了,他一边挥剑扫出火光,一边试图在越来越高、越来越浓的黑雾中找到风缱雪,大声喊道:我看不见了,你们先走!
风缱雪等的就是这看不见!另一头,璃焕与墨驰一动不动趴在地上,像是已经被撞晕了,于是他飞身冲上高处,裹着浩瀚灵力劈海一掌,直打得九婴头颅再度凸显!又趁着对方还没反应过来,单手在落梅生胸前一抓,两根手指恰好抠住眼眶,将那颗脑袋生生拽了出来!
九婴愤怒地张开嘴,牙齿焦枯肮脏。风缱雪觉得自己此生从没见过这么恶心的玩意,也不太能忍受,整张脸煞白,全靠斩妖除魔的本能才没有扔掉,拽着那茅草一般的头发往树上狠狠一砸,砰!扁了。
扁得还很彻底。
黑雾逐渐散开。
谢刃从地上捡起佩剑,踉跄跑到风缱雪身边:你怎么样?
风缱雪脸色还白着,他虽然已经擦干净了手,但那种软绵作呕的触感还在,暂时说不出话,眼眶也是红的,被火熏红的,因为方才的烟实在大。
璃焕与墨驰此时也醒了,两人看着趴在地上的落梅生,以及落梅生身边那颗丑陋肮脏的头扁头,暂时还顾不上吐,惊愕地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谢刃摇头:不知道,我方才也被黑雾困住了。
风缱雪解释:是铁虎兽,它的驱动全靠仙甲机关,所以并不会受到黑雾影响。
谢刃取出金笼,将那颗头装进去,见上头果然结了一层幽蓝色的冰霜。
璃焕也同墨驰一起来看着传说中的上古第一妖,结果双双被恶心到了,这眼眶稀烂的,都已经被埋成这样了居然还要强行出土兴风作浪吗?
谢刃拍了拍铁虎兽的脑袋,转身又将昏迷的落梅生扶起来,从袖中取出灵药喂他服下。
片刻之后,落梅生缓缓苏醒,他精疲力竭地靠在树上,胸口微微起伏,脑中一片模糊,只觉是做了一场大梦。浑浊的双目一一辨认着眼前人谢刃、璃焕、墨驰、风缱雪,还有他看着倚门而站的紫衣少女,嗓音嘶哑:紫英姑娘。
紫英擦掉脸上的泪痕,轻轻走上前,
她的魂魄已经出现裂痕,却依旧行了一礼:梅先生,我这回真的要走了。
落梅生愧道:是我对不住你。
紫英道:梅先生没有错,错的是我,但我的错也不在喜欢上了先生,而是错在不愿听父母劝阻,冲动离家。不过现在说什么也迟啦,好在先生已经替我报了仇,又让我在无忧城里过了几年的日子,现在就放我回江南吧,虽说残魂维持不了太久,但就算要散,我也想散在故土。
落梅生答应:好。
紫英像是松了口气,又笑着看了眼身后的四人:多谢。
说完这两个字,还没有等到回音,她的魂魄便再度散了,只剩下残破剔透的一小片,似枫叶般轻轻落在落梅生满是脏污的手中。
风缱雪道:虽说被你囚禁数年,但紫英姑娘依旧选择了让你送她回乡。
落梅生攥住掌心,痛苦道:她是我此生唯一的愧与悔。
谢刃实在看不过眼,上前骂道:人家姑娘喜欢你,是想要你同样的喜欢,你若不肯给,直接说明白了便是,谁稀罕什么愧与悔了?而且你要愧就愧,要悔就悔,为何还要专门建一座监牢来强迫紫英接受你的愧与悔?无忧城看似为她而建,实际全是想让你自己更好受些,这算哪门子的赎罪?
落梅生无话可辩,浑浊的眼底越发痛悔,不言一句。
璃焕看在他同璃氏的交情上,上前将人扶起来,道:咱们先离开这儿吧。
墨驰与他一道,带着落梅生向外走去。风缱雪也拉过谢刃的衣袖:走,回客栈。
依旧是来时那条幽深的黑巷,不过这回很快就走了出去。巷口恰好有一群飞仙居的弟子,见到自家失踪多日的主人衣衫脏污、满脸颓废地突然出现,一时又是惊喜又是惊吓,来不及多问,赶忙先找来一艘小的机甲船,将他接回家中。
在登船时,落梅生像想起了什么,回头欲说话,却被风缱雪制止。
梅先生身体虚弱,先回去休息吧。他道,有事明日再议。
谢刃惦记着九婴那句藏在心里的鬼话,这阵见落梅生眼底感情好像还挺丰富,于是再度不满起来,硬将风缱雪拉走,边走边说人家的坏话,十分叽叽歪歪。
风缱雪被吵得不行了:你说的我都知道。
谢刃立刻顺杆爬:知道你还约他明日见面。
风缱雪道:不见面,你打算隔空问他九婴一事吗?
谢刃:也不是不行。
风缱雪扯过他的头发:快走!我要沐浴!
谢刃一边跟着他跑,一边意气风发地想,你要沐浴,你跟我说什么,我又不能陪你一起浴。
当然,如果你非得要我陪,也不是不行。
结果风缱雪并没有这个想法,谢刃看着紧闭的浴房大门,内心比较遗憾,只好去了隔壁。几人被关在无忧城里数日,虽说吃穿用度都是最好,但脑中的弦却一直是紧绷的,现在才算真正放松下来,泡在热乎乎的浴水中,听着窗外吵闹喧嚣的烟火声,带着顺利斩落第二颗头的喜悦,不知不觉就合上眼皮,沉沉睡去。
外头正是吃饭的时候。
小二笑容满面地迎客:小仙师,一个人?
风缱雪问:你们这儿最招牌的菜式是什么?
小二立刻滔滔不绝介绍,糖醋鱼、过油肉、烤羊脊,都是一绝。
风缱雪强调:要素菜。
小二上下一打量,又笑道:也对,像小仙师这么清雅脱俗的人,是该不喜荤腥。素菜也有,卖得好的有地皮菜、鹌鹑茄子,还有主食,猫耳朵、刀削面、葱香饼,都是素的。
风缱雪点头:好,就你方才说的所有菜,荤素
全部要两份,一桌送到二楼雅间,一桌送到何菲菲客栈。
小二一听很为难:咱们店生意好,不外送,只能堂食。
风缱雪放下一枚宝石。
小二拍着胸膛保证:小仙师放心,您这就是外送开张第一单了!
夜幕低垂。
谢刃从梦境中惊醒,匆匆套上衣服擦干头发,出门想去找其余人,却被伙计告知,璃焕与墨驰已经出门去吃饭了。
有没有这么饿,居然也不叫我一声?
谢刃对狐朋狗友极为不满,转身又去敲风缱雪的门,进屋却见饭菜摆了满桌,风缱雪正一手撑着腮帮子,另一手无聊地拨弄着一幅机关棋:我还当你要睡到明天。
谢刃:
风缱雪叫他:愣着干什么,再不过来坐,菜都要凉了,红杏楼的队可不好排,我还等了一会儿。
谢刃问:你怎么突然想起买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