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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声音轻柔的毛骨悚然,猝不及防飘进连按歌耳中,当即就激起一身鸡皮疙瘩,连按歌嗷的怪叫一声,跳了起来。
齐英转头询问,灵江站在他另一侧肩头凉凉的发出警告,连按歌惊魂未定,拍着胸口往一旁走了两步,微恼道:“你是鬼啊,瞧把我渗的。”
灵江懒得怼他,皱眉说:“别耽误时间。”
河中央的光点愈发明亮,簇在一起在浓雾中闪烁。
连按歌正色下来,没回答灵江,伸手从怀中摸出一小包东西递给齐英:“准备好的话,我们就开始吧。”
齐英接过霖水土,取了一半,倒进一只拇指粗的小竹筒里,竹筒两端各有一根露出来的棉绳,他从鸟笼中取出两只黑隼,将棉绳分别系在鸟爪上,打算让黑隼携带着横渡大河。
灵江一看便明白他们的意思——先令黑隼飞至大河中央,再以哨声勒令它们背道而驰,绑在鸟爪上的竹筒受力,棉绳崩开,竹筒中的霖水土自然而然便能精准的撒落在鱼戏叶上。
驭凤阁的鸟训练有素,勇猛刚毅,怒翅振飞横渡大河自然不在话下,但灵江总觉得有哪里被忽略了。
灵江仅看了一眼黑隼,便转过头,沉默不语的盯着雾中粼粼的大河,闪烁的光斑映进他的眼里,像是刀剑泛过的寒光,幽幽一闪而过。
清亮的哨声冲破浓雾,直上云霄,鹰隼随之发出尖锐的嗥嚎,漆黑的翅膀带起锐利的风刃,劈开缭绕的白雾,在头顶振翅盘旋。
连按歌手里的海东青被感染,发出逼仄孤傲的嗥叫。
齐英高举一只五色旗,然后朝向大河中央重重落下,两只黑隼便如黑色的雷电冲了出去。
所飞之处惨雾散开,河水翻滚。齐英喉咙发出哨令,原本空中滑翔的两隼猛地收起羽翼,如鱼雷般直直坠下,在接近水面时忽然张开羽翼掠水而过,背道而驰,将爪钩上的棉线紧紧绷起,将小竹筒悬在了鱼戏叶的三尺之上。
就在齐英下令彻底飞开时,那一瞬间,原本浮动在大河中闪烁的光点刹那间一跃而起,高高跳出海面,一张张满嘴獠牙的倾盆大口张开,其中一张顿时咬住了一只隼的翅膀,用力一甩,便生生撕了下来。
鲜血淌进河中,很快就消失不见,岸上的人全都看见那星星点点的下面竟是一种长满疙瘩丑陋不堪的怪鱼。
而那星点就生在怪鱼的背鳍之上,形似小灯笼,发幽蓝的光,沉进水里时,‘灯笼’浮在水面,恰好组成了灵江等人看到的璀璨星河。
可惜现在没有人敢去欣赏了。
被咬伤的隼挣脱爪上的棉绳,凄婉的哀嚎一声后直直掉进了水里,水中的怪鱼一拥而上,顷刻间连骨头都咬成了碎末。
另一只隼的爪上悬着小竹筒,急速朝岸上冲来,然而半路却被河里忽然跳起的怪鱼撞歪了方向,堪堪向着河面摔去,踉跄半尺之后,才擦着水面又飞了起来。
然而左翅已经被撞断,挣扎着向高处飞,却没飞起来。
齐英吹出厉哨呼唤黑隼,那黑隼似乎是亲眼看见同伴的惨状,又遭怪鱼狠撞袭击,竟生出了惧意,哀婉的在河中央低空逡巡,不敢再向岸边飞来。
“这样等着不是办法!再呼哨唤它,唤不回的话,进行放弃!”连按歌道。
他们还有退路,还剩下另外一半的霖水土。
急促的哨声笔直的穿过浓雾,却依旧没有得到黑隼的回应。
齐英随手把五色旗插进石缝之间,将剩余的霖水土塞进怀里,用一根绳子缠住腰,另一端扔进影卫手里,正欲施起轻功纵身跃上河面,一抹淡黄色比他更快的冲了过去,以他的目力竟只看到一道虚影掠过眼前。
连按歌望肩上一看,才发现那扑过去的是小黄毛。
河水被怪鱼翻起浪花,灵江迅速躲开一波浪,在怪鱼獠牙大嘴之间展翅疾飞,他体型极小,怪鱼几次跃起都没能沾到他一根羽毛,眨眼间,灵江便飞到了那只黑隼面前。
他翻身跟个球似的利索落到黑隼背上,先啄了下不断惨叫的黑隼脑袋,让它冷静下来,然而那鸟被吓坏了,根本不搭理灵江。
灵江只好骂道:“你有个鸟用。”
从黑隼线条流畅的后背滑下去,在半空中抓住了它爪上险些洒出来的小竹筒。
连按歌原本高高提起的心放了下去,齐英皱眉道:“这只是?”
连按歌顾不上回头:“就内小谁啊。”
齐英虽是影卫统领,但并不在负责殷成澜的贴身护卫,故而对灵江只是听属下提及过,并不熟悉,只知道十九爷身旁又多了一只神鸟,却没料到神的如此一坨。
见灵江抓住霖水土,连按歌大声道:“黄毛,快洒到鱼戏叶上!”
这时,原本借黑隼振翅的风挥散的白雾又渐渐聚了起来,灵江翅膀小,不生风,眼看着浓雾重新覆盖河面,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
他在离河面不远不近的高空,一面防着怪鱼突然跃起,一面在怪鱼灯笼似的光斑中寻找不打眼的一抹翠绿。
听见连按歌的声音,灵江不耐烦的瞪向岸边,小圆眼转了下,喉咙发出低沉的‘咕哝’声,连按歌一愣,刚想说这声音有点耳熟,就见脚边的笼子里,海东青忽然张开雪白的翅膀,冲破鸟笼,滑过一道雪亮的光芒,向河中央飞去。
连按歌气的跺脚,“娘的,它刚刚学雌鹰求欢的叫声,把阿青给招过去了!它怎么这么不要脸!”
齐英道:“好用就行。”
海东青巨大的翅膀在云雾中卷起狂风,云谲波诡被迫散开,露出一片澄清的深夜和白茫茫的河面。
灵江抓着竹筒,被海东青的翅膀带起的风眯了眼,暗道一声“傻鸟”,飞低了些。
海东青振翅穿过云雾,只看见一只小黄毛迎风招展顶着一撮呆毛不屑的瞅了它一眼。
意识到被欺骗,海东青却不像其他凶禽猛兽一般被激怒发起狂来,而是用一双锐利的鹰眼死死盯着灵江,发出压迫性高频率的低嗥。
就像丛林猛兽之王怒吼时,走兽下意识畏缩恐惧,任何飞禽此时此刻都不敢再振翅高飞,那只身心备受打击的黑隼被海东青这么一吓,尖叫一声后囫囵冲向岸边,却在半路被一只跃起的怪鱼咬住翅膀,拉进了河里。
而处在低压里的灵江却丝毫没有畏惧,冷冷瞥着它,反而钻进了那两扇巨翅下面,趁海东青带动的气流,看清了怪鱼中央那抹绿。
鱼戏叶的叶子似芭蕉那般模样,突兀的立在茫茫河面,周围雾气缭绕,河水湍急,鱼戏叶却连半片叶子都没拂动,自有一派静静玉立。
灵江找准时机,不再耽误,突然俯冲下去,鱼戏叶周围的怪鱼有所察觉,更加疯狂的交替跃出海面,企图吞下入侵者。
灵江在半空中灵活的用另一根爪爪推开竹筒的一端盖子,以一个极度轻盈的姿势蜻蜓点水般掠过水面,擦着怪鱼的獠牙而过,滑行半尺,展翅如游龙,翩然几次翻飞后,便把小竹筒里的霖水土均匀洒到了鱼戏叶上。
霖水土刚一碰到叶子,就化作一抹土色的烟雾消失不见。
没料到会是这样个结果,灵江在半空打个旋,望向岸边的人,打算问个情况。
就在这时,河里的怪鱼像受了惊吓似的四散逃开,一条极细的嫩条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抽了出来,正好抽在灵江的后背上。
刚刚那些怪鱼徒有蛮力,准头却不怎么行,能咬死黑隼,却连灵江的半个翅膀都碰不上,而现在,那河中生出的嫩枝宛如被绝世高手握在手里的鞭绳,一抽一个准。
灵江在空中一个踉跄,背脊被抽出一道血红的伤口,掉了几根羽毛,他忙稳住身形,抬头一看,见无数条藤蔓从河中伸出,一些抓向岸上的人,另一些蜿蜒直冲云霄,显然是要去抓海东青。
海东青不愧是万鹰之神,利爪如钩,一爪削断了几根藤蔓,灵江垂头望着无数藤蔓虬结之处,鱼戏叶琵琶似的两片叶子被藤蔓护在中央,原本沉静无风,现在却疯狂的扭动,好像是被瓢泼雷雨无情的噼里啪啦淋着。
灵江眼尖,瞧见那两片叶子之间隐约出现一点白,在被藤蔓抽的抱头逃窜时,他还有心思想到:“瞧这扭的,跟生孩子一样。”
季玉山说洒过霖水土后,鱼戏叶就会长出花来,不过不知道要等多久。
灵江勉强躲过一根追着他抽来的藤蔓,试图往下又飞低了点,看见那点白比刚刚大了一点。
看来用不了多久了。
他片刻的走神,没注意到一根藤蔓从身后冒了出来,细细的枝条悄无声息的靠近了他,等灵江察觉到的时候,那根细枝条便猛的发力缠住了他的鸟爪,然后迅速将灵江拖进了水中,灵江尝到了河水的腥涩,眼前一阵发黑。
岸上传来落水声,同一时刻,所有藤蔓一起大力抽动起来,像是狗急跳墙,将岸上的人、鸟接二连三的拖进水里。
连按歌抬手斩断一根藤蔓,大声道:“我有没有说过我讨厌触手?”
齐英拉弓如满月,将箭尖瞄准连按歌,手指猛的一松:“没有。”
锐箭呼啸,擦着连按歌的颈侧将一根藤蔓钉在了浓雾里,不知撞上什么,发出一声清脆的金石之声。
连按歌甩过匕首斩断一根藤蔓,认真道:“我讨厌触手。”
话音刚落,七八根枝条扭成一根粗壮的藤蔓,缠住了他的脚腕,连按歌猝不及防被拉拽到地上,被迅速往水中拖去。
齐英跳过去,一脚踩住那条粗壮的藤蔓,一刀插进去:“看起来它倒是偏爱你。”
连按歌涨红了脸:“甭废话,我快被它拽进去了。”
谁知道拽进去后要对他做甚么!
齐英瞥了眼像蛇一样渐渐从身后攀附上他双脚的藤蔓,笑道:“等回去把你的隼给我一只。”
说完,双手拉住缠着连按歌的藤蔓,手臂肌肉鼓涨起来,青筋凸起,低吼一声,藤蔓流出青涩的汁水,松出了一条缝隙。
连按歌趁机将自己的脚腕拔了出来,刚想对齐英道谢,就见他身上已经缠住了四五条腕粗藤蔓,不等连按歌去拔,齐英已经被迅速拽进了水中,消失在不断翻滚的湍流里。
入水的一瞬间,齐英闭紧了气,在浑浊的水中看见那两片芭蕉似的鱼戏叶下面竟长着十人合抱的壮硕的根系,青色树根深深扎进浑浊的河水中,上面延伸出无数条向河面张牙舞爪的树枝,他便是被这像藤蔓又像树枝的东西拽进了水中。
而这条河不知深有几千尺。
除了水声,齐英什么都听不见,安静的好像世间空无一人,唯有他自己。原来濒临死亡是这种感觉。
翻搅的河水里,那抹异常白色的鱼戏叶的花极其明显,齐英挣扎了几下,腰间却被树枝拽的死死的,他遗憾的心想,希望有人能将花带给十九爷。
然后缓缓闭上了眼。
不过,又很快睁了开,齐英看见昏暗的河水里,有人破水向他游了过来。
那人的衣袍在水中翻滚,侧脸有着刀削斧凿过的棱角分明,极为冷静俊美,他手中握着一柄通体漆黑的八棱梅花锤,高高的扬起,重重的落在齐英腰间的藤蔓上。
出手果断,干脆利落的将他身上的藤蔓砸成了稀耙烂。
灵江掉进河里时没准备好,不小心喝了两口河水,此时正恼的厉害,粗鲁的推了把那位影卫统领的腰,将他推出了河面,自己露出脸吸了一口气,又打算潜进水中。
齐英咳嗽着急忙拉住他:“咳咳,是你,你怎么在水里……”
灵江冷冷看了他一眼,没吭声,将衣角从他手里抽出来,一眨眼就消失不见了,只留给他一个冷艳的侧影,跟个传说中的美人鱼似的。
齐英还想去寻,听见岸上连按歌的吼叫,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笼中的鸟被全部放了出来,在薄雾中盘旋,在那下面,一朵洁白如雪的五瓣花茕茕独立在污浊的大河中央。
花瓣四周有无数道数十丈长的藤条摔打着,每一根抽到河面上,都能掀起不小的浪花。
连按歌:“鱼戏叶的花败的很快,必须在它败之前摘下来!”
说着,屈指做哨,振臂高呼。
一片阴云从天空压下,海东青试图靠近,却被藤蔓纠缠,不得其法。
水里的灵江拎着梅花锤,一直往下潜,打算从水中攻入,但凡植物,皆根系最薄弱,这玩意长得奇葩,但他不信拔了根,它还能如此猖狂。
灵江冷冷的鼓着腮帮子,哼哼唧唧的想着,幸好他博学多才,上天入地无所不精通,连洑水都会。
根本不承认是自己当年年幼无知,嘴馋去啄了马蜂窝,在群蜂逼迫之下,万不得已钻进了水里,有幸学来的技能。
他顺着往水中游去,发现河水竟深不可测,只好止住了念头,就地停了下来,看着眼前粗壮的青色树根,卯足了力气,抬手将梅花锤挥了出去。
河水扭曲的被梅花锤带过一道弧线,那水里的阻力已经够大,灵江却挥洒自如,大张大合抡了个满月,狠狠捶到了鱼戏叶粗壮的根茎上。
根茎剧烈的晃动起来,搅合的河面掀起一丈多高的浪潮,无数道藤蔓疯狂的从东边晃到了西边。
“河里发生什么了?!”
连按歌下水将齐英拖拽上岸,齐英趴在地上咳嗽几声,眉头紧锁的摇了摇头,盯着翻滚的河面,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灵江第二次抡捶出去,鱼戏叶吃痛,藤蔓开始凌乱的扭动起来。
在他即将气息用尽,抡出第三回 时,鱼戏叶那狰狞吓人的藤蔓忽然从河面退进水里,遇见了洪水猛兽似的迅速逃窜,眼见那两片芭蕉叶子就要带着小白花潜入水中,连按歌呼哨示意海东青。
神鹰负翅疾飞,直冲河面,风驰电掣,在小白花没入水面的一瞬间,将其掠进了囊中。
海东青携鱼戏叶的花扶摇直上云空,发出振奋嘹亮的嗥嚎,在云雾之中傲然盘旋,黎明黯淡的曦光渡上它的翅膀,如同镶嵌了一道华贵的银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