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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门一开,满头大汗的罗彪便大步闯了进来。

“罗队正?你不是去牛头沟了吗?”红玉看他神色有异,心头一惊,“是不是……抓到人了?”

“抓个屁,又白跑了一趟!”罗彪粗声粗气道,话一出口才意识到说话不雅,赶紧歉然一笑,“对不住啊红玉,跟弟兄们糙话说惯了……”

“得了得了,我还不知道你!”红玉白了他一眼,“没抓到人你急什么?”

罗彪嘿嘿一笑,挠了挠头,旋即正色道:“是这样,刚刚又得到个消息,说萧将军他们躲在夹峪沟……”

“去去去,蝶衣姐累坏了,这会儿正休息呢!”红玉没好气道,伸手就把他往外推,“管他什么破消息,叫那个崔县令自个去。”

“哎哎,你别推我呀!”罗彪急道,“这回不是崔县令的消息,是有人亲口告诉我的。”

“这不一样吗?蓝田刁民的消息哪回是真的?”

“这回真不一样!你听我说,我刚刚一进城门,一个愣头愣脑的家伙就拦住了我的马,说萧将军四个人就躲在夹峪沟。我原本不信,可听他说了些具体情况,竟然全都说中了,这可是蒙不了人的啊!”

红玉一愣:“你确定?”

“千真万确!四个人的情况都说得一清二楚,我看这回十有八九没跑了!”

红玉略为沉吟,道:“要不你先带人过去,蝶衣姐实在是累坏了,得让她休息一下……”

“你这不是为难我吗红玉?”罗彪愁眉苦脸,“倘若真是萧将军他们,你说我该怎么办?到底是抓还是不抓?”

红玉这才反应过来,罗彪跟萧君默情如兄弟,肯定也不想抓他,这才来找桓蝶衣商量。问题是桓蝶衣也正在为这事犯愁呢,抓还是不抓,到底该问谁去?

见红玉闷声不响,罗彪在一旁急得团团转。正在这时,里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桓蝶衣站在门洞里,面无表情道:“进来说话吧。”

楚离桑径自下山后,孟二郎颇感无趣,只好从地上起来,冲辩才点了点头,然后狠狠瞪了萧君默一眼,也悻悻然下山去了。

萧君默觉得好笑,可不知为何却笑不出来。

“没想到,这孟家二郎竟是个痴情种啊!”辩才摇头感叹。

萧君默撇撇嘴:“痴固然是痴,情种却未必。他若真是情种,就该在这儿跪着别起来。”

“你这要求也太高了吧?”

“他自己说的呀!您若不答应,他就在这儿跪成一颗石头,这会儿干吗不跪了?”

“他也就打一个比方,以表精诚之心嘛。”

萧君默不想再纠缠这个话题,便道:“法师,说正事吧,咱们在这儿待的时间也不短了,此地恐不宜久留。我觉得,该尽快动身了。”

不知为何,从早上孟大郎离开之后,他心里就一直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的伤都好了?”

萧君默舒展了一下筋骨:“早就没事了。”

“也好。夜长梦多,咱们今天就走。”

“法师走蓝田、武关这条路,必是打算下荆楚。如果我所料不错,法师应该是想去荆州江陵吧?”萧君默当初追查辩才时,便已将他早年的行踪摸得一清二楚。武德初年,辩才曾跟随智永在江陵大觉寺待了几年,而当时大唐尚未统一天下,江陵仍是南梁萧铣的地盘,所以萧君默推测,当时智永和辩才肯定是在暗中辅佐萧铣,而江陵现在一定还潜伏着天刑盟的旧部。如今辩才一出长安便往东南方向走,显然正是要去江陵,目的便是寻找天刑盟的某些分舵,设法阻止冥藏重启天刑盟。

辩才对萧君默犀利的判断力早已见怪不怪了,闻言沉默片刻,便点了点头。

“可法师想过没有,从这里去荆楚,前有蓝关,中有牧虎关,后有武关,可谓关隘重重。尤其是武关,现在定然是重兵把守,咱们怎么过去?”

“萧郎所言甚是,贫僧这几日也一直为此犯愁呢。”辩才叹了口气,“不瞒萧郎,贫僧原本是打算在消息到达武关之前一鼓作气闯过去,可后来不就在这夹峪沟耽误了这些日子吗……”

萧君默一笑:“那天在韩公坂,法师一意要把我甩掉,原因也正是在此吧?”

辩才尴尬:“萧郎勿怪,贫僧也是不得已,不过贫僧绝不是罔顾萧郎性命,只是希望你找个安全的地方养伤……”

萧君默摆摆手:“法师不必解释,我不怪您,拖着一个重伤员跑路,谁都会有顾虑。既然是因我的伤才耽误了时日,那现在就该由我想办法,把大伙带出去。”

辩才正自犯愁,闻言一喜:“萧郎有何良策?”

“既然武关道走不得,那咱们就另辟蹊径。”萧君默看上去胸有成竹。

“另辟蹊径?”辩才蹙眉,“这莽莽大山,哪里有路可走?”

“世上的路,不都是人走出来的吗?”萧君默神秘一笑。

辩才看着他:“莫非……萧郎识得什么秘道,可以绕过此三关?”

萧君默又笑了笑,捡起一根树枝,开始在地上比画起来:“这是咱们目前所在的夹峪沟,若按正常驿道走,必须翻越七盘岭,经商州城,过龙驹寨,方至武关,自然是关隘重重。可是,如果我们不走寻常路,而是先往东南行几十里,至北渠铺便折往西南,经石门山再朝南行,不就能另辟蹊径了吗?”

辩才凝神看着萧君默在地上画出的线条,疑惑道:“可石门山左右不是还有库谷关和大昌关吗?即使这两个关隘的防守没有武关严,要想硬闯也绝非易事!”

“晚辈又没说要硬闯。”

辩才又想了想,恍然道:“你是想从这两个关隘的中间穿过去?”

萧君默点点头:“晚辈曾经追捕过一伙江洋大盗,在这秦岭大山中闯过一回,也算蹚出了一条道,现在不妨再走一次。”

辩才不无担忧:“可据我所知,库谷、大昌均是险关,关南皆为崇山峻岭,除了悬崖峭壁就是深涧湍溪,又多有猛兽出没,纵使萧郎识得秘道,恐怕也是一条千难万险之路啊!”

萧君默从容一笑:“若是坦荡如砥的寻常路,走起来不就没意思了?只有那人迹罕至之处、奇崛艰险之所,才能欣赏到一般人看不到的绝美风光。法师说是吗?”

二人对视着,会心一笑。

辩才不禁在心里感叹,这个萧君默虽然年纪轻轻,但他的修为却已远远超越世俗之人,甚至让自己这个出家多年的修行人也望尘莫及——纵然是在逃亡,他也从未丢失一颗从容旷远、超然物外之心!

桓蝶衣的房间里,气氛压抑。三人面对萧君默的事情,心里都充满了矛盾和纠结。到底该不该抓,成了横亘在他们面前一道无解的难题。

罗彪看了看桓蝶衣,又看了看红玉,小心翼翼道:“要不,我索性把告密的那家伙宰了,咱就当……就当从来不知道这个消息?”

“你这么做,对得起身上披挂的甲胄吗?”桓蝶衣冷冷道。

罗彪下意识低头一看,苦着脸道:“那咋办?要不就先到夹峪沟把人带回来,慢慢再想法子?”

“蓝田县就在皇上眼皮子底下,你抓了人,还能想什么法子?”桓蝶衣又道。

罗彪急得跳了起来,在屋里来回踱步:“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那你说个办法。”

“办法倒是有一个。”

罗彪一喜,又坐了下来:“啥办法,快说!”

桓蝶衣看着他,神情冷得让人害怕:“先把我杀了,你再去抓萧君默。”

“那你还不如先把我杀了!”罗彪气呼呼道。

“那也成,让红玉把咱俩都杀了,”桓蝶衣双目无神,不知看着什么地方,“这样就一了百了了。”

罗彪哭笑不得,只好眼巴巴地看着红玉。

“你别看我。”红玉没好气道,“蝶衣姐要是死了,我也绝不独活。”

罗彪哭丧着脸,又呆坐了半晌,突然站起身来:“得,你们都没办法,那就照我的来,老子这就去把那个告密的宰了!”

桓蝶衣和红玉对视一眼,想说什么,却又都无言。

罗彪大踏步走了出去,猛地拉开院门,一张英俊却稍显阴鸷的脸庞倏然出现在他眼前。罗彪一惊,慌忙躬身一揖:“卑职……卑职见过裴将军。”他故意提高了音量,是为了提醒里屋的桓蝶衣和红玉。

眼前这个人是长孙无忌的妻甥,名裴廷龙,年纪轻轻却身居高位,不久前刚从兵部调到玄甲卫,官任从三品的右将军,坐了玄甲卫的第三把交椅。罗彪万没料到他会在这时候出现,更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到此,心里竟有些紧张。

“免礼。”裴廷龙淡淡道,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崔县令弓着身子紧随其后。桓蝶衣和红玉听到声音,赶紧出来见礼,心中都觉诧异。

“蝶衣,才几日不见,你竟瘦了这许多。”裴廷龙走到面前,关切地看着她,“看你脸色这么差,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桓蝶衣不自在地退了一步,俯首道:“多谢裴将军关心,属下没事。”

“你急于抓捕逃犯是对的,但也不能太辛苦啊!”裴廷龙语气温和,却有意无意把重音落在了“逃犯”二字上,在桓蝶衣听来分外刺耳。

自从此人来到玄甲卫,就对桓蝶衣格外殷勤,每次照面都是一番嘘寒问暖,搞得桓蝶衣很不自在。作为顶头上司,此刻裴廷龙突然出现在蓝田,显然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在萧君默行踪刚刚暴露的这个节骨眼上,他的到来更是让桓蝶衣深感不安。

“不知将军为何突然到此?”桓蝶衣忍不住试探,“属下未曾远迎,真是失礼。”

“咱俩就不必见外了。”裴廷龙笑,“不过,听你这口气,似乎不太欢迎我?”

“属下不敢。”

“其实我早该来了,只是庶务繁忙,一直抽不开身。”裴廷龙依旧面带笑容,“加之长孙相公最近总揽尚书、门下二省大政,也交办了一些事情,我紧赶慢赶地交了差,这才得空过来。还好,总算没有来迟。”

桓蝶衣一听最后这句弦外有音,刚要发问,一旁的崔县令便媚笑道:“是啊,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二位队正忙活了十来天,也不见逃犯踪影,可裴将军刚一来,逃犯就无所遁形了,可见将军神威赫赫,连老天都垂青啊!”

桓蝶衣和罗彪闻言,不禁对视了一眼,目光中泛出了相同的惊惧。很显然,纸包不住火,裴廷龙肯定已经见过告密者,也掌握确凿消息了。

“罗队正,”裴廷龙把脸转向罗彪,“方才你走得那么急,是不是要到夹峪沟抓捕逃犯?”

罗彪无奈,只好硬着头皮说了声“是”。

“那好,事不宜迟,你即刻召集所属人马,随本官同去夹峪沟。”裴廷龙一声令下,然后看着桓蝶衣,“蝶衣,你要是身体不适,今天就不必去了。”

桓蝶衣艰难地摇了摇头:“不,属下职责在身,不能不去。”

裴廷龙盯着她,若有所思地笑了笑:“也好,萧君默毕竟跟你同僚一场,还是你的师兄,你最了解他,有你在,兴许有利于抓捕。”

桓蝶衣苦笑:“有裴将军亲自坐镇指挥,何愁不能手到擒来?”

裴廷龙大笑:“好!有你这句话,想必萧君默今日插翅难逃了!”

萧君默下山的时候,看见一片山坡上开满了五颜六色的鸢尾花,在风中款款摇摆,不禁心中一动,便让辩才先走,然后精挑细选地采了数十朵,拢成一束,快步走回山下。

方才在山上伤了楚离桑的心,萧君默只好给她送花赔罪了。

回到孟宅,刚走到楚离桑的屋门口,萧君默就听见屋里传出她和孟二郎的说话声。他眼睛一转,便悄悄挪到窗口,抻长脖子往里一探。

只见孟二郎正带着一脸又甜又腻的笑容,把一顶用鸢尾花编成的花环戴在楚离桑头上。楚离桑虽然有些羞涩,却没怎么拒绝,而是任由他戴了上去。孟二郎马上又殷勤地捧来一面铜镜,让她左照右照,嘴里还不停说着肉麻的话。

看这小子笨嘴拙舌的,没想到追姑娘倒挺有一套。萧君默看着自己手里那束花,不免撇了撇嘴。这时,米满仓恰好从屋里出来,萧君默便随手把花扔给了他。

“这,这是,干啥?”

“送你了。”萧君默道。

“送,送我花?!”米满仓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萧君默不再理他,径直敲门:“离桑,你在吗?”

“什么事?”楚离桑答言,口气却明显不太好。

“开个门,我有话跟你说。”

屋里静默了片刻,然后门开了,不想却是孟二郎站在门洞里,手里拿着花环,一脸警惕地看着萧君默。

“什么话,说吧。”屋里的楚离桑冷冷道。

“我能进去吗?”

“不能。”

孟二郎见楚离桑对萧君默如此冷漠,不禁得意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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