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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民们听得懵懵懂懂,半信半疑。那几年兵荒马乱,许多人家为了生计,当了盗墓贼,用各种身份掩饰,进山寻找古墓发死人财。十个山民倒有九个相信这两人是盗墓贼,故意造些障眼法吓唬人,趁机盗墓,宁书生怀里的坛子,肯定装着下地带出来的明器。何况山民天天上山砍柴捕猎,哪见过什么古寺?

书生和道士走后,几个猎户结伴进山,指望着能捡点零落儿发笔小财。结果再没音讯,过了七八天,村边昏迷着一个人,眼睛被挖了出来,手脚指甲磨得稀烂,正是进山几人中的王猎户。

山民把王猎户救回家,当天晚上,昏迷的王猎户忽然从床上跳下,嘴里喊着“鬼……鬼兵……阴……府”,手指插进喉咙,抠着舌头拽了出来,从舌根活活拽断,喷血身亡。

碰巧两个老人上山给宝蛋儿寻药,听说此事,觉得事情蹊跷,暗中上山查探。后面的事情圆脸老人没有详细说,只说“媚煞地”阴气极重,让一个养尸炼尸的人占了,利用山间死尸炼邪术,被他们发现除了这个祸害。

宝蛋儿缠着圆脸老人多讲一些,圆脸老人实在拗不过,刚说了一个“魇”字,就被黄衫老人喝止。

而眼前这一切,分明是又有人炼邪术。

“止!”排头人低喝一声。

那群人围成一个圈低头坐着,排头人从包裹里取出香烛摆在每个人面前,那群人拿起香烛“咯噔咯噔”吃着,绿色鬼火越冒越旺盛,映出一张张恐怖的死人脸。

宝蛋儿看得毛骨悚然,心里打定主意,准备溜回去把这事儿告诉两个老人。

就在这时,排头人抬头对着闻了闻,对着宝蛋儿藏身处“嗬嗬”笑着:“阴犬?也罢,乱世当头,活人无依,就当多了一个孤魂野鬼吧。”

不知道为什么,宝蛋儿心里犯了糊涂,不自觉地站了起来,迷迷糊糊地走了过去,盘腿坐在人群中,拿起香烛吃了起来。

“宝蛋儿,别吃!”圆脸老人远远一声暴喝。

黄衫老人几个起落跑了过来,扬手甩出几枚桃木钉,在夜色中划出几道黑影,没入排头人胸口。

排头人喷出一口鲜血,含糊说道:“异……异……你们……误会了。”

围成一圈的尸体“噗通噗通”歪七竖八倒地,宝蛋儿突然神台清明,见到身边全是死尸,手里又拿着半截啃咬的香烛,忍不住吐了起来。

黄衫老人见到排头人吐出鲜血死去,顿住身形愣住了。圆脸老人此时才气喘吁吁跑过来:“你这人,怎么这么冒失!能吐血肯定不是魇……”

说到这儿,圆脸老人把下半句话生生咽了回去,满脸埋怨地嘟囔:“造孽!”

黄衫老人摸了摸鼻子,掀开排头人的斗笠,眼中满是讶异。

“狗脸?”圆脸老人问道。

黄衫老人摇了摇头。

圆脸一把推开黄衫,晃亮火折子俯身仔细看着,“啊”了一声,撕开尸体的衣服,掉落了几根竹简。

圆脸拾起竹简读完,愤怒地丢给黄衫,对着尸体双手合十,恭恭敬敬地念着什么。黄衫看了竹简,身体一震,压着嗓子说道:“宝蛋儿,你过来。”

宝蛋儿从未见过黄衫表情这么愧疚,慢慢走了过去,黄衫摸他的脑袋:“你看。”

宝蛋儿看的真切,排头人居然是左边人体,右边狗体的怪物。更诡异的是,整张脸也是从额头沿着鼻子到下巴,半边狗脸半边人脸。

“我错了。”黄衫从尸体身上拔出桃木钉,就着衣衫擦掉血迹,默默走了。

圆脸望着黄衫叹了口气:“宝蛋儿,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们发现你走了,知道你没了生念,一路追来误杀了好人,却也得到了治愈你的办法。今天,你一定要答应我,学会之后千万别做坏事,要做个好人。”

宝蛋儿哪里明白圆脸这句话的含义,懵懵懂懂地点点头。圆脸把竹简交到他的手中:“这是《西夏死书》残卷,写着‘阴犬赶尸’的秘密。你靠体内阴气寻找荒尸,让他们入土为安,一来积攒功德,二来尸阴二气互冲,反倒成了阴阴得阳。我真是猪脑子,只想着如何用阳气化解你的阴气,却没有想到以毒攻毒这个办法。”

“叔叔,我能变成正常人?”宝蛋儿摸着自己丑陋的狗脸,有些不太相信。

“一定可以。”圆脸揉着眼睛,“宝蛋儿,教会你之后,咱们就要分别啦,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这些年的朝夕相处,两个老人父亲般的呵护,宝蛋儿心中不舍:“叔叔,你们要走了么?”

“没办法,”圆脸眼中含着泪花,“这几张西夏残卷也许就是破解真相的关键,我们要去西夏旧址啦。”

“你学会‘阴犬赶尸’,无生无死,直到彻底恢复人貌,才拥有唯一一次生命。好好珍惜!记住哦,要做个好人!”

“我还会见到你和黄衫叔叔么?”

“会的!我保证。不过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圆脸望着黄衫远去的方向,“我们是没有完成任务的人。这是我们的命,下次我们找你的时候,可别不认识啊。”

徐老讲到这里已经声音哽咽,许久没有说话。

我看着这个狗脸怪物,心中有种很奇妙的感觉。如果这都是真的,那么他从明朝活到现在,经历了几百年历史变迁,知道无数历史真相,这是一件多么神奇的事情!

可是我坚信,他在说谎!

“这么多年,我牢记叔叔的话,搜寻荒尸下葬,身体慢慢发生了变化。”徐老起身解开衣服,“你们看,除了脑袋,我的身体已经恢复成人体了。”

月饼微微一笑,笑容里已经没有了警惕:“所以我带着萍姐遗体被你发现了?”

“对的。我还知道你是异徒行者。”徐老的眼神又变得很奇怪,在小屋里来回踱着步,似乎准备做一个重要决定。

我对月饼使了个眼色:“徐老,按您所说,这么多年从未做过坏事,一直做个好人?”

徐老有些疲惫,靠着门说道:“叔叔的嘱咐我谨记在心。民国十二年,有个女娃被她表哥糟蹋了丢尸护城河,还是被我发现保存尸体,趁着雨天把尸体送出,最终……”

我心里冒出一股无明业火,打断了徐老的话问道:“房间床铺里面的尸中尸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布尸鬼增运局?我差点死在里面的你知道不?”

“你说什么?”月饼和徐老同时问道。

突然,徐老身后的门板响起破裂声,我看到了恐怖的一幕。

一只血手从徐老的胸前探出,手里抓着仍在蹦跳的心脏,轻轻一攥。

“啵”!

心脏爆裂,鲜血烂肉从指缝间迸出,溅了徐老一身。

“咳……咳……”徐老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着,又缓缓抬头,手臂慢慢抬起,指指我们又指着那两个木人,“哒”地垂落。

“月无华,南晓楼,好久不见。”

门外有个不男不女的声音幽幽响起。

这一切实在太突然,我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眼睛里看到的事物如同慢动作——血手缩回,徐老胸口豁着血洞,鲜血如同掺着红色染料的浆糊,从糜烂的碎肉中一坨坨向外涌,两个膝盖极慢地弯曲,终于撑不住身体,扑倒在地!

木门“吱呀”推开,一个身形巨大的人堵在门口。

那个人轻轻咀嚼着手里的碎肉,陶醉地砸吧着嘴,又伸出舌头把指缝间的残血舔舐干净,才长长出了口气:“南平一别,两位安好?”

“万莫!”我握着拳头,每说一个字,几乎咬裂牙齿,“你这个畜生,自己送上门找死。”

“狐族本来就是畜生。”万莫早已没有在精神病院初遇时的呆滞,满脸肥肉挤出一丝狡狯,“所以,你的判断很正确。”

“楼上的尸中尸是你布的尸蛊?”月饼嘴角扬起一丝微笑,“可是,你是什么时候对南瓜下的蛊?让他受到蛊引来到里?”

“知道我最讨厌你们人类什么?”万莫踩过徐老,又是一堆血肉从尸体豁口涌出,“临死前任何事情都要问个明白,太无聊了。这又不是演电影。”

月饼走到我身旁,半边身体挡在我前面:“是啊,实在太无聊了。不过呢,我只是想让你临死前有个倾诉的过程。这样心里也痛快些,你说呢?”

我心里一冷,我居然中了蛊?一瞬间,我迅速回忆了认识万莫的过程,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我和月饼在泰国留学的时候,接触过泰国的蛊术(降头术),其中有一种叫做“飞降”的降头术异常邪门。泰国称为“礼仪之邦”,人与人见面都要双手合十低头行礼,掌握“飞降”的草鬼会趁机把手举过对方头顶下降头,所以泰国禁忌之一就是“行礼时切勿头顶低于对方双手”。

我在南平精神病院遇到万莫,他捧着一团空气举到我面前:“你吃鱼么?我给你鱼吃。”

我当时以为他是个普通精神病人,礼节性地略微低头回绝,根本没在意他的手举过了我的头顶!

“中了尸蛊的人,没有影子。”月饼摸了摸鼻子,“南瓜,我大意了。以为你受到这间阴栈和纳阴地的格局影响,没有往尸蛊这方面想。”

“还算是聪明。”万莫拍着满肚脂肪,“如果不这样,他怎么会找到这个地方?”

我正准备骂两句,忽然看到月饼对我使了个眼色,立刻明白了他在想什么。

月饼要通过貌似漫不经心地闲聊从万莫嘴里套出真相!

我立刻改口:“您老人家难道要在这儿渡劫?这间阴栈聚着这么多尸体,还真是居家旅行渡劫的好地方。”

“对啊,地下十几米深,天雷劈不到。”月饼伸了个懒腰,“不过你这只死狐狸这么胖,这地儿塞不下吧?”

我注意到月饼一个细微的动作,顿时心里有数。

“渡劫?”万莫显然动了怒气,“这里是……”

说到这里,万莫意识到险些上我们当:“小兔崽子,我没空跟你们啰嗦,准备死吧。”

“死?”我一脚踹断根凳子腿,拎着棒子轻轻敲着手掌,“你是准备被我活活打死,还是自己一头碰死省得遭罪?”

“月无华,你刚才假装伸懒腰,有两只虫子从袖子顺着衣服掉到地上,已经爬到我的脚上对么?”万莫舔着嘴唇歪头瞥着我们,“木蛊、僵蛊、痛蛊?”

“不管是什么蛊,你既然中了,就逃不掉!”我前冲两步,一棍子抡了上去。

万莫肥胖的身体异常灵活,像个泥鳅侧身“刺溜”一滑,木棍擦着他的鼻尖击落。我转腕正要收棍横击,月饼吼了一声:“南瓜,住手!”

我惊了一下,棍子砸在地上,震得虎口发麻。

“小朋友很听话嘛。”万莫一巴掌糊在我的脸上,顿时眼冒金星,脸颊火辣辣得疼。

我心里上来狠劲,准备横扫万莫脚踝,忽然看到他的身后站着一个女孩。

白衣,纤瘦,长发,容颜娇艳,眼神茫然,唯有右手粗糙不堪,指甲缝里夹着木屑。

虽然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模样,但是我知道她是谁!

阿娜!

十一

“哈哈,怎么不打了?”万莫一脚跺住我的手掌,“继续啊,刚才不是很威风么?我真得好怕怕。”

手背钻心得疼,我抬头狠狠地瞪着万莫!他那张丑陋肥厚的脸上做出一副少女娇嗔状,双手不停拍掌,周身散发着浓郁的汗臭,看我的眼神像猫捉弄着爪下的老鼠,又用力碾着我的手背:“我就讨厌你这种明知道输了还要装作强者的虚伪眼神。”

手骨“咯咯”作响,我疼得心脏都缩成一团:“你这个疯子!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月饼解开上衣脱掉,把别在腰间的桃木钉丢到地上,双手摊开:“放了他们,我不知道你的目的,所有的一切,我承担。”

“月饼,你丫这就怂了。小爷没那么容易挂了,你该咋整就咋整,别矫情!”我心里明白,如果月饼放弃希望,那么一切就真得完了。

“你以为他是在意你?”万莫向阿娜招招手,阿娜顺从地依偎在万莫怀里轻轻蹭着。万莫伸出舌头,顺着阿娜修长的脖子舔到耳根,轻轻吻着她的耳垂,牙齿一合,咬下一坨小肉,喂进阿娜嘴里。

阿娜高高兴兴地嚼着自己的耳肉,仿佛吃到糖果的孩子。

我不忍心看下去了……

月饼身体绷得像枚标枪,周身似乎冒出了无形火焰,扬起嘴角笑了:“放了她!”

但是我看到了,月饼的灵魂,在流泪!

我把手掌往地面死命一按,腾出一丝空隙正要抽出,万莫闪电般抬起腿又是一脚跺下。我的手背凹了一个坑,手指反向竖起,剧痛这才传遍全身。

疼痛像是在血管里注进了硫酸不停窜动,烫得身体瞬间脱水,我蜷成一团,死咬着牙一声不吭。

万莫对着我的下巴又是一脚,我的视线扫过万莫和阿娜,停留在悬挂在屋顶的长明灯,重重落下,摔进木人堆,木头破碎声像是一阵阵霹雳在耳边炸响,大腿又是一阵剧痛!

一截尖锐的木茬,从我的大腿外侧穿透,木尖挂着几丝沾着血迹的牛仔裤碎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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