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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多美人,最是温柔贤惠,林夫人自己便是出自江州水乡,林津的姻缘往南边寻,绝错不了。
但只是个“南”字,也太笼统些,林夫人若要再问……嗯,如此罢。
玄玑子一脸高深地捻着胡须,道:“观长平侯八字,侯爷是个木命,为金所克,最忌兵武。而林氏百战世家,其父兄又俱是金气旺盛之人,北境更多征伐。是以侯爷自幼多伤,自北而归,更是大病不起。实乃命中当有此一劫。”
林夫人一听可愁坏了,急道:“那该如何是好?我家里可不都是……”都是些兵大爷,个个身上带刀。
“幸而侯爷尚未曾定亲,这倒容易化解,只须寻一命中火盛的少夫人,所谓木生火,火又克金,定是夫妻相敬,美满和谐。”
林夫人心下安定些,又道:“这带火命的女子去哪里寻得?还望仙师指点迷津。”
玄玑子伸手一指,指向南方。便是往南边寻的意思。
林津听不下去这老道胡诌,什么木命火命的暂且不论,难道他自己还不晓得是怎么“病”的不曾?遂假作不解道:“仙师,小侯是个木命,要是娶一个带火的夫人,不是烧成灰了?”
玄玑子笑道:“侯爷有所不知,女子属阴,先天中自带有阴柔水气,这把火是烧不着你的。”
“哦,这又是火又是水的,她就没把自己克死?”林津仍是不解。
玄公子面皮僵了僵,有些不悦,“五行相生相克,却不是侯爷这般简单揣度,所谓造化自有天定。”
“是以需请仙师为小侯解惑了。水象为坎,居西方日落之所,故外阴内阳,这水象的其实还是个火命。小侯惜命,怕烧。若要说女子相阴,阴者为地为柔,她命里该也不是带水,是带了土,居北方坤位。对了,仙师说得对,土藏金,故坤位的北境满是金戈杀伐之气,与我相冲,故此我这病因北境而起。但如此说来,这属阴的女子反而不妥了……”
林津犹自说着,林夫人气得咬牙,心道:女子不妥,你还真想要男子不成……看玄玑子面色越来越不好,忙喝斥道:“小津!不得无礼。”
林津委屈道:“母亲,难得仙师入世,儿子也想多沾沾仙气么。”
玄玑子语气淡淡,道:“侯爷聪颖,只是不知谦省,自掩其目,老道无论说什么,侯爷都听不进看不清了。”
林夫人听了此话,忙致歉道:“小津他年幼莽撞,失礼之处,还请仙师海涵。”又道:“只是,这南方又是何其广博,老身实不知仙师所指。”
玄玑子不悦道:“此乃天机……”又捻了捻那一把长而乌亮的青须,“待得时机成熟,命中之人自当现身。”
既然是命中有的,且无大碍,林夫人多少宽了些心。反正是南边的女子,不是宫里那一位就好。
林夫人便让林津好生休息,送了玄玑子出去了。临出门之前,林夫人又折返回来,叫近侍捧走了林津佩剑。
林津知道拦不住母亲,叫小刀跟出去好好与那近侍说说如何保养的话,自己却在房中生着闷气。
“神棍。”他揭开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好在是没即刻给他定下个张家李家的,但老道士这样一算,又是南边又是女子,母亲当了真,日后他同小初的亲事岂不是更多阻碍?
“神棍!”林津又骂了一声。
“神,棍!”月亮跟着学了一声,以为是自家主人又在教它学话了。
小刀送完林夫人同玄玑子回来,便听见自家公子与那只八哥恼怒的声气。想着那老道士装模作样的,小刀也觉得可笑。便道:“公子,老道士胡诌,不必与他计较。”
“神棍!”月亮抬了抬小小的圆脑袋,又喊了一声。
“你说得对,”林津在月亮脑袋上抚了抚,笑道:“这老神棍,本侯爷定然好好教训他。”
便吩咐小刀道:“找吴卓要些人,到郊外拦住那老道,打一顿结实的。”
小刀汗颜:“公子,那毕竟是玄玑子……”
“哼,玄玑子……”林津不屑轻哼,复又勾了勾唇,乐道:“他不是爱捻个胡子?扯了!”
小刀打了个寒战,快步走了。扯胡子,很痛吧……自家公子好可怕!
清风观主向来颇为人敬重,他一身重伤,闹到官署来,虽是端午,身为陵阳府君的李牧也不得不慎重对待。端午本是休假,但李牧一向忙惯了,商号的事交出去,便很少再回东城的李府,惯常都歇在官署中,俨然已是将官署作了家。
吴卓派人请他晚间去府上小宴,也顺便交待了打人的事。清风观主未必是好人,李牧不喜老道士神神叨叨,但也对林津滥用私刑颇为不喜。况且事情闹到官署来,百姓们看着,他不能不给一个说法。好在老道士并小童与车夫都教黑布蒙了头,不曾看清是谁下的黑手。
玄玑子满脸青肿,下巴上更是血糊了一片,一边说话一边“嘶嘶”吐气。“大人,这帮恶徒……嘶……竟然,竟然……嘶……一根一根扯了,嘶……扯了老道胡须……大人……”
“行了!”李牧实在受不住这老道讲话一叠“嘶嘶”声,终于出言止住他。想了想那一根一根扯胡子的情形,有些作呕,又感到下巴上发疼。
清风观主竟在陵阳城外遭人如此折辱,处理不好,这老道士不知道找多少人来参他。李牧虽不惧,却也烦得厉害。
可打人的是林津,这让他怎么处理?
李牧有心将此事当作一般的劫财案,可哪个劫匪会去拔了被劫者的胡子……李牧想了想,这件事,他或许得学宋相和和稀泥,找个本就有罪的人出来顶了。或者,问问岑季白有哪个看不过眼的世家想要抄了,清风观主身后的关系盘根错节,借此便弄一两家下来。这样一想,李牧倒不觉林津此事欠妥了,此事倒甚好,甚好。
世家间牵扯颇多,李牧不得不用心思量一番。就连用晚膳时都在想着是将哪一家还是哪几家弄下来,而后,李牧不无遗憾的想,去年刚倒了周家、上官家,动静太大,眼下怕还是不要动手的好。
因是想着官署的事太过投入,也就没察觉素念满手黏糯的小爪子在他眼前轻晃。见他一直不肯答理,小念儿生了气,“哇呜”一声大哭。李牧回过神来,连忙抱起孩子,不住哄她。
小念儿便还是举了小粽子,要递给他。李牧笑着尝了一口,见女儿亦是欢喜起来,也就将府君的公务放下了。
用罢晚膳,素馨先哄了孩子睡下。返身时,院中灯火明明,李牧同吴卓仍是谈笑浅酌,素馨便吩咐家仆再备些爽口的小菜。
见是妻子出来,吴卓赶忙上前几步扶住她,“你身子重了,慢些。”
素馨便笑道:“我是医师,还不知轻重不成。”
吴卓扶了她坐下,又有些为难起来,道:“不然,你还是先去歇着?累了一天了。”
端午佳节,吴卓自然有生意上应酬,往来节礼也都要素馨烦心。李牧想着,这两人确实该早些休息,而况素馨又是有身孕了。他便站起来道了辞。
“哎……等等。”吴卓将素馨交给仆妇搀住,这才赶过来,止住李牧道:“还有件事同你说。”
“何事?”李牧道。
“是念儿,”素馨接口道:“这孩子向来与你亲近,如今她过了两岁,大了些,有奶娘照看着,你将她接回去,家里也有些人气。”
“这叫什么话?”李牧笑道:“我一个大活人,没有人气了?”
吴卓扯住他,道:“不是这意思。你既不愿成家,这孩子大了,还能同你说些话不是?”又道:“是孩子喜欢你,若不然,也不舍得与你了。”
李牧明白这是为他着想的事,但乳母仆妇总是有一层主仆的间隔在,他自己又没有时间教养这孩子,养在身边反是害了她。便仍是摇头,拒绝了吴卓夫妻二人之好意。
吴卓便不再提这话。李牧不欲再饮,也就出府上了马车。白桦看他有些醉意,也没问他去哪里,仍是照例送回了官署。
到了陵阳府君的官署,檐下灯光并不明亮,只显着是有道颀长身影站在阶上。白桦仔细看了看,认出那人后,便向着车内报了一声。
马车停下来,却久不见李牧下车。外头久候的人索性上前打起帘子看个究竟,还当李牧是醉了。
但等这帘子拉开时,四目相对,竟长久静默起来。
李牧默了许久,终是道:“林二公子。”
语声极轻,若非夜极沉静,林渡是听不见这音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三哥已经闲得发慌了,老道士还要撞他手上……哈哈哈哈,先怼再痛打,顺便给二哥助攻一下吧~
今天是周末,然后签约通过了,然后就……写了两章~
第83章 始弃
林渡要扶他下来,李牧却避开,自行下了车。道:“没醉。”
他说是没醉,脚下却踉跄一下,有些站立不稳。林渡上前一步,也就顺势扶住他。
李牧再将自己扯出来,道:“天晚了,你该回家。”
“回了,可管家说你歇在官署,那里就不算是家了。”林渡再近前一步,也不管是不是再会教人推开。
李牧虽饮了些酒,脑子却不糊涂。他所以这般踉跄,不过是心中种种情绪翻滚,一时难以分辨,有些失措了。
他知道林渡所说的“家”是指东城的李府,正要斥他胡说,却因离得近些,看清楚林渡的模样,而有了几分恍惚。
林渡远途归来,瘦些是应然的,只是胡茬子未免太青了些。李牧又想起白日里玄玑子那惨状,皱了皱眉,越看那胡茬越是不自在。遂也不管这人方才胡说了些什么,也不再推他,反而扯了人往宅院里去。一边道:“我给你寻刀。”
“刀?”要刀干什么?
林渡掂量着李牧这回见了他莫不是气得太狠,要拿刀来剁他?但看李牧又不像是多生气的模样,林渡便跟了他进去。等李牧又是要水又是要巾帕又是要刀的,才知道是嫌他胡茬长了些。
林渡原还想着是不是整理了仪表,干干净净来见他,翩翩风度的,至少看起来养眼些。再一想,他好看的时候李牧也不曾多看他一眼,还是风尘仆仆的好,卖个可怜。便这样乱糟糟地过来了。
林渡擦了把脸,李牧沉默着站在一旁,看也不看他,他便弃了刀具,惫懒道:“太晚了,明日再弄吧。”
李牧实是不想看到他的胡茬,刺眼得很。又想起当初在林府,也是叫他这一脸的憔悴相给哄住了,不曾正了名,这才有了后来种种麻烦。林渡刚离开陵阳那阵,小念儿还成日念叨,总问起林叔叔来……思及此,也不清楚是恼怒还是怎的,自己举了刀,便要往林渡面上招呼,动作间还有些晃悠着。
刮胡子这回事,便是自己动手,也有不小心弄伤弄疼的,何况是交给一个有些醉态的人来做。林渡犹豫又犹豫,却终是闭上眼睛,等着李牧过来下刀。大不了,就是舍命了。李牧能为他刮一回胡子,这种机会是不多的。
李牧靠近时,林渡连呼吸都有些屏住,生怕一不小心惊扰到他。怕惊扰到他让他就此放下刀走了,反倒不在乎他会不会真是划伤他。
李牧的动作算得轻柔,林渡只觉得下巴上痒痒的。刀锋的寒气时时拂过皮肤,有些轻微的危险刺激。他面上是痒的,心里也是无端端地好似叫人轻挠着,便忍不住睁开眼,想要看得清楚些,记住这一刻。
映入眼中的,仍是李牧那一双清明专注的眼睛,长而卷翘的睫毛时而轻扇,像是有轻风吹着夜晚轻柔的薄薄的云,拂过了星子。林渡心中一动,下意识地,他一手握住了李牧的腕子,一手按在李牧后脑勺上,将人带下来。便紧贴着李牧的眼睛,印下一个吻。
李牧惊得闭上眼,林渡的吻便落在了眼帘上。薄弱的皮肤格外敏感,分辨着那温热的带着些异样的湿润气息的吻,那蜻蜓点水似的温柔触碰,就像一颗小小的种子,从眼中植入李牧心里。
刀片滑落在地,脆脆的一声轻响让李牧回过神来,他想要即刻推开林渡,可手上却没有什么力气,一种古怪的不愿推拒的渴望从那颗种子里生长出来,席卷了他。
这短暂的迟疑给了林渡莫大的勇气,李牧未及分辨过来究竟当如何,林渡已在他另一只眼睛上轻吻起来。舌尖勾着颤动的眼睫,慢慢地转圜,温热的呼吸拂过他面上每一丝柔软而微凉的轻微的颤栗。从眼帘到眼尾,再到脸颊,终至于唇瓣。
牙关轻启,唇舌相抵,深藏的柔软与细腻,像是启封的佳酿,叫人细细尝尽。
李牧醺醺然间有些迷醉,有些混沌。天旋地转着,仿佛是落入一大片层层莲叶叠荡轻摇的荷塘里。
这荷叶千重万重,他虽不断下落,却落不到尽头,只有一脉一脉田田的莲叶轻柔地拂过他,托住他。清幽的莲香似有似无,缭绕在鼻端,萦去心尖上,又漾在心底。他好像是要等什么东西,却又不知是等待什么。只是格外期待格外欢喜又格外煎熬地等待着。
仿佛是过了许久,又仿佛只一瞬间。那些一重一重的荷叶间倏然长出花苞,齐齐绽放,无数洁白的花瓣幽幽开启,一阵近乎浓郁的花香便将他裹附。这花香凝为实质,一滴一滴,一道一道,有如温热的泉水轻荡。李牧心中闪过一道清明,他等的该是一场花开。
这清明却只闪过一瞬。种种疲倦同愉悦一起涌上来,模模糊糊的,似乎是有安心的平稳的情绪,有他竭尽全力无法填满而今夜终得圆满的渴望,还有无法言说的仍旧叫嚣的妥协与争执……种种念头一一闪过,又一一沉寂,他只沉入疲倦后的好眠中。
林渡静静地看着身下之人平静的睡颜,自觉是好笑了。不过是停下来让李牧享受一会儿余韵,这人竟然就睡了过去。实在是……想到打听来的那些李牧平日里种种作为,再想到从前他在李府时所见到的模样,李牧诚然是太累了。如此苛待臣工,他要不要去找岑季白声讨呢……
夜色里响起一声轻微的叹息,林渡俯身在李牧眼帘上亲了亲,虽不曾满足,却又已经是格外满足了。他起身到外头冲了些凉水,这才清醒过来:好像是,有些过头……
虽没有做到最后,但李牧醒过来,会轻易放过他吗?
林渡莫名觉得夜太暗沉太冷寂,嗖嗖地刮起凉风来。但他实在管不了这许多,回到屋里搂着人躺下了。便是不能死在花下,好歹是摘了叶子的。
李牧糊里糊涂叫人摘了叶子,第二日清醒过来,看林渡竟还躺在他身边,羞窘得恨不能钻到床底下去。匆忙间换过衣裳,却不好叫白桦进来送水。他想叫林渡起来,微微张口,吸了口微冷的空气,又想到昨夜自己口中火热而柔软的唇舌。
李牧的心脏瞬间狂跳起来,有些事情该是不能回忆的,一旦回想起来,那些恼怒的情绪便渐渐绵软。仿佛是混杂了甜蜜与苦涩的橘饼,清新的橘香,苦涩中又带着回甘,咬一口偏又韧着筋,这里牵着那里也扯着,又引人咂弄着唇舌……李牧闭了闭眼,竭力压下那些隐秘的情绪,抬脚踹了上去。
只是踹也未曾踹到,自己反倒失了平衡,倾身跌在床面。早已清醒的林渡便张开手臂,将他抱了满怀,哑声轻唤着:“子谦……”
李牧起身时,怀中空置的林渡也就醒了。他是等着要看李牧反应的,李牧白皙的脚趾头个个如玉似葱似的,他正犹豫着是接了这一踹装疼还是拿手捧住了别叫他踹上来,他这骨头该是硬得很,李牧当真踹上了,或要脚疼的。却没想到这人站不住,自己跌到他怀里来。
林渡语声酸酸:“你不能始乱终弃啊。”
李牧恨他无赖,道:“我没有,是你,你……是你……”
“是我什么?啊……是了,始弃于心,终乱于身,你不是对我始乱终弃,是始弃终乱了。府君大人,小民不平!”
李牧气道:“你胡说什么,你别忘了这是哪里……你,你……擅闯官署,你……下了你在牢里!”
林渡翻身将他压在身下,笑道:“昨晚你这署里的人可都瞧见了,是府君大人自己扯了我进来,还以‘刀’相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