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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她走近之时, 蚩尤冲她点了点头,道:“瑶姬姑娘,在下在此等你半天,想同你打个赌, 不知你敢不敢应下?”
瑶姬抬头看到站在阶上的青年,笑了笑,道:“这有什么不敢的。只是不知将军要同我赌什么?”
蚩尤接了滴落下来的雨水,同瑶姬道:“赌天命。”
瑶姬看了蚩尤掌心那滴雨水一眼,抬起眼来问道:“怎么赌?”
“明晚,巫族行卜筮之术问阖族前程命运,我赌结果是巫族出世。”蚩尤说完,转头问瑶姬:“你觉得如何?”
瑶姬沉吟片刻,道:“不如何。”顿了顿,看了看蚩尤的神色,道:“不过将军既然要赌,瑶姬也已应下,既如此,我便只能赌巫族继续避世了。”
蚩尤点了点头,道:“如果在下赢了,还请告知在下姑娘的真实身份。若是我输了,我亦可回答姑娘一个问题。任何问题都可。”
他这回化为凡身,说话做事倒是一板一眼起来。
瑶姬闻言,笑道:“我没什么想问你的,但是若我赢了,你需得答应我一件事。”
蚩尤想也不想,道:“可。”说罢扬起手来,示意道:“击掌为誓。”
瑶姬不觉莞尔,依样扬起手来,两人同时向前一击,双掌相碰,“啪”的一声,赌约已成。
瑶姬这几日忙着修补护谷大阵,实有些损耗神力,便也不多同蚩尤寒暄,赌约既成,便告罪说要去休息去了。
蚩尤自然无不可。
瑶姬于客房内打坐休息一晚,第二日便已神清气爽。这一日,也是巫族行卜筮之术的日子。族长巫咸已斋戒三日,早已穿了平日行祭礼时穿的礼服跪在祠堂,待拜过炎帝,说出所求,便把卜筮用的龟甲置于案上火盆之中。
南庭自来掌火,神农氏因善御火而称炎帝,那簇火便象征着炎帝。待火苗慢慢烤着,龟甲开始有了裂纹,直至火苗熄灭,龟甲上留下的纹路,便可解读为南方天帝的旨意。
巫咸奉出龟甲,解读道:“据神旨,我族不必再固守此谷,可自由迁徙、婚配。”
蚩尤等的就是这个结果,他看向了人群之外的瑶姬。
瑶姬云淡风轻地把目光移开。
她父皇最后的神意随着她的破坏而消散了,此地已不再是神佑之地,所谓的神的旨意,自然也不会降下。
这场盛大的法事,所谓斋戒三天的虔诚,不过是为了这一刻,神意成为对抗宿命一样困守山谷的遗命的借口。
众目睽睽的谎言,瑶姬却不忍也不想戳穿。她当时已留下话来让他们自决,自然不会再插手此事。
且说起来,巫氏一族确也因她父皇那本《神农本草经》上神意护佑而得以几万年传承不绝,却也因不与外族通婚而血脉渐渐贫弱下来。
虽有不世出的灵药得以调养,但凭灵药续命成为药人,终不是长久之计。
她这几天在谷中,所见族人无不是寿数短暂之人,自是明白此节。
蚩尤是送上门来的机会,巫族不可能放过。
年轻的巫咸眼神坚定,把这一结果告知于众,然后便来看瑶姬的神色。
神女却无不喜,明目张胆的唬弄、渎神,她却似乎不生气。而他明明已经准备好接受神罚了。
瑶姬转过身,慢慢向外走去。
快走到谷口处,身后传来一阵唏嘘之声:“瑶姬姑娘该不是输不起,故而想要逃走吧?”
瑶姬听了,顿住脚步,转过头来道:“你对我就这么好奇?明明已同巫族族长有了盟约,还要引我入局作赌?”
蚩尤随意一笑,不否认她的指控,只是继续追问道:“那瑶姬姑娘你到底服是不服?”
瑶姬眨了眨眼,漫声道:“愿赌服输,我自然是服的。你想要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我如今便告诉你,你可要听仔细了。”
说罢,她理了理衣袖,清了清嗓子,认真道:“我乃是天上神女,同你前世有情,因前世有约,如今便特下凡来寻你。”
这话当真惊世骇俗得很,她偏偏又说得一本正经。
可这确确实实是实话,只可惜听的人不敢信。
蚩尤听了这一番话,在心里笑了一声,嘴上亦说笑道:“姑娘既是神女,不若使个神法,让我开开眼界。”
这便是不信了。瑶姬盯着他看,嘴角扬起一抹笑来,只听她道:“我们神仙下凡,都是有禁制的,不可在凡人面前妄用仙术神法的。”
这也是实话,只是听着像蹩脚的谎话。
越说越痴望了。像是真有那么一回事,有关前世今生的约定,听起来像梦里的呓语。只可惜,他自来是不信这些的。
蚩尤心下暗自摇头,面上神色不动,说道:“既是前世有情,怎姑娘同我如此见外?你我前世有缘,今生自然该再续前缘。仙术神法我无缘得见,神女之情却是却之不恭。”
瑶姬一时觉得自己似乎是被调戏了。
她先前还觉得他成了凡身古板许多,听了这一番话,总算明白过来他的脸皮还是一样的厚,为人仍然十分无耻。
明明心里是不信的,还说这等话来敷衍。
只是如今的她,脸皮亦厚了许多,便坦然道:“总算我的心意没有白费。”
这话她是对着未来的蚩尤说的。
待他恢复神格,忆及今日种种,便会明白她的心意。只是面前的蚩尤仍对往事一无所知,面对此番陈情剖白,估摸着也是铁石心肠无动于衷。
说来她真的是十分想念他,本是随口说出来的话,到最后竟带了几分缠绵未竞之意。
想她这一回在巫族小宴上同他相见,未尝没有她想在蚩尤面前多多露脸的隐秘心思。那时她还找了些远之又远的理由,现在看来,如此做张做致,不外乎她是真的想他了。
瑶姬想着这些,不由失笑,仔细想了想又觉得方才那段对答也算不辱没她传遍三界的艳名。
蚩尤听她这一句话说得缱绻非常,心头一怔,觉得方才说这些实在有些过了,便收敛了心神,决定说正事:“巫族既已决定出世,瑶姬姑娘不知有何打算?”
瑶姬想了想,道:“我么……我们神仙是不得明目张胆掺合到凡人的争斗中来的,否则会遭天谴。”
蚩尤以为她还在耍嘴皮子,脸色有些不渝,便直直道:“据闻瑶姬姑娘医术无双,南境十万黎民受瘟疫之苦,如今,我代十万黎民请姑娘出山救人。”
这是一个很正式的邀约,瑶姬想,自己或许等的就是这一刻,便从容答道:“将军盛情,却之不恭。”
这八个字她说得平平稳稳,带出三分尘埃落定的圆满。
蚩尤却觉得也许自己一开始就走入了她的圈套。巫族这样避世几万年的神秘大族,轻而易举被他找到线索,循着线索找来之后又如此轻易被他破阵,如今又得巫族允诺出世救人抚民。
他一步步,令自己走到她的面前。接下来,便是她追随他,去救这受苦受难的黎民。
想到此节,却不知为何心情有些轻松。
无论她说这些暧昧的话是何用意,日久总会见人心。他便会上一会这所谓天上的神女,看她到底是藏了何样心思。
想通了,蚩尤便也同瑶姬一笑,道:“某便代南境黎民多谢姑娘出手相救。”
瑶姬的目光落在谷外延绵不绝的十万大山,轻轻道:“好说。”
巫族既决定出世,便立刻整顿出一支青壮年队伍跟着蚩尤出谷,剩下的便留在谷中种植草药,修养生息,并保护谷中老弱病残。
这支巫族青状队伍皆骑着牛,牛身上除了人,还带着巫族的行李和草药等。瑶姬也有一头大青牛,她落在队尾,闲闲走着。
蚩尤派了两骑亲卫先飞马回大本营找裨将安排这一行人的食宿,自己同剩下的亲卫军一路护送整支牛队出山。
宋遥站在箭楼上看到牛马踏过的烟尘时,转头同身边的刑天道:“这位瑶姬姑娘当真是同咱们十分有缘。”
瑶姬隔着滚滚红尘看到刑天,看他高高大大站在那边,心中只觉得安定许多。
她失去他太久了,如今看到他站在她的视线之内,便觉得很好。
她听到他说:“既是有缘,往后你可不能捉弄她。”
宋遥白了他一眼。
瑶姬不由莞尔。
作者有话要说:微修字句。——2020.2.4
第96章
巫族人有善用药的大夫, 也有善打理草药的药农,更有善制毒用毒之人。蚩尤同族长巫咸有约,这一回带出来的大都是大夫, 蚩尤把巫医连同自王都带来的十名御用医官编在一起, 同时就地征用医馆学徒,组成了一支颇具规模的医师队伍。
先前他同各地官员虚与委蛇之时已暗派了探子潜入各城池整个南境各地的疫情,此番根据疫情划分了几个区域, 各区域都由相应的医师队伍前去救治受瘟疫之苦的黎民百姓。不光派医师前去,蚩尤还各分了兵马护送医师们前行, 并同当地长官交涉。每一支队伍中都有护国大将军的座驾, 旗帜也远远便扬起,给外人一种大将军坐镇军中的错觉。
同时又派人散播出去消息, 说是大将军找到了十巫后裔,专门请出山为南境百姓治病调理, 保证将这场瘟疫的伤害降到最低。借着十巫如今在南境的盛名,百姓没有不欢迎的。
有民间的呼声, 有拯救的大义, 亦有手中兵将, 蚩尤这一套连招下来, 便是宋遥也要赞一句手段了得。南境各城池的官员哪怕不甘心手中权力被染指,也要开了城门欢欢喜喜迎这些医师队伍。
蚩尤为此也冒了一些风险,手中兵力大大分散, 这还是之前藏在南境的暗兵都编进去才能维持住场面。除了兵力, 战线拉得太大,物资也成了重中之重。
巫族出山虽带了药材,应付一城一池自然是够的,但要保南境全部城池, 就有些捉襟见肘了。天子封护国大将军的时候也下赐了许多金银,王府的幕僚先前拟的抚民章程里就有提到此节,蚩尤把金银具都留给王府大管家在后方采买药材物资,这才去的药师谷,如今采买来的药材物资便由清风寨兵押慢运送到蚩尤如今在的嚣城。
凡间的草药于瘟疫无大用,但调理身体,固本培元,却是有用的。蚩尤把清风寨运来的药材物资根据先前划定的区域再分送。这一回押送的是清风寨的寨兵,无需蚩尤再派兵力,只是需他出具信物,好与先前的医师队伍对接。
蚩尤居中调度,很是忙了一段时间。便刑天同宋遥,也被分派了保护医师押送物资的活,瑶姬相比轻松一些,她忙于搭配药材物资,针对不同病症写下不同的方子,并配备好相应比例的药材。
她虽不曾亲自出面救治一个南境之人,但是经她此番作为,整个救治流程大大提高了效率。
南境这边护国大将军抚民之举办得甚得民心,大将军的声名威望也渐渐起来了。
此时,王都却传来了噩耗。
天子被刺客刺杀,太子仓促登位。登位之后方才发了王令昭告天下,天子驾崩了。
蚩尤把手下誊抄的天子昭告天下的王令扔在一旁,不置一词。
天子驾崩,举国戴孝,而像他这样袭爵的藩王,是该前去奔丧的。只是天子死的蹊跷,各地如今都没什么动静,这个丧该怎么奔,确是一个大的问题。
当即便召集了王府幕僚,商议此事。
瑶姬眼见帝星陨落,虽知这是必要的环节,也知这是乱世正式开启的标志。若说之前这个王朝气数将尽,却也总算未真的崩塌,还保有最后的体面,这一回,怕是连这点体面也没有了。
只是天下大乱,受苦的还是普通平民百姓。瑶姬这段时间于下界行走,到底沾染了些烟火红尘气,竟对此心生恻隐。
“你这样身怀杀劫之人,竟会为凡人生出恻隐之心,当真稀奇。”小红的声音突的在灵台中响起。
瑶姬不动声色布下结界,方道:“我身怀杀劫,听你这意思,这劫竟不是劫到我头上,是劫到旁人头上的吗?”
她倒也不恼,只是不解而已。她父皇的遗言也说她有杀劫,她原以为说的是她命中该历的死劫,看小红这意思,却原来并不是如此。
“你果真一无所知吗?当年你身死,水灵不受控制,整个三界都是洪水,不知死了多少生灵。可笑你竟不知吗?”
瑶姬沉默,此事她自然是知晓的,只是关于她早先夭亡之事,却并非是她的错,因此少不得便要辩白几句:“我自来体弱多病,死得早一些,却也不是我的错。难道我便不想一直健康活着吗?”
“死得早不是你的错,拖累我们少君却是你的错!你本就是此界灭世之神,却连个灭世之神也只做了一半,让我们少君替你担了这名。若不是你,此界早已重塑,何以是现在这副鬼样子。”
瑶姬心中大惊,脸色亦是一僵。下凡之前,西王母同她谈过这灭世之神的事,当时她还为蚩尤辩解过几句,原来这灭世之责本是应在自己身上的吗?只是那句“若不是你,此界早已重塑”又不知从何讲起?
她心中有疑惑,便自然问了出来。
小红 “哼!”了一声,方道:“你的好义母没同你说过吗?灭世之神灭世后,天地重又塌缩恢复成鸡子模样,便又有新的创世神出世,开天辟地,重造万物。如今因你而灭世未尽,此界虽未崩塌,却也不过是苟延残喘。上古众神齐齐陨落才保了此方世界平安,只是这样的平安却也不过是镜花水月,随时都能会覆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