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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珺无端受辱,脸上被抓的鲜血淋漓,衣服头发也被扯乱,董家女依旧不依不饶,尖声骂着要给他颜色瞧。

怀真便是那时候赶到的,不过五六岁,穿着简约的枣红窄袖胡服,蹬着小羊皮靴,腰间革带上还挂着小匕首,肩上挎着把玩具小弓,声音如新莺出谷般娇脆,跑前跑后地劝架。

不知是出于本能还是什么,在董家女想要再次扇他巴掌时,他重重推开了她。

惨叫传来的瞬间,谢珺猛地清醒过来,吓得脸色发白浑身颤抖。

董家女摔出去时,正好刮到一块尖利的碎石,耳后到腮边划了道两寸来长的血口子。因是太后寿辰,宫人们皆不敢声张,一边安抚孩童们一边去请董婕妤。

年幼的怀真替他顶了罪,董婕妤最是护短,事情不了了之。

那件事过后谢珺做了好久的噩梦,但他不曾向任何人说起过。

他对怀真感念在心,即便多年后真相大白,董家土崩瓦解,萧家沉冤昭雪。

第13章 .和解她才不会信呢,帝王哪里有真情?……

怀真的魂魄在熟悉的荒原上游荡,就像当日她从棺中出来时一样。

她从树影下飘了出来,只见冷月高悬,回头可见崔园的高墙和坟冢。

她不辨方向,不知该往哪里去。

高墙内外仿佛两个世界,她试探着往外飘了几丈,只见眼前云遮雾绕一片混沌,什么也看不清。

世间那么多骇人听闻的鬼怪传言究竟怎么流出来的?为何她做了鬼却寸步难行?

她又缩回了高墙下的阴影里,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竟会沦为孤魂野鬼!做鬼真是毫无乐趣可言,还是做人好呀!

心念微动间,她感应到有人在荒野里祭奠她。

抬头看到茫茫雾霭中有一点火光,她追着火光行了许久,在一处荒凉的小山丘旁找到曾为她守陵多年的谢家老仆,从他口中得知了一系列噩耗。

三郎,三郎在哪里?既然他也死了,为何他们始终没能团聚?

她忽然想起来,他应该在广莫门外,为什么她会知道呢?

就在困惑不解时,雾霭茫茫中听到了一声轻叹,一个苍老慈和的声音低唤道:“泱泱,泱泱!”

一连好几日,怀真总能听到那个声音。

有一日,浑浑噩噩中感到一只宽厚温暖的大手抚上了她的面庞,她发现自己在望春台,薄幔后灯火通明人影憧憧。

随着意识一起苏醒的还有遍布全身的剧痛,恍惚中以为回到了前世临终时。

便在这时,她听到了父皇久违的声音,隐约明白过来,方才是他唤她。

怀真一时间不知是梦是醒,父皇是在她婚后一年多驾崩的,她生葭葭时丢掉了半条命,不死不活地躺了很久很久。

当时京中发生政变,皇兄们为了争夺储位斗得你死我活,各方诸侯蠢蠢欲动,就连崔晏也……

后来继位的是谁?她有点想不起来。只是突然心中难受,眼泪止不住地涌了出来。

一片绣着龙纹的苍黄色袍角从面前拂过,她闻到了熟悉的龙涎香,但她没有睁开眼睛,任由那只手帮她拢好被角后又收了回去。

难言的涩痛一点点漫上心头,她忍不住低声啜泣,直到声抖气喘。

皇帝坐在榻沿,面上尽是心疼和愧悔,原本他还有些忐忑,生怕她醒来后又变成那副冷硬模样。

他甚至做好了训斥一顿拂袖而去的准备,却没想到她竟然哭了。

怀真一哭他的心就软了,好像又看到了从前她赖在怀里撒娇的样子。

“好孩子,你可算醒了。”他俯下身端详着她泪痕遍布的小脸,这张脸容从来都是倔强而骄傲的,此刻却流露出少见的脆弱无助,令人心头无端生怜。

“泱泱,”他无比温柔地唤她的小名,“泱泱,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朕生怕再也见不到你……”

怀真心头触动,泪眼朦胧地望着他,抽抽噎噎地唤了声:“耶耶1!”

皇帝听到这声软乎乎的耶耶,禁不住红了眼眶,握住她的双手声音微颤道:“好孩子,以后不许再跟耶耶赌气了。你要知道,如今在这个宫里,咱们俩才是最亲的。”

怀真心头暗潮翻涌,怔怔地望着他道:“真的?”

“傻孩子,当然是真的。”皇帝展颜一笑,曲指刮了刮她的鼻尖道:“你是朕的心肝宝贝,这还有假?”

怀真破涕为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转过了脸。

她才不会信呢,帝王哪里有真情?他对母妃和她的族人那般决绝,可曾动过半点恻隐之心?他任由别人肆意折辱践踏她的时候,可曾记得昔日的父女情?

“你伤的很重,要好好休养。这次多亏了护国公家的谢三郎,朕会好好赏赐他的。”皇帝的声音响起时,怀真渐渐想起了当日的情景。

“谢珺?”她正想回忆,却发现头疼欲裂,抬手一摸竟摸到了密密匝匝的绷带。

皇帝握住了她的手,安抚道:“你头上磕伤了,还敷着药呢,可别乱动。”

她猛地想了起来,是抱善将她从马车上推下去的。这个念头从脑海中闪过时,她才发现手肘膝盖也都火辣辣的疼,尤其是右脚脚踝,想要抬一下腿,却疼得倒吸了口凉气。

“谢珺是谢公幼子,少年从军,有勇有谋,这次为了救你身负重伤,朕决意将他擢升为射声校尉2,掌禁军弓箭手部队,领宿卫兵。你看如何?”皇帝沉吟道。

哪有皇帝问政于子女的?怀真极为惊讶,恐其中有诈,便如实道:“他如今只是个队正,升得太快未必是好事。”

队正辖五十人,可射声校尉领兵七百人,若一步迈这么大,不招人忌才怪呢!

皇帝赞许地摸了摸她的脑袋,“泱泱如今懂事了许多。”

怀真心里挂念谢珺,却不敢多问,生怕引起父皇的疑心,便问道:“二皇姐如何了?”

老天保佑,抱善千万不要死,不然这笔账可就没法算了。

皇帝淡淡一笑道:“抱善已被安全换回,你不用担心她。”

萧漪澜进来禀报,说太医在外候诊,皇帝便嘱咐了她两句,起身与怀真道别。

怀真的右脚被车轮压断,身上好几处淤青擦伤,预计一个月都下不了望春台。

“父皇说,抱善被安全换回,这是何意?”太医退下后,她侧头问萧漪澜。

“朝廷与突厥特勒阿史德木措达成协议,罢免了雍州州节度使雍伯余,命金马门3待诏4王鹤庭前往接任。”萧漪澜道。

怀真不由啧啧称奇,“改派的竟是王家子弟?丞相大人都不避嫌吗?”

丞相王综是皇后亲叔父,德高望重,乃本朝文官之首。

萧漪澜没好气道:“卢太尉举荐的,丞相自然见好就收咯!朝堂利益错综复杂,那些老家伙一个赛一个精明,谁会白白吃亏?王家和郑家争了这么多年,也不影响抱善公主许配给郑家子孙呀!”

怀真暗暗心惊,又问道:“你可知道谢三郎如何了?听父皇说他为了救我身受重伤。”

萧漪澜神情微变,似乎没料到怀真突然问到这个。

第14章 .显摆以后局面不一样了。

怀真当然知道萧漪澜认识谢珺,因为他们是表亲。

可那是前世的事,所以此刻当她这般发问时,萧漪澜面上有掩饰不去的惊诧,如实道:“听说胸前中箭,背后亦有刀伤,伤势怪吓人的,好在并不致命。”

像是怕怀真起疑,她又解释道:“我有个表姑在尚药局当值,宫中一应用药都有记录在案,这都是从她那里打听到的,应该不会有假。”

怀真听得心惊胆战,不由得暗暗捏紧了被角。

“你们认识?”她怕萧漪澜看出异样,忙好奇追问。

“谢三与我算是远亲,逢年过节见过几次。”萧漪澜道,“公主不要记挂别人了,还是好好养伤吧!”

“元嘉长公主呢?”怀真吸了口气,终于道出了内心最大的疑问。

萧漪澜怔了一下,神情古怪地望着她道:“听说是病了,已经移出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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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真知道事情绝对不会那么简单,她命人暗中打听,却一无所获。显而易见,在与皇后的较量中,元嘉输了。

她心中虽然迫切地想要知道真相,却不敢操之过急,只待养好伤后再去打听。

抱善没事人似的来到望春台,是怀真醒来后的次日。

她浑身难受地厉害,刚喝过药还有些昏昏沉沉。

抱善在寝阁外顿住脚步,声音一如过去般甜美温柔,“你们先退下吧,我想同怀真说说话。”

素娥正在收拾案头的药盏,请示般望向怀真。

怀真点头,示意她也退下。

姮娘掀起帘幔,送抱善进来后也同那班宫女们一起出去了。

怀真从枕上抬起眼睛,静静打量着抱善。

她依旧盛装华服,丰腴艳丽,但再精致的妆容都掩不去神色间的憔悴。

怀真的眼神锋锐如刀,定定瞧着她,像是要将她脸上那层虚伪的面具剥下来。

抱善起先还若无其事地同她打招呼,关切道:“这些日子你昏迷不醒,我和父皇都担心坏了。你若真有什么三长两短……”

怀真冷笑着打断她道:“你就能高枕无忧了,是吧?”

“怀真,你这是什么话?”抱善俏脸微红,警觉地回头望了眼身后,突然冲到榻前,俯身盯着她恶狠狠道:“你最好不要乱说话,否则一定会后悔。”

怀真挑眉道:“我后悔什么?”

“难道你连你的救命恩人都不在乎?”抱善反问道。

怀真沉默不语,抱善在榻前坐下,侧头望着她被固定起来的右脚,满脸失望道:“竟然只是折了一只脚,你还真是命大。”

“二皇姐,”怀真淡笑道:“你就那么想我死?别忘了,危难时刻我可没抛下你啊!”

前世她们也曾针锋相对,但都是姐妹间的争风吃醋,倒还不至于危及她的性命。

她是活过一次的人,不会像昔日那般天真,自然明白前世的悲剧来源是崔晏,无论皇后还是抱善,都只是起个推波助澜的作用而已。

此刻突然听到她这般袒露心声,倒是颇为心惊。

抱善虽理亏,却狡辩道:“你是立功心切才会救我,难道你不想挽回圣心?你知道父皇如今疼我,所以才故作姿态。现在好了,父皇来看你了,你很满意吧?”

“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怀真不屑道:“难道你心里就从未对别人起过真正的善意?”

抱善顿了顿,面上有些愧悔,“我原本也不想动手,可是……可是贼匪就在后面,我知道他们的目标是我,我不想再落到他们手中。我本以为推你下去后,车子能跑得快点,却没想到那个谢珺竟将我扔下,跳下马车去找你。”

说到这里,她满面愤恨,“你若敢对父皇说出一个字,我就把谢珺不顾我生死的事也抖出来。他但凡有点脑子,就该带着我逃离危险,而不是救了你这个废物,让我落到突厥贼匪手中,成为他们要挟朝廷的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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