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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氏又道:“何必如此见外,我们虽异母,但是总是一个父亲生的,天生该守望相助。”
柳耀祖虽说不出柳氏一般口角伶俐说出漂亮话,但是神色也是动容的。
碧春镇日贴身伺候着柳氏,最是见识到柳氏会做人。她真诚的说道:“夫人真是好涵养,那般不知羞的人也这能善待,怪不得程府上下没一个人不服您呢。”
柳氏轻笑道:“这算得什么,你只想着,人过日子不只过眼下,需长长久久过下去,眼下一点儿小事便能处理好。”
碧春眼神里都是佩服,“夫人说的又明白,又有道理,便是蒙馆里的白胡子扯一堆之乎者也也没夫人说的好。”
碧春愈发感激她娘老子当了陪嫁的唯一一根金钗才将她送到柳氏身边,不说这些年柳氏越发体面她得到的赏赐早能买好几枝金钗,便是整日里耳濡目染学着想着柳氏的为人处世,这辈子都能受益无穷。
柳氏做事向来雷厉风行,既答应柳耀祖升他做捕头,等他一离开立刻便叫管家将程家旁枝的一个子侄程流匀的夫人张氏请来。
虽是子侄辈,张氏却已过了四十,见着二十出头的柳氏仍然行晚辈礼。
柳氏十分客气,“今日特意让你跑一趟,便是商量一下祭祖时贡品的采购。”
张氏脸上立刻便有喜色,祭祖是大事,虽说女人们不进祠堂祭拜,但是牛羊牲品,香烛纸马,来带着给族人准备的饭菜,却是当家主母操劳的。这样露脸的事,柳氏并不独专,一向是从族中挑两名媳妇跟她一起,程氏族中妇人都是对此趋之若鹜的。程流匀家中跟族长一支快要出五服,程流匀又只是个小吏,这样的好事一向轮不到她头上,今日里柳氏将她叫来,便如被馅饼砸中一般。她脸上的笑怎么都掩饰不住,“婶母有什么事但凭吩咐,我虽愚笨,但是跑腿的事还是能做的。”
“何须自谦,你将六房上上下下打理得井井有条,对家中老人也恭敬,族中长辈哪个不夸赞?再说,六侄子在衙门里做了二十年,一向克己奉公,很是得上司器重,平日里小吏升迁都任凭他做主。”
张氏又不是个傻子,天上掉馅饼也有缘由,柳氏一个三品大员的夫人,无缘无故夸个不入流的小吏,这缘由肯定是落在程流匀身上了。程流匀能帮她什么呢?张氏试探着说道:“他不过借了家里的光才做了典吏,平日里倒还算尽职尽责,不敢给家族丢脸,便是族中有什么吩咐的事,定是要肝脑涂地的。”
“正是有六侄子这许多般用心能干的子孙,家族才能枝繁叶茂。”柳氏这话确实真心实意的,她未嫁到程府,从来不知道这个江城其实不由官府说了算,便是再多的知县知府过来,江城的事也多是由程府和别的几家大族说了算。程家在这里一百多年,衙门里大大的官吏,连着连没品级的捕快,都跟几个家族沾亲带故。都说小人能通天,上面有文书下来,全靠这些小吏跑腿,小吏配合消极,知县想做什么,实在捉襟见肘,这也是刚上任的县令想要跟程府扯上关系的原因,有了程家的支持,他做事起码顺畅三分。
柳氏并不多提示,还是张氏脑子灵活,想到这几日柳氏娘家人过来了,才试探出柳氏的心意。她拍着胸脯说道:“婶母的兄弟我相公也说过,平日里最是勤恳能干的人,正是该升一级,婶母放心,我一定办的妥妥的。”
柳氏笑道:“这不过小事,你该上心的是年三十的祭祖,因大姑娘快回来了,我需准备她及笄之礼,祭祖的事便只能泰半交予你和流璟媳妇。”
张氏真拍了胸脯,大声应道:“及笄是大事,婶母对大姑娘真真上心,怪不得长辈交口夸赞婶母贤惠。婶母放心,我定将事办的妥妥的,决不让婶母失望。”可不是得办妥妥的吗,程流璟之妻古氏虽说是嫡枝出身,可是刚进门就守孝,从未操办过大事,年轻人脸又嫩,这事估计能大半落在她头上。可不不仅是露脸,祭祖有固定的银两,采买得力,今年便能给几个孩子都买套新衣了。张氏从程府出来,急忙忙跑回去,只盼着明日里便能给柳耀祖升了。
张氏那样积极主动,事情办下来自然快,隔不两日程氏的父亲便托人带了封信,说道家中的事让她费心了,她费力替弟弟做事为父心中甚感安慰,不过以后钱氏再来找她,她只管不理。
柳氏将信随意放在一旁,她对这个父亲早死了心,做这些不过是看柳耀祖还算不错。在娘家人那里受了挫,柳氏又去找她的小棉袄熨心了。
第六章
柳氏亲自去厨房做了几个程心珊喜欢的小菜,也不等到晚上,立刻端着去程心珊的小院里。
程心珊还小,仍住在住在东厢的小院里,并没有和程心玥一样搬到后罩房,是以住的地方相对较小,不过一间明房两间暗房两间耳房,加起来约莫一百平米,另配一个小小的园子。初听一百平米的地方似乎是不小的,在现代能做还算宽敞的二室一厅,住一个人绝对绰绰有余,可是程心珊却觉得地方不够用。她现在的待遇高,配备也高,卧室旁用屏风隔了小单间给守夜的奴婢,另外碧草、碧水两个大丫鬟住了并不住在专门给奴仆住的倒座房,而是征用了一间耳房。渐渐年纪渐长,读书写字,女红琴棋书画都要慢慢学起来,一间屋子专门收拾出来,当做书房用。还有便是个小小的库房,在这个纯拼爹的年代里,她老爹给力,是以平日里不管是年节赏赐或是出门应酬都能收获颇丰,以至要专门僻出一间房子来装宝贝。柳氏看程心珊有心,自己想到挪出屋子装东西,时不时也巧想了名头将府中库房中适合小女孩儿玩的东西挪到程心珊的小库房里。另外,程心珊还想弄出一间室内的锻炼室,简单放些跳绳、毽子、哑铃、跳舞毯之类的运动器材,这些当然是没有现成的,不过她的好姐姐程心玥已经发明了代替品,正好她们要学些舞蹈,一间室内房完全是有必要的。
柳氏进门时,便听到程心珊正跟碧草谈论房子的事,“原先我还小的时候,离开娘亲一个人搬到这么大的地方,”
程心珊背对着柳氏坐着,碧草却在她对面坐着,柳氏一进门便看见了,她想起身行礼也被柳氏用手制止了。柳氏听着程心珊孩子说大人的话,心中只想笑,听到后来,心中便发酸。
只见程心珊比了个大大的圈子,继续用奶气的声音说道:“心中还觉得害怕,如今却觉得这院子委实小了些,像三姐姐便有一间屋子专门放她的衣服鞋子,还有间屋子专门养花。若是能请工匠来给我的屋子上面再加一层便好了,那样我想要多少屋子都成,再在院子前载几颗芭蕉,雨天便可以在楼上看雨打芭蕉。不过,别人都没这样过,只怕不妥。”
“有何不妥?”柳氏轻盈走进去,笑着反问。
看对面碧草松了口气的样子,程心珊便知道柳氏早来了,她拉着柳氏的袖子撒娇:“娘亲,你偷听我说话。”
柳氏将她搂在怀里,“今日里才知道我的珊儿这般懂事。不过是对屋子稍稍动工的小事,又不是要建琼楼玉宇,何至于如此为难?以后若想要什么只管对娘亲说,你怕开口让娘亲为难,可是娘亲也心疼你太懂事委屈了自己。你现在年纪小,并不知道你觉得为难的事,或许在娘亲这里只是一句话。譬如你说加层楼,便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你祖母前些日子听了风水先生的话,想要买些葡萄、三角梅、吊兰等牵藤挂果的植物,你三姐姐也提出要修个有许多屉子的桌子,另外你大姐姐常年住在家中,若是家中有不习惯的地方,或许也要稍稍修改。”
柳氏举了这么多例子,程心珊连连点头,看来她真是小题大做,不过在现有的屋子上多盖一层楼,多简单的事啊。
“所以啊,以后有什么事便跟娘亲说,免得为难坏了你的小脑袋,知道吗?”柳氏摸着程心珊的小脑袋,继续循循善诱。
不对啊,程心珊突然顿住,种点植物多容易,打新式的桌子也只需在先打好然后抬进来,在屋顶加盖房子才是大工程,差点被忽悠住了。程心珊想明白了便有些哭笑不得,幸亏她有自制力,碰到这样二十四孝老娘,真的很容易养歪的。她亲亲柳氏漂亮的脸蛋儿,这样宠爱女儿的娘亲真是萌萌哒,她就牺牲下,做个淘气的小孩儿,成全柳氏拳拳爱女之心。
女儿这样亲近依赖她,柳氏自然心花怒放,母女两个你喂你你喂我,吃了一顿腻腻歪歪的中餐,最后双双吃到撑。
不过幸亏中午吃得饱,到了晚上老爹又心血来潮想要开检讨会,程长清特意嘱咐又弄了火锅,并切了好几盘鲜嫩的牛肉摆在程心珊面前。
程心珊吃着白菜梗心里泪流满面,老爹你个坏人,这样整你亲生女儿,还能愉快玩耍了吗?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几个哥哥都这么听话了。有个叫恶魔老爹,真是伤不起。
凭着吃白菜的觉悟,最后程心珊得到了小小的表扬,不过程心珍就悲催了。
程心珍万万没想到这次会落到她头上,程长清一长窜“不敬长姊,不友爱幼妹,尖酸刻薄,心胸狭隘,实乃不可雕的朽木”砸得她脑袋发晕,便是最调皮的七爷程流瑄顶撞了先生,程长清也不过说他“不敬师长,桀骜不驯”而已,怎么她跟姊妹吵个架便要得到这么多差评?
不仅程心珍傻了,便是别的人也有点反应不过来,程长清一向对女孩儿宽容,头一年几乎没批评过任何女孩儿,到第二年才开始偶尔说一说程心玥程心珊,程心珍一般都是当了背景,甚至许多时候不在席,这当然一方面是因为程长清重视男丁和嫡出,另一方面也是对家中的女儿们娇养着,所以他对程心珍突然的暴怒,实在大出所料。
程心珍如鹌鹑一般低着头,用手拿着帕子啜泣,似是被吓破了胆子,可是这丝毫引不起程长清的疼爱,他只觉得失望。他一向以几个儿女自豪,老大心地宽厚,老二聪明奋进,老七胆大心细,几个嫡女他更是满意,远在京中的程心玫雍容富贵,程心玥举止娴,雅程心珊冰雪可爱,哪里知道还有个庶女顽劣不堪,跟姊妹争强好胜挑泼是非,如此品性不端,今日他管教,却啼哭不止,不思悔改,更是无可救药。程长清失望透顶,想着便随她去吧,他不指望女儿攀龙附凤,对庶女要求更低,以后一封嫁妆抬出去,只要不丢了程家的脸,便算对得起他了。
柳氏对程长清了解颇深,见他用冷冽的眼神看着程心珍,便知道他不想再多管。这可不行,程心珍跟着程心珊差不的年纪,以后她出了错,只怕立即能带累程心珊。柳氏往日里便嫌弃程心珍难管教,跟她稍微说两句,便露出楚楚可怜的样子,这做派实在不像个女孩儿该会的,看她姨娘老实,不知哪个狐媚子女儿偷学来的。若是程长清也撂了担子,那还得了?
是以,柳氏柔声提醒程心珍:“快把眼泪擦了。你父亲看中你才多管教,你莫让他失望,他最是看不得人只知道擦眼泪不知悔改。不管你心里多委屈,规矩该守着,往日你兄弟姐妹怎么做,你今日便该如何做。”
程心珍原先也是怨恨程长清因她是庶女不理不问的,现听了柳氏的提醒,生怕再让程长清失望,立刻改了鹌鹑样,带着些哭音,啜泣着说道:“儿不该不敬长姊,不友爱幼妹,尖酸刻薄。”
越说道后来越委屈,程长清根本不等她认错,便定了她的错,她不过跟三房的程心玔吵了两句而已,怎么就这么不堪了?
程长清面色稍霁,“知道认错就好,若是年内我再听到你跟谁斗嘴,就罚你去庵中礼佛一年,你可记住了?”
程心珍吓得赶紧应道:“记住了。”
“那便好,你出身不高,更应该身立正,以后每日都去你母亲那里晨昏定省,不得丝毫懈怠,你可记住了?”
“记住了。”
程心珍只觉得脸发燥,放佛所有的目光都聚在她身上,几个兄长看着她的目光充满不屑,似乎再说“看她多不堪”,姐妹看着她的目光全是嘲笑,便如同以往别人犯错她做的一样。她出了院子走路也只能躲躲闪闪从边角里走,甚至躲在屋子里不敢出门,生怕程长清训斥她的话被传出去,奴仆们更加瞧不起她。
其实她这是多想了,当时屋中没有丫鬟,至于她的兄弟姐妹更不会往外传,大家伙都是难兄难弟,要是敢往外传别人的事,那自己的黑历史怎么办,伙伴们还要不要在府里立足?
几个孩子鱼贯而出,程长清和柳氏移到内室休息。
程长清喝了一口清淡的普洱,平心静气之后,对柳氏说道:“夫人真是贤惠的女子,对待几个孩子一样的耐心,我这父亲不如你良多。”
柳氏坐在程长清旁边,略带着笑意:“相公谬赞了,我多为了珊儿,俗话说独木难支,总要他们兄弟姊妹都好,程家兴盛发达,珊儿才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