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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科大就在台大医院公馆分区的对面,男生宿舍很靠近台科大的后门,那边的地下餐厅物美价廉,是住在此地的男生觅食的首选。
二手的脚踏车有时会发出金属不堪负荷的声响,似乎随时会解体,可是这台脚踏车却依旧展现它的硬朗,载着主人向前迈进。
在上大学前妈妈曾经要替他买新的,但黄敬庐执拗地想带他骑了七年以上的老伙伴一块上大学,还自告奋勇要用自己半年的零用钱,替它重新修復一番。
黄敬庐就是这个脾气,先是犹豫一番,然一下决定后就直接到底,跟滑水道一样。妈妈逼不过就答应儿子,只是告诉他如果有天这台老爷车真的坏了,就一定要买新的,不要再修了。
但他上个月还是修了一次,那次是内胎破了个洞。
想到他的老爷车,就一定会想到他那失踪的父亲。这或许是他执拗地想留下这辆老爷车的原因。记忆里的影像片段快要生锈,但还是可以大致想得起亲生父亲,那爽朗到似乎天天都是好天气的笑容。
自他失踪那天到现在,几乎就跟「永远消失」没有两样,户政处的人口登记只剩下过往的纪录,但没有再更新过。黄敬庐还是不敢相信父亲会狠心地拋下他们母子,搞个人间蒸发。
他无意间望着周遭,好像在某处路段会突然出现父亲的背影。
车潮来往,声音如洪水灌注着整条路上。
左边是第一宿舍的外墙,深灰色的墙壁上留着岁月的痕跡,墙壁上缘错落嵌着破碎的酒瓶碎片,如同古代的墙上蒺藜。如头发弄卷却被烤焦的铁丝朝外突出,皮肤也生锈了露出腐败南瓜派顏色的外表。墙内高木鬱鬱,似乎可以多少隔绝墙外的喧嚣。
黄敬庐骑过老旧的公车站牌,有个老人和他交错而过。接着是一排低矮的建筑,光看墙壁就知道可以被列入拆除的名单中。乌黑到好像渗入墨汁的墙面,地面也是一样有着油渍般的黑,楼层高度似乎有点矮,但还可以让一个人骑着机车过去。门面和门外的樑柱距离很近,三人并行就会嫌狭窄。
黄敬庐跳下脚踏车,牵着老爷车慢慢经过。
不知道为何,黄敬庐不太喜欢这排地方,可能是这里给他一种沉闷的压力,很莫名。这排建筑明显採光不足,连白天经过都觉得跟进入房间内部不开灯一样。门前是高架桥,「非常」不好意思地将许多阳光给挡下,使得这排建筑给予人一种被世人遗弃的幽深感,好像连住在此处的居民都没有活力,如没有被阳光照射的苗。黄敬庐经过一家机车店,里面一位正在修理一台机车的黑手趁着拿扳手的空档,稍稍瞄了他一眼,眼神中没有一丝情绪的色彩。
(咦?!那家租书店何时搬家了?不对,其实是经营不下去了吧?)
黄敬庐看着「关门大吉」的粉红店面,感到有点遗憾,他应该早点来看看才是。
「阿卢呀…今天你有看书吗?」
「蔡伯伯,今天当然也看书了呀!」
位在这排建筑的倒数第三间,一家老旧二手书的专卖店外,坐在可靠背的竹藤长椅上抽菸的中年男子,口气正像老师询问学生有无做作业般,还一边吐着几口白烟。轻薄的烟雾飘过那张年纪应该接近五十岁的脸上,忽然间连皱纹也迷离起来,似薄雾中的古老城墙。
「不是那个上课看的书,是看到脑袋里和心里的书~~!…光是看只是表面工夫,看进去才是真本事啊!!」
老师不太满意学生的回答。中年阿伯哈一口菸后,稍稍把头转向又微微上扬,斜眄着当场考试不太及格的黄姓学生。嘴里再含了几下,他弹弹菸屁股,俐落地把菸丢到地上,接着站起来踩熄。
竹椅向外对着基隆路,对面是理工科的研究中心,黄敬庐对那边没有怎么研究,感觉那边像是一家工厂。重型机车很嚣张地呼啸而过,盖过中年人自竹椅上站起时,发出的紧绷后松弛的声响。
中年阿伯的身高比黄敬庐矮点,小腹的部份如山丘般突出于胸膛外,微胖的蔡伯伯转着双肩,发出肩胛骨摩擦声。他走到黄敬庐面前,微秃的前额刚好与他的眼睛上的睫毛持平。黄敬庐眨一下眼睛说:「蔡伯伯,你说的我知道呀!
「知道归知道,但做不做得到是另一回事啊~~要去台科大吃饭?」
「嗯嗯…
「不介意…帮伯伯带杯饮料回来吧?」
蔡伯伯笑着对他说,一手抵着他的中型游泳圈。黄敬庐有点疑惑地说:「伯伯,你不是说过你有点血糖过高吗?…饮料还是少喝点吧!」
之前聊天才知道他有血糖过高的症状,再多喝点就可能演变成糖尿病。作为他的小学同学的儿子,其实彼此的关係是薄得和眼皮一样。但毕竟认识,作为晚辈的还是不得不提醒一番。
「喂喂…我可是很少喝那些加工製品的耶!况且,人到了这个年纪,还有什么好忌讳的啊?!」
「这样是为你好呀…
「买不买,不买就拉倒!钱可是老子出喔!」
看起来穿了快超过十年的刷白牛仔裤,蔡伯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一百,在黄敬庐还按在手把上的右手前晃了晃,看起来就像是准备要施行贿赂。黄敬庐看了看,也不想继续对这顽固老头进行口头的健康教育,再说下去他就会开始扯到别的地方上,没完没了。
胃中仙人敲着他的肚皮,飢肠轆轆感仅隔着一层皮和油脂,强烈地无法忽视。虽然不想随便佔人便宜,但黄敬庐还是听话地拿起一百元钞票。
「要喝什么?」
「呃~~~就金桔柠檬吧!谢谢你啦,阿卢!」
之后在帮他点个半糖去冰吧!黄敬庐收起钞票,重新踏上脚踏垫,之后的骑楼就比较宽。黄敬庐离开,蔡伯犹自盯着乾姪儿的背影,忽然露出一丝丝的怀疑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