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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荧背靠着操作台,看着这一实一虚,一睡一醒的两个人影,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似笑非笑。
“有这样的本事,刚才怎么不接管战斗?”他懒洋洋开口,墨染的眸子扫过金发湛眼的至美幻象。
“如你所见,我不是人类,只能按照既定程式运行指令,比起创造更擅于模仿,要我去战斗未免强人所难。”晷的语气依然温和有礼,但面对霍荧就未免显得有些冷冰冰了。
“而且,你刚才不是赢了么。”
“不,我输了。”霍荧惆怅地勾了下指,“那小子还不赖。”
从一开始看似主动实则毫无章法,再到预测并封锁他的路径,如此肉眼可见的进步,居然全凭实战中的顿悟。
一个拥有如此天赋的年轻人,前途不可限量。
而自己却快要死了。
霍荧忽然生出一丝难过和不舍,就好像已经摸到一条向上攀爬的通路,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它自眼前闭合。
人的一生太短了,实在经不起挥霍。他垂眼看着自己轻颤的手背,曾拥有一切,却全部失去,原来是这样一种感觉。
“你们人类总喜欢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空灵唯美的虚影发话道,“事情的结果是你成功逃脱,他追踪失败,想必他心里的挫败不比你少。”
“你不懂。”霍荧摇了摇头,也不继续说下去,对这么团冷冰冰的东西解释他此刻复杂的心境,等同对牛弹琴。
***
“所以说,根据这份迟来的调查报告,出现在春宴上的刺客有两批,一批来自F.D.N,而刺杀朕的,是杜坤阳派出的死士。”
由全息影像构成的会议席上,年轻的陛下慢条斯理说着,他看起来很有些头痛,食指与中指一并按在太阳穴上,“你们还有什么想说的?”
“我想,杜坤阳只是单纯出于个人行为。”袁晃边说着边擦去自己光可鉴人的脑门滴下的汗,身为元老会的实权人物之一,当初杜坤阳被举荐也有他一份功劳,眼下杜坤阳人死事败,他不得不站出来擦屁股,心里却巴不得把杜坤阳的尸体挖出来狠狠踩上几十脚。
“杜坤阳为人一向好大喜功,又不满困于瑕砾洲,想必为了在陛下挣得功绩,才自导自演了一出袭击戏码……”
“差点杀了朕的功绩。”厉晟平平的一句话,堵住袁晃将出口的话。
“站教会的立场上,没必要在贝斯特洛刚刚部署的时间点上,向陛下发难,站在杜坤阳背后的,一定另有其人。”韦孟生不露声色地替袁晃解了围。
“我很难相信贝斯特洛……不,厄雷蒙特环网在整件事中能够抽身事外,肖署司,不妨说出令弟的遭遇吧。”
肖鄞轻咳了一下,“舍弟才刚脱离生命危险没多久,春宴上,他遭到F.D.N派来的刺客袭击,虽伤得不重,但就在他痊愈后没多久,再度遭受近乎致命的袭击,而袭击他的,正是本该从黥徒手里保护他的厄雷蒙特控制下的仿生人警卫队。”
男人说着说着,一向不苟言笑的脸,露出一点难以掩饰的阴郁和悲戚。
“舍弟一向深居简出,更无仇家,我有足够的理由相信,本该遭受袭击的,是我这个掌管内务署司,又对厄雷蒙特不满在前的政客,这不折不扣是一桩排除异见的恶劣行为。”
“您说F.D.N,是我理解的那个F.D.N,对吧?”一直都没说话的老狐狸,廖鹤奇终于慢悠悠开了口,“那组织当年被先帝驱剿以后,龟缩在司弥十几年了,根据现有的证据,它早就被司弥的氏族收编。”
廖鹤奇精明的眼眯了一下,“所以,还有什么比极东的氏族同神飨教会合谋更荒谬的结论吗?”
他话音一落,席间配合着响起几声嗤笑。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梵南的神飨教会,同极东之国的宗族之间,是决计不能相容的关系。
厉晟垂下眼,等那笑声落定了,才不疾不徐地反问,“廖相是认为,杜坤阳同F.D.N只是刚好在同一天各自安排刺客,又刚好被他不小心放跑了其中一个F.D.N的刺杀者,而那名刺杀者又只是恰好挟持了朕还未来得及对外宣布的未婚妻,是这样的吗?”
“没错。”
“廖相明明知道,林元帅的遗孤倘若死在朕还没得及宣告婚讯之前,会造成怎样的后果。”那些林歇的追随者会把一切推向不可想象的阴谋论。
“林小姐既然已经被救回,陛下应该从她口中知道那只不过是个巧合。”
“呵呵,”厉晟忽然笑了,“倘若朕不是获取了杜坤阳与F.D.N勾结的证据,就差点给廖相说服了。”
他拨了一下指,落在众人面前的投影器上的图像换成了一枚被熔断成几截的镣铐。
“这是在杜坤阳的属地找到的,虽然他死之前极力想抹平上面的痕迹,但证据还是被留存下来。”
自金属镣铐的里侧,烙刻有一行极不明显的字母,F.D.N。
“廖相可以坚称这是嫁祸,但极东独有的金属工艺是没法伪造的,相信检验科很快就会给出令人信服的结论。”厉晟微笑了一下,“当然还有人证,一名要塞幸存的黥徒指证杜坤阳一直在收集黥徒尸体进行复刻天喋之变的试验,整个尸体交易流程都被详尽记录下来。此外,前往云川要塞调查的部队遭到阻挠,阻挠者不是黥徒,而是厄雷蒙特仿生部队。”
末了,厉晟不忘发表总结,“在坐的各位虽然对厄雷蒙特环网寄有厚望,但它的安全性远没有想象的那样稳定,公正性更是经不住考验,我想,在教宗冕下亲自查清杜坤阳的行为之前,我有权收回贝斯特洛的权限。云螭也将一如既往守卫着昶境的安全。”
廖鹤奇沉默了,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个致命错误。
元老会的某些人从一开始就为了撇清杜坤阳与F.D.N的关系而将一切归于巧合,殊不知皇帝早已握有证据,只等他们跳入瓮中。
厉晟要的从来都不是扳倒杜坤阳一个区区督教,他是要剥夺整个厄雷蒙特环网在昶境内的权限。
这场仗,从一开始就不对等。
***
祁曜睁开眼,身在暗不见光的地宫里。
手指布满磷粉,幽蓝中透着楝紫,迎着光尤其闪闪发亮,似某种玻璃糖纸,她下意识捻了捻指,感受那柔滑的质感。
祁曜愣怔地坐在原地好一会儿,才重拾起自己的名字,记忆和现状。
她乘着霍荧的机甲逃离要塞,又因困倦睡了过去,然后呢。祁曜思前想后,终于得出结论,自己是在做梦。
四周皆是黑暗,伴着头顶窸窣的响声。
“韡晔,别闹了。”祁曜想也不想地道。
话音才落,头顶出现一道微蓝带紫的半透明的蛾翼,微微颤动着的模样,流淌着一种异样的孤寂之美。美到极致,也孤寂到了极点。仿佛祈求着被撕裂或是被融毁的一刻。
冰冷,残忍,美丽,渴求毁灭,这些矛盾的特质,居然出现在同一个生命体身上。
银亮的眸子掠过头顶的巨大飞蛾,垂耸下来的蛾翼如水生植物般轻展开来,磷粉被一同带起,纷纷扬扬洒落在身上。
磷粉带有一股泠冽溟濛的幽香,同厉晟身上的气息何其相似,只是闻到就已经半醉了。
祁曜打了个哈欠,在梦里居然也会犯困,这让她觉得不可思议。更不可思议的是,她仅仅闻到这气息,就开始想念起厉晟来。
她对厉晟一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近,这亲近感让她罔顾林星源一再强调的“不要同陛下走得过近”,她岂止是走得近,甚至还不小心撞破厉晟的秘密。
祁曜懒洋洋地站起身来,有一搭没一搭想着那个秘密。
耳旁渐渐出现无数窃窃私语的声音,只由耳边掠过时加重那么一瞬,还来不及反应就化作支离破碎而无意义的单音节。
她只用一瞬就明白过来,它们是在向自己讨要某些东西,通常是身体的一部分,最简单的满足方法是血液。
祁曜想起厉晟对她说过的,绝不能轻易满足它们的要求,因为这多半会纵容无节制的欲求……何况这是她自己的梦,当然该她自己说了算。
“我的血一点也不好喝,你们去找别人吧。”丢下这句话,她头也不回就往前走。
“怎么,是谁惹我们的小公主不开心了?”厉晟的声音响在不远的地方,也不知男人站在这多久,倘若他不开口,根本无从发觉他的存在。
祁曜一惊,握拳,“出来!”
那些声音执拗异常,并不肯放过她,耳边的噪音愈演愈烈,几乎盖过她自己的声音。然而即便如此,厉晟的声音却是完完整整,没有被盖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