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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长霆道:“无事,不必进来了。”
他定定看向段简璧,“你到底要怎样?”
语气冰冷,带着一股告诫和威慑,叫她适可而止,不要再无理取闹。
段简璧不指望高高在上的男人会为他方才的言语道歉,正了正神色,告诉他:“你以后不准那样说我姨母,她很好。”
又说:“我一定要去贺她生辰。”
她挺着腰板儿,仰着头,罕见的硬气。
贺长霆盯她片刻,目色深了深,说:“我若不准呢?”
段简璧不说话,却也不妥协。
房内沉默了一会儿,贺长霆道:“你忘了你在禁足?”
又是这个借口,段简璧道:“记得,可是之前……”
“因何禁足?”贺长霆阻断她的争辩,追问。
段简璧不说话,左右她说什么他都不信,又何必一遍遍问她下药的事。
“人亲其亲,你维护你的姨母,是人之常情,但你最好明白是非对错,做错了,就要受罚。”贺长霆语气平静,试图以理服人。
“可是法外容情,你之前准我回家省亲,今次为何不允我去看姨母?”段简璧据理力争。
贺长霆没想到她也有牙尖嘴利的时候,“王妃,你果真不知我为何不允你回去看你姨母?”
段简璧摇头。
“你当初如何做了晋王妃,后来又如何算计圆房,这其中,难道没有你姨母的功劳?”
段简璧身子一僵,他竟知道这么多么?
当初绣球择婿,确实是姨母央求伯父得来的,也确实动了些手脚将晋王一行人引至绣楼下,可是算计圆房一事,她本就冤屈,又如何算得到姨母头上?
他所说,姨母教她勾诱男人一事,就是指这些么?
“不是你想的那样,绣球择婿确是姨母为我求来的,可我当初不是要……”
段简璧戛然止了话语,她差点一时口快说出了真相,若叫晋王知道她当初要选的是裴家阿兄,岂不是又要连累阿兄被人猜忌。
她和晋王已然做了夫妻,没有回头路了,不能再将裴家阿兄牵扯进来,不要再让晋王心里又生一根刺。
她避开择婿不谈,辩道:“我没有算计圆房,姨母更没有教唆我,你不能冤枉她!”
贺长霆只当她狡辩,无意纠缠此事,说道:“过往诸般错,你既已一力担下,也受了惩罚,我不会再去追究其他人,但往后,你再有错,就不是禁足这么简单了,到时若再牵涉你的姨母,她纵有汝南侯护着,我也会追究到底,一并惩罚。”
段简璧呆呆地看着他,过了会儿,才问:“你知道我姨母和伯父……”
贺长霆收回目光,对这桩风流韵事没多大兴趣。
“我姨母她不是要勾诱男人,她没得选,你不能这么说她,她都是为了我和哥哥……”段简璧自此才明白晋王为何说那么难听的话,他一定是撞破了姨母和伯父的事。
“她怎会没得选,安贫乐道,不慕虚荣,很难么?但你们选的是富贵,还走了一条,歪门邪道。”贺长霆语气平静却冰冷,像一层飞霜漫漫铺开。
段简璧愣住了,是她们选的富贵么?
表面看去,好像是这样的。可她们若不选,便只有被推进泥沼里,她要被迫嫁给一个粗莽好色的侯爷。
这些在旁人看来,大概也没什么关系,毕竟世上那么多不如意的姻缘,凭什么她就要反抗,就要算计。
她怎能指望高高在上的晋王,洞悉一切的晋王,不曾吃过败仗的晋王,理解这卑微的无奈。
是她们不愿安贫乐道么,安贫乐道对身不由己的她们来说,也是奢望啊。
段简璧没再说话,一切言语都没有意义,只会让她在他面前更加卑微不堪而已。
她转身打开门,静静地离去。
···
没过几日,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东都降将降而复叛,拥兵据守洛阳,切断了东都与京师的一切往来,魏王及诸将领被困城内,生死不明。
贺长霆半夜受急召入宫,一进父皇寝殿,便被劈头盖脸扔了军情奏报过来,幸而他反应敏捷,抬手接住了飞来的奏报,双手稳稳托住,恭恭敬敬放回了父皇面前的龙案之上。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骗你皇父!”圣上肝火大动,气得胡子发抖,“这就是你拿下的东都,这就是你招揽的降众,许那些前朝旧将高官厚禄,原封不动,这就是你的本事!”
“朕还当你果真以德服人,叫他们心服口服,原来都是假的,虚假繁荣!朕不过动了动他们的位子,一个个吹胡子瞪眼,要反!”
见贺长霆一言不发,圣上一掌拍在案上,“哑巴了,你自己留下的烂摊子,自己收拾!”
殿内静默片刻,见父皇不再发脾气,贺长霆才平静地说道:“父皇不必忧心,前朝旧将虽降而复叛,终究也只有洛阳一座孤城,不比之前拥城数座,难以攻克。儿臣之前没动那些前朝旧将,并非有意作此祥和假象欺骗父皇,只是想收拢他们共同进击河北,待时机成熟,再行打算。”
贺长霆做下这些部署时,自然也虑过最坏的结果,洛阳降将看似仍旧手握大权,风光无二,大有一呼百应之势,但真正风光的不过就是那几个高位者,他们的风光也仅限于洛阳城内而已。
收到裴宣来信时,他就已经加紧更换了其余降城的守将,唯剩洛阳一座体面繁华的孤城而已,难成气候。
圣上见晋王不慌不乱,虽不知他是否真的有法子解当下危局,心中却还是定了几分,问:“你如何打算,且说来听听。”
贺长霆道:“叛将若想成事,必不会单打独斗,但那些降城已在我们控制之下,也难呼应,如此一来,便只有河北能够给予支援,父皇只要守好河北前线,不叫夏军南侵,洛阳城不会有大风浪。”
圣上哼了声:“道理朕比你懂,说说具体的法子。”
贺长霆遂将所谋告与父皇,说:“到时候我率玄甲营右卫军攻洛阳,父皇遣主力据守河北前线,以防夏军乘人之危,但对外,要扬言,主力与我皆在洛阳,叫旁人坚信,我们此战只为取回洛阳。”
圣上本来也作这样想法,自不会再有异议,只是问他:“只带五百人,够用么?”
玄甲营常备军只有一千人,分左右卫,各五百人,是梁帝刚刚起事时,贺长霆为襄助父皇自己招揽的,后来一度壮大至五千人,贺长霆仍只留了一千人,余部编入其他营卫,听候父皇调遣。至于玄甲营,虽只能驻营城外,好在辖于贺长霆麾下。这自是梁帝有所顾虑,特意允准的,他也怕不给这个儿子留一兵一卒,叫他生了逆叛之心,毕竟现在局势未定,这个儿子还大有用处。
梁帝问五百人是否够用,本是随口一说,不曾想贺长霆竟道:“父皇若允我一千人,更有胜算。”
圣上没允,说:“你且出发,若有危难,朕自会叫人去救。”
贺长霆领命,回到府中稍作收拾,连夜出发了。
···
城东小小四合舍内,汝南侯留宿在此。魏王被困洛阳,他这位亲舅舅和准岳父自然要亲自前往营救。
晋王已经出发,他托辞安排府中事务,商定明日一早便走。
行装都已打点好,事务有几位儿子操办,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他本该在府里好好歇一觉,为明日行路养精蓄锐。
可他不知为何,就想到小林氏这里来看看。
“侯爷,平安回来。”
二人相拥倚在卧榻之上,小林氏依偎着汝南侯肩膀,瞧上去十分恋恋不舍。
汝南侯却知她盼着自己回来,目的并不单纯,“明容明函的事出了点差错,不过我会处理。”
小林氏自是有这层意思,在他肩膀蹭了蹭,握着他手放在自己肚子上,“不止明容明函,还有这个小家伙,他也需要你。”
小林氏前些日子刚诊出喜脉,汝南侯嫡妻已亡,妾侍成群,嫡子庶子一大堆,本以为不会让她留这个孩子,没想到竟没迫她堕胎,反倒来得比以往勤了些。
汝南侯抚摸着小林氏肚子,难掩喜色,心中却也有另一层顾虑。
小林氏当初为了外甥女姻缘求到他跟前时,他看她楚楚可怜,哭起来都那般有韵致,动了心思,答允帮忙,换得她心甘情愿伺候了他一回。
后来她不愿做妾,哪怕做他外室也要搬出来,他也没甚感觉,反正两人心知肚明,一切不过是个交易,早晚一拍两散。
可那日诊出喜脉,看着她生怕自己夺走她孩子的担忧神色,汝南侯竟有些不是滋味。
她到底是他的人,怀的是他的孩子,怎么就将他想的那么坏?
他也不知为何,就想让她知道,她想错了他,遂允她留下了这个孩子。
她有身孕,他本该没了兴致再来,却鬼使神差地来的更勤快了,府里那些妾侍,甚至女儿给他新买的年轻貌美小妾,都没了兴趣再碰,竟只想守着小林氏,与她过生活了。
汝南侯知道这很危险。
十三年前,他将她从狱中放出,她不过十一岁,被林家娇养长大的幼女,什么都不懂,只会哭,听闻连长姐也不在世上了,哭得更凶,央求他别送走长姐的孩子,说她愿意带他们回老家,再也不踏进京城,不牵累段家。
汝南侯自然没允,可她竟不眠不休在府门口侯了三日,每次待他一出门就缠上来。
最后,他允她带走段简璧,自不全是善意,而是想着一个孤女没甚威胁,将来或许还能为家族所用。
如今段简璧虽为晋王妃,他却并不十分担心,因他知道晋王为圣上所忌惮,很难得立储君,待天下安定,晋王能否安然无恙做个富贵闲王都不好说。
他担心的是自己,怕自己沉湎于这温柔乡里,而忘了自己曾在林家入狱和逼死小林氏长姐的事上也出了不少力。
更一时色令智昏,答应将两位侄儿接回。
也幸好突厥内斗,耽误了行程。
“侯爷,名字你想好了么?”小林氏不知汝南侯思虑,只当他出征在即,生了依依惜别之心。
汝南侯哈哈笑了声,“未足三月呢,太早起名字不吉利。”
小林氏笑了笑,伏回他的肩膀,说:“侯爷,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心希望你能平安回来的。”
汝南侯又笑了声,“睡吧。”
心中却打定主意,绝不能叫她知道旧事真相。
···
“那女人竟有了身孕!”
汝南侯才走没几日,小林氏怀孕一事便传进了段瑛娥耳朵里。
“爹爹真是老糊涂,他缺儿子还是缺女儿,玩玩就罢了,竟还准那女人留着孩子!”
丫鬟劝道:“姑娘消消气,侯爷兴许是老来得子,这才稀罕了些。”
段瑛娥正在气头上,听闻这话,一个巴掌扇了过去,“你说谁老,我爹爹哪里老了!”
“姑娘饶命,婢子说错话了!”那丫鬟忙跪下认错,自扇耳光。
段瑛娥的气才稍解了些,施恩道:“好了,起来吧。”
“那女人的孩子不能留,她不是开了个酒肆么,找几个人去给她点教训,看她以后还敢不敢痴心妄想!”
段瑛娥为叫父亲冷落小林氏,不惜重金买了几个年轻貌美的丫鬟去服侍父亲,却听说父亲竟然改了性子,连人都没碰,父亲已被蛊惑至此,若叫那小林氏有了孩子,父亲岂不是更要被她拿捏。
父亲因小林氏的缘故已给了段十四太多优待,她不能任由事态这般发展下去。
那丫鬟有些担心,“侯爷知道了,万一怪姑娘您……”
“怕什么,我是他亲生的女儿,我不信他要那个野种不要我!”
···
小林氏生辰日,段简璧的禁足没解,但晋王不在府中,她自也不会死守着他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