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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清晨,秦缨刚起身便听白鸳说谢坚守在外头,她早习以为常,正睡眼朦胧地更衣,又听白鸳道:“县主,谢坚说待会儿请您去一趟将军府。”
秦缨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去将军府?”她动作加快,“既然要去将军府,便说明昨夜得了别的线索!”
秦缨猜得不错,待出府们见到谢坚时,他果然肃容道:“县主,昨夜得了几个消息,公子请您过府听听看。”
秦缨二话不说上马车,直奔安政坊而去。
尚是巳时不到,第一缕朝阳将将破云而出,秦缨的马车停在将军府外之时,只见这府邸比夜里来的时候更为冷清萧瑟,她进门,跟着谢坚往前日来过的院子走去。
大清早的,将军府东侧仍不见人迹,整个府邸静悄悄的,连鸟鸣声都比别处少,她不由得拢了拢斗篷,心道谢星阑整日住在这样的地方,难怪脾气不好。
到了书房,便见谢星阑案上摆了许多公文,见她出现,谢星阑道:“昨夜新得了消息,眼下到了关键之时,既答应你一同破案,便请你过来知会你一声。”
秦缨自是满意,“得了什么信?”
谢星阑面色不甚好看,“其一,这两年汾州傅氏和傅仲明通信不多,当年伺候傅珍的婢女嬷嬷也被送回了汾州,因此这边当是傅灵最为记挂她,但问了其他仆妇,他们都说不知傅珍的近况,我猜傅珍在汾州过的并不好。”
秦缨也点头:“如果过得好,想必不会遮掩好消息,府内仆从又喜欢议论主子之事,那多少都会知道几分。”
谢星阑继续道:“其二,去查傅仲明的人回来说,傅仲明一年之前曾摔断过一次胳膊,因此养伤两月,那段时间鸿胪寺十分清闲,便也未曾影响公差。”
秦缨听得蹙眉,“摔断了胳膊?”
谢星阑应是:“下给崔婉的雪上一枝蒿,便是医治跌扑肿痛的药,此药用在寻常方子里,用量极少,并不能致死,但如果长时间用药,加起来的量便足以致死。”
秦缨道:“可查到他们府里是谁煎药了?”
“煎药之人正是傅灵。”谢星阑声沉若水,“如今的傅夫人,是她们的继母,嫁入傅家已经有八年之久,她为傅仲明诞下了一儿一女,如今一个六岁一个三岁,都还不到十分懂事之时,因此傅仲明养伤时,都是傅灵侍疾操持。”
秦缨忍不住坐直了身子,“如果傅灵在一年之前就生出了杀心,那她的确能在那时候便开始准备,那她是何时知道真相的?”
谢星阑道:“至少在一年之前。”
秦缨陷入沉思,伯府假山内的玄机,一般人难以看破,而凶手必定是长久谋划,才能有如此精妙的布局,“傅灵并未去那次船宴,我倾向于傅珍并未第一时间告诉她内情,而是后来才知晓的,至于如何知道的,眼下不好推测。”
她又问道:“那个给杜子勤送玉坠儿的人可有线索了?”
谢星阑拧眉,“还未找到人,不过从鸿胪寺的一个小吏口中得了些消息,鸿胪寺的库房存着二十来份黄庭的手稿,在大半年前,黄庭的手稿和其他存着的旧物曾被取出来晾晒过,正是晾晒的那几日,傅灵曾去鸿胪寺给傅仲明送补药。”
又是一条线索,但秦缨摇头道:“只有这些还不够,必须要人证物证俱全,否则,凶手仍然有自己的说法,眼下还缺少作案的直接证据。”
谢星阑道:“最好入手的,是傅灵身边的侍婢,若是傅灵所为,那她做了这么多事,身边的侍婢不可能毫不清楚,就在崔婉身死的当晚,所有宾客的奴婢都守在垂花门外,后来出了事端,所有人都惴惴不安,其中赵雨眠的丫头找人去给威远伯府报过信,而傅灵的丫头,则出门说要给傅灵取一件御寒的斗篷——”
秦缨一时没反应过来,“取斗篷怎么了?”
谢星阑道:“薛铭的小厮说,当夜回程的路上,上马车的时候薛铭还是好好的,可到了府门外下马车时,薛铭的脸色却变了,这中间他未见过任何外人,回府没多久,又要去青羊观,那凶手是如何约他呢?”
秦缨恍然,“极有可能在薛铭上马车之前,凶手便将约他的信笺放入了马车之中。”
谢星阑点头,“不错,所——”
“公子!宫里来人了!”
谢星阑话说一半,谢坚面色凝重地从外进来,“黄公公来了,说陛下召见您。”
谢星阑有些意外,“所为何事?”
谢坚摇头,“属下不知,公公在前厅候着。”
谢星阑忙朝外走,秦缨疑惑一瞬,也跟了上去,这位黄公公名叫黄万福,乃是贞元帝身边的总领大太监,他亲自来传旨,足见事关重大。
待谢星阑到了前厅,果真见黄万福带着两个小太监站在厅中,一见到他,黄万福笑着道:“谢钦使,咱家是来传陛下口谕的,陛下着您现在入宫。”
谢星阑道,“是何事公公可能透露一二?”
黄万福无奈道:“是忠远伯,早朝之后,忠远伯入宫给太后和陛下告状,说您玩忽职守,陛下早前就对您生着气呢,如今又触霉头,您今日入宫,可得仔细点。”
不远处的秦缨听得微恼,眼看着已经第八天了,崔晋却这般沉不住气去告状,如此岂不更耽误案子进程?她愤然想,肯定是昨日受了杜子勤挑唆!
贞元帝口谕,谢星阑不敢不遵,他令黄万福先行一步,这才来秦缨跟前,“我需入宫一趟,你可在此候着,谢坚留下陪你——”
秦缨想说什么,可见他面无忧色,便只点了点头,谢星阑又交代谢坚几句,转身往府门行去,秦缨站了片刻回书房候着,这时,她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佛龛上。
“我未曾想到,你家公子竟信佛。”
谢坚有些担忧谢星阑,心神不属地道:“几个月前开始的,公子以前从不信这些,大抵是几件事未能如愿吧,便开始信了。”
秦缨忍不住道:“何事不如愿?”
谢坚叹气道,“先是参奏长清侯府那件事,崔氏向来标榜自家严苛治军,公子那时不知从哪里收到风声,上奏折参了他们一本,后来一查,果然有人贪污军饷,公子当时很是满意,可没想到后来查出来的,竟都非崔家嫡系,此事未伤到崔家半分不说,还让崔家剪除了几个别人安插在他们军中的眼线。”
“还有一事是救于嬷嬷的性命,于嬷嬷是公子幼时的奶娘,先老爷夫人去后,于嬷嬷跟着公子到了京城,一直照顾公子长大,她一直有咳疾,也拿药养着,到了今年正月,公子忽然要请名医给她看病,说他做了一场噩梦,梦里嬷嬷的病会在二月末加重,还危及性命。”
“于嬷嬷不信噩梦不噩梦的,但见公子心切,便也令大夫看了,谁知大夫一看,果真说嬷嬷的病不太好,幸亏看得及时,否则二月当真难活,当时大夫开了猛药,嬷嬷服下之后咳疾有了好转,公子紧张到二月末,眼看着进了三月嬷嬷也没什么,公子便放下心来,可没想到,三月初七的晚上,嬷嬷无声无息的病逝了。”
秦缨听得一惊,“所以是药无用?”
谢坚摇头,“说不好,那看病的大夫说,用药都无错,是嬷嬷的身体亏空太过,便是换个人也救不回来,又说什么嬷嬷寿元如此……就是此事之后,公子便开始信佛了,还有其他一些事,都是朝堂上的,反正这半年公子很是不顺。”
谢星阑那梦让秦缨有些奇怪,可到底是发生在至亲身上的事,且于嬷嬷咳疾多年,谢星阑若太过担忧,必定会投射在梦里,梦虽荒唐,却叫人不敢不信,而经历过至亲身亡,令人性情大变也极有可能。
谢星阑年纪轻轻,却眼睁睁看着身边亲人一个个离去,这滋味秦缨也曾体会,她未再问下去,只看着窗外,不知谢星阑何时能归府。
谢坚也眼巴巴地盼,但小半个时辰过去,未等回谢星阑,先等到了跟着他入宫的谢咏回来报信。
谢咏一脸沉重地站在秦缨跟前道:“陛下和太后都很是生气,陛下要明日一早叫齐所有涉案之人,在忠远伯府公审此案,还要二皇子和五皇子代替陛下旁听。”
秦缨大惊,“明日一早哪来得及?”
第20章 躁动
秦缨看着外头天色道:“眼下已近午时, 距离明天早上还有十个时辰不到,案子还缺少关键的人证物证,明日公审若不能定案, 你们公子只怕难办。”
谢坚忍不住斥道:“忠远伯这不是添乱吗?”
秦缨站起身来,沉着面孔来回踱步, 很快她道:“干着急没用,十个时辰,说多不多, 说少也不少,趁着你们公子未归, 你们立刻动起来, 先将现有的所有人证证词过一遍, 确保万无一失, 其他的证据,要在这十个时辰之中找出来。”
谢咏和谢坚跟着谢星阑多年,自知晓流程, 立刻便唤翊卫来整理证词,秦缨看他们忙碌,脑中思绪也在飞速转着, 如此等了小半个时辰, 谢星阑终于从宫中归府。
刚进书房院,谢星阑便见翊卫们忙碌纷纷, 而秦缨站在窗前皱眉思索着什么,她这几日始终沉稳自若, 此刻周身却笼罩着阴云, 颇有几分山雨欲来之感。
谢星阑瞳底微暗,被贞元帝之令打乱阵脚的应该是他, 有危机感的应该也是他,而无论案子早一日破还是晚一日破,在崔慕之眼底当无分别,那她是急什么?
“公子回来了——”
谢坚一声喊打破了秦缨的沉思,她抬眸,见谢星阑果真站在院门口,立刻朝他走来,“宫里怎么安排?”
秦缨语气比他更紧迫,谢星阑淡声道:“陛下已经将诏令送去了各府,明日巳时至忠远伯府,午时之前要审出凶手来,从现在起,所有涉案之人不得离开各自府邸。”
秦缨点头,“时间紧迫,我们还有一天一夜可用。”
谢星阑狭眸,“我们?”
秦缨莫名道:“不然呢?”她似乎嫌他啰嗦,径直道:“如今还缺最直接的证据,你说的对,是要从傅灵身边的侍婢下手——”
她模样认真专注,谢星阑便有迟疑,此刻也抛之脑后,“去一趟傅家?”
秦缨颔首,“时间来不及了,也顾不上那许多了。”
谢星阑也做此打算,闻言点了人马,与秦缨一道离了将军府。
谢星阑带着龙翊卫御马在前,秦缨的马车在后,走在途中,谢星阑回头看了两眼,谢坚瞧见他目光便道:“适才消息传回来,县主比小人们的反应还要快,按理说现在陛下下旨,咱们的境况有些不妙,可县主全无置身事外的打算——”
谢坚面露动容,谢星阑眼瞳一片深湛未说什么。
待到傅府,门房见着龙翊卫便有些慌乱,不多时,傅仲明夫妻带着傅灵一道出来迎客,众人进了前厅,便瞧见傅夫人膝下那对儿女也在,她们锦衣华服,粉雕玉琢一般,皆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满是好奇地看着他们。
傅仲明摆了摆手,“行了,带小姐和公子下去。”
他说完命人上茶,又道:“片刻前宫里来人下旨了,本想着明日一早去忠远伯府便是了,没想到龙翊卫来了,谢钦使可是有什么要问的?”
谢星阑不动声色道:“明日公审,今日再来确认各人证供,免得明日闹了误会。”
傅夫人在旁面色不甚好看,傅灵倒是气定神闲,秦缨坐在一旁暗暗打量,见翊卫上前来问话,傅灵便将身边两个丫头叫了出来,又道:“我那夜受了惊吓,回府后觉得有些头疼,是墨儿和环儿离府替我请的大夫。”
两个丫头坦然地站在众人跟前,谢星阑打量她们片刻道:“请诸位回避,我亲自问证供。”
傅仲明和傅夫人起身离开,傅灵待要走,秦缨起身道:“灵儿,我上次来也没待多久,不如你陪我在你们府中转转?”
傅灵牵唇,“我就说,这才像你,我们去园子里转转?”
秦缨应好,带着白鸳和沈珞先走一步,出了前院,二人顺着通向后花园的小道并肩而行,傅灵继续道:“你怎么会和谢星阑在一处?你们上次同来,我已经很惊讶了,今日竟又一起过来。”
秦缨叹息道:“都是为了婉儿的案子,我想早些弄清楚凶手是谁。”
傅灵笑,“又是为了崔世子?”
秦缨不知如何解释,“也不算是,婉儿当日就死在我们面前,任是谁都心有余悸,早日找到谋害她的凶手,也好早日心安。”
傅灵眼神有些意味深长,明显是不信,“缨缨,你有这样的出身,京城这么多的世家男子,怎就非要崔世子?没得为了他,白白败坏自己的名声。”
秦缨心底微动,“怎有此言?”
傅灵说至此,神情忽有些苍凉,“我家里给我看了一门亲事,在蕲州,起初我嫌远,后来也只能应了,这京城也没什么好留恋的,嫁给谁都是嫁,运气好能得个良人,运气不好,这辈子也就这般过了,没必要非要嫁在京中不可……”
秦缨忙问:“已经定了?”
傅灵苦笑一下,“不错,两家已经交换了庚帖,婚期大抵在年前,母亲想让我早些出嫁,说女儿家留得年纪大了,便不好说亲了。”
秦缨便道:“她是故意让你们姐妹都远嫁吗?”
傅灵涩然道:“或许吧,但远嫁对我们而言,也不算坏事,嫁出去之后,母亲不会向着我,父亲还有一对未长大的儿女,也要操心她们的将来。”
既问到了此处,秦缨忍不住道:“你姐姐在族地过得好吗?”
“好啊。”傅灵转头看她,又粲然一笑,“离了京城,便离了一切纷扰,对她而言是再好不过了……”
傅灵笑的眉眼弯弯,可不知怎地,这笑意竟让秦缨心底发寒,而这时,一道略显尖利的童声响了起来,“二姐怎么又到园子里来?”
秦缨转身,只见是刚才被嬷嬷带走的傅家三小姐,她今年六岁,生的玉雪可亲,但看着傅灵的神色却颇为厌烦,又一副小大人模样道:“父亲说过,不许二姐来园子里,我要去告诉父亲——”
傅灵抱歉的看了一眼秦缨,上前道:“傅媛,县主在此,你少在此放肆!”
“我就要说,我要告诉父亲你不听话!你又来烧园子!你晦气!”
傅媛叉着腰,半分不怕傅灵,傅灵被她气着,对秦缨道了一句“失陪”,上前两步,一把揪住傅媛的胳膊,在她吱哇乱叫的喊声中将她往内院带。
傅媛一边喊疼,一边叱骂傅灵,口口声声说她要烧园子,说到后来,傅灵将她嘴巴捂住才令她收了声,秦缨听得奇怪,目光所及,不见这园子里有任何着火的迹象,见傅灵身影消失在了廊道尽头,她忍不住往花园深处走了几步。
这后花园远比不上忠远伯府,却也小巧精致,尤其西边一小片海棠花林,虽然花期已过,但只看枝叶之繁盛,便可想见花开之时必定锦绣如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