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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这件事只牵涉到任江城,她肯定已经含笑表示同意了。可是现在还有桓十四郎、桓广阳兄弟二人,十四郎和萧庆正打着擂台,她若同意,好像跟十四郎作对似的。乐康公主和她阿姐寿康公主一向和睦,思之再三,最后也没好意思当众拆十四郎的台。

拆十四郎的台,不就是折她阿姐寿康公主的颜面么。外人看来,好像姐妹不和似的。

乐康公主矜持冷淡的坐在上首,对萧庆正的问话恍若无闻。

安东将军见她不同意也不反对,猜测她这可能是有些无所适从了,便温的和打着圆场,“任家女郎是否应郎中令带走,却不是我们所能当家作主的。女郎暂居我家船上,到建康之后便会由其舅氏接走,郎中令若要带走陵江王府的人,请到范太守府上。”委婉拒绝了萧庆正,他又微笑对桓十四郎道:“十四郎,有事好好商量。”

萧庆正时任王府郎中令,这个时代流行的就是以官职相称,安东将军这么叫他当然没什么不对。不过,到了桓家的郎君,安东将军的称呼便成了毫不见外的十四郎,亲疏立见。

安东将军倾向于谁,便是瞎子也能看的出来。

萧庆正浓眉挑了挑,脸色铁青,怒道:“姑父,您这么说便是不交出任八娘了,是不是?”

安东将军淡淡道:“八娘是我家的客人,如何能交出给你。方才本将军已经说过了,若要八娘,请至范太守府上。”

他是世家嫡子,向来讲究风度举止,似萧庆正这般大嚷大叫的实在让他看不起,语气已经很是鄙夷。

桓十四郎幸灾乐祸的笑了,语带讥诮,“姨父说的对极了,八娘是客人,哪有把客人交出去的道理?郎中令,你这个无理要求赶紧收回去吧,要不然会被人笑话的。不,不对,恐怕你已经成为笑料了,能让建康的贵人乐上好几个月呢。”

萧庆正脸上阴云密布,锐利如鹰的目光在众人身上逡巡,野狼一般凶狠。

乐康公主见他落了下风,好像已经束手无策了,心中一动,“这萧庆正有勇无谋,我若不帮帮他,他是带不走任八娘了。可我若帮他,阿姐、桓家脸上须不好看。不如我提醒他两句吧,他若真是蠢笨如驴,那便没有办法了。”

乐康公主似笑非笑,慢悠悠的道:“郎中令想要带走八娘,怕是不成的。八娘是有情有意的女郎,因为仇大娘受了伤需要医治,她无奈之下方才上了本公主的船。她是官府家眷,也是本公主的客人,除非她本人想走,或是至亲长辈前来接人,否则,她是跟定本公主了。”

安东将军听了乐康公主的话,心里咯登一下。公主你这样岂不是提醒萧庆正,仇大娘对于任八娘来说很重要么?萧庆正如何聪明机灵,便不纠缠任八娘的事了,开口索要仇大娘。仇大娘伤还没好,任八娘自然不放心她被萧庆正带走,到时候恐怕不想露面也不行了。

他心绪复杂的看了乐康公主一眼。

桓广阳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失陪。”站起身,施施然往外走。

萧庆正勃然,厉声道:“桓郎君这是看不起我么?”

众人都不悦的看向他。

萧庆正怒而拍案,大声道:“大家坐在这里相谈甚欢,你说走便走,算什么!”

他简直是在咆哮了,桓广阳却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一样,神态自若,步履如常,飘逸洒脱。

萧庆正还要再发怒,安东将军实在看不过去了,淡声道:“世家子弟率性而为,兴之所至,宴席期间道声失陪便起身离去,风雅的很。”桓十四郎哈哈笑,“郎中令怕是少见多怪了吧?也难怪,有些人虽生在富贵丛中,那从娘胎里便带来的鄙俗之气真是多少琼浆玉液也洗不掉,粗陋之极,如同屠夫,哈哈哈……我阿兄清高雅致,不愿和这种人同坐,便即抽身离去,这正是名士风范,可惜有些人根本不懂,还在这儿大放厥词,哈哈哈……”

萧庆正脸色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了。

桓广阳已飘然出门。

萧庆正狂怒不已,“任八娘是客人,那便请将仇大娘交出来吧!她可是我陵江王府的武士!”

他这个要求倒还算合理,安东将军劝了他两句,“仇大娘伤的很重,现在还不能下地行走,你若硬要带走她,对她没好处。”萧庆正语气生硬,横眉冷对,“是死是活,看她的运气吧。”

桓十四郎虽不喜仇大娘,却是要和萧庆正作对的,道:“仇大娘是杜大夫救回来的人,她这条命已经属于杜大夫了。杜大夫不点头,你休想将人带走。”萧庆正冷笑,“原来做大夫的医了一个人,从此以后这个人的性命便属于他了?供他驱策?桓十四,你不觉得自己这话荒谬可笑么?”桓十四郎怒,“普通大夫怎能和杜大夫相提并论?天下也只有一个仇大娘!”两人言来语去的就呛上了,安东将军叹息一声,“仇大娘不错是陵江王府的人,郎中令不顾她的死活,硬要带她走,这自然由得你。”萧庆正森然道:“我便是不顾她的死活,如何?”桓十四郎笑了,“你自己承认便好。”洒脱的冲安东将军笑笑,“姨父,陵江王帐下的死士、得力下属,陵江王殿下的孙儿都不心疼,故意要她死,咱们也乐得置身事外。”安东将军点头,和乐康公主略作商量,命人去带仇大娘。

桓广阳出门之后,命人在甲板上设了案几,席地而坐,悠闲的饮酒。

他的僮仆健步如飞下船,去到杜大夫处,正好杜大夫、任江城都在仇大娘床边,僮仆便将这里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任江城,“……八娘子,郎中令似是非带走仇大娘不可。”说着话,担忧的看了仇大娘一眼,“可仇大娘还下不了床……”知道仇大娘这个样子若是硬要被萧庆正带走,怕是凶多吉少,大为同情。

任江城仔细听完,缓缓道:“我知道了。”

若有所思看了仇大娘一眼,面色沉吟,“杜大夫,可以设法让仇大娘看上去像是病得非常严重么?好像离开了就会立刻没命一样?这样的话,萧庆正便是碍于声名,也不会执意要带她走吧?拖得一时是一时。”

杜大夫漫不经心,“这倒容易。不过小丫头,这样有用么?”

仇大娘冷静的躺了一会儿,慢慢坐起来,“这种法子对陵江王府其余的郎君有用,对萧庆正却不行。八娘不知道他这个人,他是陵江王殿下长子萧翎的儿子,萧翎生母出身既低,他人又平庸,一直得不到殿下的器重。相反,殿下对伏波将军却是视若亲子,宠爱有加,萧庆正嫉恨伏波将军不是一天两天了,他这个人有仇必报,凶残狡诈,为了达到目的根本不择目的,什么声名不声名的,对他来说屁都不是。”

仇大娘唇畔浮起冷笑,“我奉殿下的差遣,随伏波将军办过几件要紧事。在萧庆正眼中,大概已经是伏波将军的人了。他知道我重伤需要将养,是断断不会放过我的。不过,我是重伤么?我真的是重伤么?”

杜大夫一脸嫌弃,“就你胳膊上那点小伤,也好意思来麻烦我老人家?”

“可是仇大娘,你中了毒啊。”任江城忍不住提醒她。

仇大娘低头看看自己,皱起眉头。

她一向刚强惯了,真是难以忍受眼下自己这具并不健壮的身体。

杜大夫道:“你再留数日,我替你针灸,再配上十四郎送来的解药,也就可以痊愈了。如果这时候走了,毒素压制不住,继续扩散,不出十日,小命就没了。”

仇大娘咬牙,“就是死,我也不能让萧庆正给看扁了!”

任江城伸手制止她,“仇大娘,我去打发这个萧庆正。”

仇大娘苦笑,“八娘,他哪里是那么好打发的?他这个人有几分勇力,性情却急燥,脾气上来不管不顾,便是殿下面前也敢顶撞。因为他这个暴脾气,每回差他出门办事殿下都要赐他三道锦囊,命他在路上逐一拆看。”

任江城心中一动,试探的问道:“锦囊中是什么?”

仇大娘摇头,“我却不知。想来无非是提醒他戒急用忍,不许招摇生事。”

仇大娘要下床,被任江城按回去了。

任江城冲杜大夫使眼色。

杜大夫横了她一眼,不情不愿的从怀里掏出个白色的小瓷瓶,慢吞吞打量了好一会儿,叹口气,取出一粒药丸,“吃了它。”

仇大娘怀疑,“是什么?”

杜大夫没好气,“吃不死人的!”仇大娘默默无语接过来,吞了下去。

吞过药丸不久,她便软软的倒了下去。

“小丫头打算怎么办?外面那个萧庆正可不对付。”杜大夫问。

任江城一笑,“在萧庆正心目中,仇大娘算是我阿父的人。如果让他将仇大娘带走了,我多没面子。”

杜大夫眼中闪过丝兴味的光芒,啧啧赞叹,“小丫头很霸道啊。”

说着话的功夫,两人已走到船舱外,任江城望着滔滔江水,笑道:“‘就算浪涛冲我咆哮,我也要把它踢回去。’”

杜大夫冲她竖起了大拇批,“小丫头别的本事有没有先不说,牛皮吹得震天响啊。”

任江城嫣然一笑,独自过大船去了。

能红和能白要跟着她,她坚决不许,命令她们全部留在这里,不许跟过去连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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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十四郎也出来了。

他跪坐在桓广阳身边,小声说道:“阿兄,我把剩下的解药给了仇大娘好不好?她如果活蹦乱跳了,萧庆正未必带得走她。”

桓广阳语气恬淡,“仇大娘这个人自负的很,如果毒解了,会一意孤行带八娘走。可是,她保护不了八娘。”

“阿兄说的对,不能给她解药。”桓十四郎从善如流。

桓广阳递了杯酒给他,“阿奴,饮酒。”

桓十四郎却没心思喝,“阿兄,万一仇大娘走了,八娘也要跟着走,怎么办?萧庆正就是头狼,被他带走了,八娘没有好下场的。”

桓广阳欣赏着杯中深琥珀色的葡萄美酒,“他带不走八娘。”

“什么?”桓十四郎呆了呆。

桓广阳咪起眼睛,望向苍茫无际的水面,“稍后你便明白了。”

乐康公主见桓家兄弟先后出去,心里很有几分懊悔,“十三郎是不是生气了?”她确实想把任江城送走,但是没想让自己的外甥不开心。

转念又一想,乐康公主硬起心肠,“十三郎素日何等冷情,对八娘却好似另眼相看似的。再不把她送走,十三郎或许会被她诱惑了。那还得了。”

任江城出现在门口的时候,乐康公主神色冷淡。

萧庆正却好像恶狼看到了猎物,眼中闪着贪婪、凶残又喜悦的光芒。

“这便是伏波将军之女,对不对?”他扬声大笑,“正好,女郎这便跟我走吧!”

他隐约猜到乐康公主不喜任八娘,便转过头看着乐康公主笑道:“姑母,任家女郎是我陵江王府的人,我带她走,名正言顺,您不会阻拦我吧?”

他问的是乐康公主,安东将军、庾涛等人虽不赞同,却沉默不曾开口。

任江城静静站在门口,江风吹起她的衣袖,飘然若仙。

萧庆正很嚣张,不过,她不便求乐康公主出面帮她,好似要乐康公主和陵江王府作对似的。

又何必无缘无故欠了乐康公主这个人情呢?

人情债难还,能不欠就不欠。

尤其像乐康公主这样的人,离她越远越好。

安东将军用担忧的目光看着任江城。

他和任江城并不熟悉,可他是女儿奴,庾涵喜欢任江城,他也愿意任江城好好的,不要受到伤害。

现在的情况对任江城很不利。她和庾家非亲非故,阿父是陵江王麾下爱将,现在陵江王的孙子口口声声要带她走,庾家若不替她出面,她孤单无助;若替她出面,她还没和父母团聚便得罪了她阿父主上的孙儿,对她,对伏波将军,都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庾涛冷眼看着窈窕婀娜的任江城,心中时而憎恨,时而怜惜,时而恼怒,时而惊惧,不知该帮她,还是不该帮她。

萧庆正放肆的大笑着冲任江城走过来,“女郎,跟我走!”

任江城冷静的看着他,冷静的问道:“郎中令,你是陵江王府的主人么?”

“什么?”萧庆正愣了愣。

“你是陵江王府的主人么?陵江王府上上下下,全听你的号令么?”任江城语气愈冷。

萧庆正慢慢停下在脚步。

他目光锐利,盯着任江城不放,“你胡说什么?”

他不傻,这样的话如果传扬出去,传到陵江王耳中,他以后在陵江王府的日子可就是雪上加霜,更不好过了。陵江王还活着呢,哪轮得到他这个孙子当家作主,号令整个王府。

任江城语速很慢,一字一字,说得异常清晰,“如果你承认自己现在还不是陵江王府的主人,那便回去吧,拿出殿下给你的第三道锦囊,仔仔细细看好了,殿下给你的命令是什么!”

“你怎知我有三道锦囊?又怎知我只有最后一道没有打开?”萧庆正握紧拳头,眼露凶光。

外面响起惊惶的叫声、呼救声。

一名黑衣兵士慌慌张张的跑过来,也不管这是什么地方,大声呼喊,“郎中令,郎中令!着火了,丝织船着火了!”

“什么?”萧庆正炸了,大声怒吼,“这可是贡品,贡品!贡品若是出了差错,我要你们的命!”

兵士单膝跪倒,哭丧着脸,身体发抖,“郎中令,丝织船突然着火,大家都慌了……”

桓十四郎背着手走过来,笑得无比欢快,“蜀地丝绸精美,陵江王每年都要向陛下进贡许多丝绉绸缎的。哎呀,这回快到京城的时候给一把火烧了,可真是……哈哈哈……”

萧庆正怒不可遏,长剑出鞘,空中掠过一道雪亮,横在了桓十四郎脖颈上!

“哎呀,我好怕,好怕。”桓十四郎装出恐惧的样子,大声哀叹,“我好怕,快吓死了,满船的丝绸就要化为灰烬了,我没法交差,没脸见人,半世英名,毁于一旦……”

萧庆正咬牙,“桓十四,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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